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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冰冷的金属长桌在惨白灯光下泛着无机质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更淡、却更令人不安的化学制剂混合的刺鼻气味。这里是欧阳家最深处、安保等级最高的“静默室”,一个连呼吸都似乎会被监测的地方。厚重的铅灰色防爆门外,隐约传来沉闷的抽气泵运转声,像某种巨大生物在黑暗中缓慢地呼吸。
欧阳川绪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冰凉的桌面。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手工西装,肩线挺括,每一道褶皱都透出不容置疑的权威。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贵气,此刻却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某种更深沉、更接近寒铁的本质之上。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的眸子。
桌面上摊开一份文件,纸张崭新,边角锐利得几乎能割伤手指。标题是几个冰冷的印刷体字:《吴言(编号:07)记忆熵增及结构稳定性紧急评估报告》。
“……短期记忆读取效率下降至警戒阈值以下,核心记忆区碎片化指数持续上升,逻辑链自洽性评估为‘高危’……”报告里充斥着这些冷硬的专业术语,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欧阳川绪的视线里。
他想起几天前,那个负责吴言日常维护的技术主管,那个永远穿着纤尘不染白大褂、眼镜片厚得像瓶底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时,脸上第一次失去了那种近乎傲慢的专业笃定。那人的声音在巨大的静默室里显得格外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少主,07号……吴言,他的‘容器’极限,可能到了。再强行写入或频繁读取核心区……结构崩溃的风险超过百分之八十。届时,所有存储数据……将不可逆地湮灭。”
湮灭。
这两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拽了一下欧阳川绪的心脏。吴言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编号。他是欧阳家族庞大情报帝国最核心、最隐秘、也最危险的“活体数据库”。他天生拥有的那种近乎神迹的“完全记忆能力”,在被家族发现后,经过数十年严苛到近乎残忍的改造和训练,最终被锻造成了如今的模样——一个能承载海量绝密信息、并能在需要时精准提取的“人形存储器”。他大脑里存储的东西,是足以颠覆格局、搅动风云的致命筹码。
欧阳川绪的目光落在报告最后一行刺目的红色结论上:“建议:立即启动最高级别意识干预与结构修复程序。执行人:权限唯一(欧阳川绪)。”
风险?他当然知道风险。欧阳家的“意识引导”秘术,非核心血脉与精神力极端强大者不能修习,更遑论对另一个濒临崩溃的意识进行深度介入。稍有不慎,轻则施术者精神受创,重则双方意识一同沉沦,变成无知的活死人。而对象是吴言这样特殊的存在,风险更是几何级数的倍增。
但湮灭……他承担不起那个后果。家族承担不起。
指尖的叩击停止了。
欧阳川绪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气,落在房间另一端的阴影里。
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张同样金属质地的椅子,比审讯椅更简洁,也更冰冷。一个身影被束缚在上面。手腕、脚踝,都被包裹着柔软合成材料的黑色束缚带紧紧固定着,既防止挣扎带来的物理伤害,也隔绝了不必要的神经信号干扰。
是吴言。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棉质衣裤,宽大的领口露出嶙峋的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的胸膛。他垂着头,细软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紧绷的下颌线条,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蒙了尘的脆弱石膏像。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只有偶尔极其细微的、无法自控的指尖颤抖,泄露了这具躯壳内部正经历着怎样可怕的风暴。
欧阳川绪站起身,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一步一步,打破死寂,朝着阴影中的那个身影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静默室里回荡,像冰冷的鼓点敲在凝固的空气上。欧阳川绪停在吴言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椅子上那个单薄的人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视线落在吴言低垂的头顶,那细软的黑发在惨白灯光下泛着一点微弱的光泽。
没有言语。欧阳川绪只是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长期养尊处优的洁净和力量感。那只手的目标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落点不是肩膀,不是手臂,而是吴言的下颌。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椅子上那个仿佛已经凝固成化石的身影猛地一颤!像被高压电流击中,一股强烈的惊悸感瞬间席卷了吴言。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被束缚带固定的手腕和脚踝处传来与金属摩擦的轻微闷响,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欧阳川绪的手指没有停顿,力道平稳却坚决。他捏住了吴言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一张过分年轻、也过分苍白的脸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
