尘缘崖前,风剑缠

作者:盈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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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鸾扇承父志,少女初悟侠心


      南书堂的晨露还凝在雕花窗棂,成串儿地坠着,像谁把星子碾成了水,泼在木骨绢纱上。檀木书案泛着经年的温润,十来个蒙童晃着小脑袋,竹简在膝头摊开,墨香就着窗外漏进来的桂花香,慢悠悠漫过晨光——那些咿呀诵读声,像把陈年的丝弦,轻轻拨在老时光的褶皱里。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朗朗书声中,江晚棠的小脑袋却一点一点往下沉。她实在瞧不惯这些弯绕的字句,倒不如去后院看护卫们练剑——那些铁剑劈风时的“呼呼”声,可比这念书声有意思多了。眼皮刚要合上,“咚”的一声闷响,夫子手里的戒尺已经重重敲在她的书案上。

      “江晚棠!”夫子的声音陡然拔高,花白的胡子气得发抖,“这般重要的女诫,你竟敢伏案假寐?今日不把这篇背得滚瓜烂熟,休想踏出这学堂半步!”

      周围响起窃窃的低笑,江晚棠猛地抬头,琉璃色的眸子瞪得圆圆的,却没敢顶嘴。她咬着下唇,指节攥得发白,心里把那些“清贞”“柔顺”的字眼骂了千百遍——女子凭什么只能守着书册?她偏要学那些挥剑斩风的本事!

      挨到暮色漫进学堂,江晚棠才拖着发软的腿走出大门。转角的茶楼已亮起半盏油灯,昏黄的光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暖融融的圈,空中已缀了几颗疏星。她望见屋门口立着的母亲,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那熟悉的衣襟,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娘!我不去南书堂了!”她哽咽着蹭着母亲的衣袖,“那些书呆子气的东西,我一个字也记不住!我不想当什么知书达理的女书生,我要学武!要像爹那样……”

      话没说完,便被母亲温温地截断。母亲抬手替她拭泪,指尖沾着点茉莉脂粉香,轻得像拂过花瓣的风:“傻棠儿,谁说女子只能埋首书册?”她揽过女儿发颤的肩,掌心轻轻拍着,声音浸了蜜似的软,“等过了这秋闱,娘便带你去青鸾阁——找玄羽先生学武,好不好?”

      江晚棠猛地抬脸,琉璃青的眸子在暮色里亮得像淬了星子,刚才还挂着泪珠的眼角“唰”地弯成月牙:“真的?!”见母亲轻点下颌,她瞬间破涕为笑,搂着母亲脖子直蹦,裙摆扫过青石板“沙沙”响:“太好了!再也不用啃那些酸竹简啦!”

      青鸾阁听松殿里,松脂香漫得满殿都是,混着老竹榻的清苦气。云鹤翁斜倚在榻上,雪白长须垂在胸前,竟像檐角漏下的银河,簌簌落了半襟。他望着眼前这双琉璃青瞳的小姑娘,眼底藏着几分掂量,又漫开几分早已知晓的淡笑。

      “玄羽先生,这孩子便托付给您了。”母亲的声音轻缓,尾音带着三分嘱托。

      云鹤翁抬手,枯瘦的指尖却暖得像晒过秋阳,轻轻抚过江晚棠的额头。她只觉额间倏地一热,仿佛有粒埋了许久的种子要破土,偏又转瞬敛了动静。老人收回手时,指尖在袖上轻轻蹭了蹭,低低叹道:“原来是江承霄的姑娘。”

      母亲与他相视一笑,那笑意落在眼角细纹里,像藏了半阙没说透的旧词,江晚棠踮脚也望不真切。

      暮色像揉碎的墨团,顺着藏经阁雕花窗棂漫进来时,案上烛火已燃得明明灭灭,将满架兵器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地晃。江晚棠踮着脚尖,仰脸望那檀木架——最上层的长剑斜斜倚着,剑鞘是深海鲛绡裹的,微光里泛着冷白,仿佛稍一抽剑,就能劈开窗外沉沉月色;中层玉箫卧在锦盒中,箫身雕着云纹缠枝符,指尖轻轻一碰,似有清风顺着木纹往上爬,要从箫孔里钻出来似的;还有那杆虎头长枪,枪杆是老柘木削的,沉甸甸压着架沿,枪尖红缨在烛火下颤,像把星子揉碎了裹在丝绒里,明明灭灭燃着团小火。

      “挑一个吧。”云鹤翁负手立在她身后,银须随话音轻轻拂过胸前,鹤氅上的暗纹是用银线绣的云鹤,烛火晃时,那些鹤影竟像要从衣料里飞出来,“往后晨昏练的,便以它为主了。”

      江晚棠围着木架转了三圈,目光先在长剑上凝了凝——剑穗是玄色的,风一吹该很飒,可她总觉得那冷光太锐,像藏着刺;又瞥了眼玉箫,箫尾坠着青玉佩,倒雅致,可她想起南书堂那些拗口的调子,忽然没了兴致。最后脚步停在架角,落在那柄素白绢扇上。

      扇面是上好的杭绢,白得像刚融的雪,连半笔花纹也无,只扇骨是老竹削的,泛着浅黄的包浆。扇坠是颗圆润的珍珠,指甲盖大小,她指尖轻轻一碰,珠子便在烛火下荡开细碎的光,像把月光碾成了粉。

      “师傅,”她把扇子托在掌心,对着烛光翻来覆去地看,声音细得像檐角漏的雨,“这扇子……好像不太厉害啊。”既没剑的锋芒,也没枪的沉劲,倒像哪家小姐藏在袖里,用来扇风驱暑的玩意儿。

      云鹤翁伸手接过,枯瘦的指尖在扇骨上轻轻敲了敲,竹骨发出“笃笃”的轻响,竟带着点温润的沉意。他又把扇子递回给她,银须垂在扇面上,像落了片雪:“寻常扇子,自然是扇风的。可若要让它藏锋,得看握它的人。”他望着小姑娘蹙起的眉,眼尾皱纹里盛着烛火,缓缓道,“先把寻常扇法练透了,让它认了你的手,将来它才肯替你挡刀,陪你踏险——它是伙伴,不是摆件,得慢慢来。”

      “哦……”江晚棠似懂非懂地应着,指尖攥紧了扇骨。老竹的凉意在掌心漫开,混着烛火的暖,倒有了点踏实的意思。烛火在素白扇面上投下她小小的影子,像朵刚抽芽的花,谁也不知道,这柄此刻连风都扇不匀的扇子,将来会跟着她踏过落羽峡的雾,劈开幽冥殿的暗,在青鸾阁的云松间,扇出怎样一场惊动江湖的风。

      练扇的第三个月,秋意已染透青鸾阁的云松。松针上凝着薄霜似的白,风过处,簌簌落得满阶都是。江晚棠练完一套"挽风式",额角沁着细汗,黏住了鬓边碎发,回房时见窗台上母亲留下的旧包袱被风掀了角——那是上月母亲来看她时落下的,她总忘了送回山下客房,此刻包袱里滚出个素色纸包,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一声轻响,像檐角坠下的露珠。

      她拾起来拆了,里头不是什么贵重物,是半幅泛黄的绢画。画纸脆得像深秋的银杏叶,边角磨出了毛边,轻轻一碰便要簌簌掉渣。画中是个青衫男子立在松树下,背对着画外,手里握着柄素白绢扇,扇骨泛着浅黄的包浆,竟和她日日攥着的这柄一模一样。男子身侧题着行小楷,墨色淡得快要看不清,凑近了才辨出是"承霄自绘,时年二十"。

      "承霄"——是爹的名字。

      江晚棠指尖颤了颤,画角忽然飘下片干枯的茉莉花瓣,是母亲常簪在鬓边的那种,想来是被母亲夹在画里藏了许久,连香气都浸进了绢丝里,淡得像一场旧梦。她捏着画去找云鹤翁时,老人正坐在听松殿的竹榻上翻旧谱,竹榻边燃着松脂,烟缕慢悠悠往上飘。见她进来,老人眼尾的皱纹先松了松,声音像浸了松露:"练得手酸了?"

      她把画递过去,声音发紧,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怯:"师傅,这是...我爹?"

      云鹤翁接过画,枯瘦的指尖在画中男子的扇骨上轻轻点了点,那处绢面被摩挲得发亮,显是常被人触碰。"是他。"老人抬眼望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扇子上,晨光从殿外漏进来,两柄扇的影子落在地上,竟像是从同一根老竹上削出的骨,"你爹二十岁那年,也在这听松殿练扇。"

      她忽然想起母亲送她来时,曾摸着她的头笑,说"你爹年轻时,比你还爱闹,练扇总急着学劈风,手心磨破了也不肯歇",当时只当是寻常闲话,此刻才知话里藏着温软的牵挂。"我爹也练青鸾扇?"

      "何止是练。"云鹤翁笑了,银须随笑声轻颤,像落了场细雪,"他当年拿着这扇,在落羽峡替你娘挡过箭——那箭擦着扇骨过去,竟被扇风带偏了半寸;在幽冥殿外破过幻术,扇面一展,那些虚虚实实的影子就散了。青鸾阁的老松都记得呢——他挥扇时,松针能跟着扇风转,比你现在'挽风式'稳十倍,也柔十倍。"

      画中男子的背影忽然鲜活起来,她仿佛看见爹握着和她一样的扇子,在松树下练得掌心发红,额角汗珠子滴在扇骨上,像她此刻这般。"那我娘...她早知道您会教我?"

      "是你爹临终前留的话。"云鹤翁收起画,递回给她时,语气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他说'若棠儿想学武,便送她去青鸾阁。若她选了扇,不必急着教她厉害招式,先让她知道——青鸾扇不是用来劈风斩浪的,是用来护人的'。"

      最后几个字落在心上,软得像春雪。她忽然懂了母亲送她来时,那抹藏在笑里的湿意——母亲不是放心让她学武,是放心让她握着爹曾握过的扇,走一条爹走过的路。这条路里,有爹的影子,有娘的牵挂,还有柄素白扇,正温温地等着认她的手。

      她低头看手里的扇,老竹骨在掌心泛着温凉,忽然觉得这扇不是冷物,是爹和娘递过来的手,隔着年月的风,轻轻落在她掌心里,暖得像晒过的旧棉絮。

      “爹,当年您的英勇就义,守护了这青鸾阁,棠儿也定不会辜负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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