他的五官其实很清秀,带着一种未完全长开的少年感,但此刻,这张脸上却笼罩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惊惶。那双眼睛——当欧阳川绪对上那双眼睛时,心头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眼型略长,眼尾微微上挑,本该顾盼生辉,此刻却像是蒙尘的琉璃,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清晰的焦点,没有属于“人”的鲜活神采,只有一片被巨大恐惧和混乱碾碎后的茫然空洞。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墨染,衬得那点病态的苍白更加触目惊心。细密的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看着我。”欧阳川绪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穿透力,直接刺入吴言混乱的意识深处。
吴言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喉间发出模糊不清的、类似幼兽濒死般的呜咽。他似乎在努力聚焦视线,但那双空洞的眼睛只是徒劳地在欧阳川绪脸上游移了几秒,瞳孔深处掠过无数破碎的光影,最终又归于一片涣散的死寂。他像是被困在一个不断崩塌的噩梦里,无法醒来,也无法对外界做出有效的回应。
“抗拒只会让你更痛苦。”欧阳川绪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捏着下颌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下细微的、因恐惧而加速的脉搏跳动。“你的‘容器’正在崩解。碎片化,熵增……它们会彻底吞噬你。”他顿了顿,目光锁住那双空洞的眼睛,“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修复它,或者,”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看着它和你一起……彻底消失。”
“消失”两个字,像两颗沉重的冰雹,狠狠砸在吴言混乱的意识表层。他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欧阳川绪捕捉到了那一瞬间掠过的、近乎本能的、对彻底虚无的极端恐惧。那是对湮灭最原始的抗拒。
吴言急促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束缚带勒紧的皮肤泛起更深的红痕。他被迫仰着头,目光混乱地在欧阳川绪脸上、在他身后冰冷的墙壁、在刺眼的顶灯之间疯狂地跳跃、闪烁,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毒蛇在噬咬他的神经。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挤出几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嘘……”欧阳川绪的声音忽然放轻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的韵律。捏着下颌的手也略微松开了些力道,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吴言冰凉汗湿的颊侧。这个动作带着一丝突兀的、与他整个人气质极不相符的安抚意味。“别怕。”
他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目标明确地伸向吴言的太阳穴。那动作看起来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
“放松。”那低沉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幽谷深处的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试图强行凿开吴言意识外围那层混乱的壁垒,“让我进去。”
冰冷的指尖,带着施术者凝聚的、锐利如实质的精神力,毫无阻碍地、稳稳地按在了吴言滚烫汗湿的太阳穴上。
“轰——!”
没有物理层面的巨响,只有意识深处一场瞬间爆发的、无声的核爆。
就在欧阳川绪的指尖接触到他皮肤的刹那,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混乱洪流,裹挟着无数尖叫、哭泣、碎裂的画面、刺耳的噪音、灼烧般的痛感……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精神壁垒,蛮横无比地倒灌进来!
欧阳川绪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他眼前猛地一黑,无数扭曲破碎的色块疯狂旋转、炸裂,意识像是被抛进了高速运转的离心机。耳膜被无数重叠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和悲鸣刺穿,尖锐的疼痛直抵脑髓。他瞬间理解了报告里那些“熵增”、“碎片化”、“高危”意味着什么——这根本不是一个等待读取的数据库,而是一个正在疯狂坍缩、爆炸的记忆黑洞!
他死死咬紧牙关,下颌线绷紧如刀削。家族秘传的“意识引导”心法在体内疯狂运转,精神力如同最坚韧的合金丝线,强行收束,化作一柄无形却锐利无比的手术刀,狠狠刺入那沸腾混乱的意识乱流深处!
“凝神!”欧阳川绪在意识深处对自己厉喝,声音却仿佛被那混乱的洪流瞬间冲散、淹没。
他不再试图“安抚”,而是选择了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强行切割!精神力化作的“刀锋”在吴言意识那混沌的“海”中艰难地劈开一道缝隙,目标直指那些相对稳定、尚未完全崩坏的核心记忆区。那里是家族需要的关键情报最后的堡垒,也是吴言意识能否存续的关键节点。他必须在那片区域被彻底撕碎之前,找到锚点,进行修复!
刀锋所过之处,混乱的意识流像被分开的浊浪,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被惊扰的鱼群,疯狂地翻涌上来,撞击着他的感知:
……一个黑暗狭小的空间,只有仪器指示灯幽绿的光……冰冷坚硬的金属台面紧贴着后背的皮肤……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眼睛的人影在晃动……一根细长的、闪着寒光的针管,里面是某种粘稠的、令人心悸的幽蓝色液体……针尖缓缓逼近……放大……占据整个视野的恐怖寒光……然后是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从脊椎一路炸开,直冲大脑……
……无数本书籍、文件、照片、符号……像被狂风卷起的纸片,铺天盖地地砸过来,每一个字符都带着沉重的信息量,疯狂地往脑海里塞……塞……头颅仿佛要爆开……耳边是永无止境的、嘈杂的电流嗡鸣……
……一张模糊的脸,在记忆的碎片里一闪而过,带着温和的笑意,嘴唇开合,似乎在呼唤一个名字……但声音被淹没在刺耳的警报声里……
……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的感觉……身体被无形的锁链层层捆缚,沉重得无法呼吸……永远亮如白昼的房间……没有时间概念,只有无穷无尽的信息灌输和读取指令……
痛苦、恐惧、窒息、绝望……这些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毒液,顺着精神力的连接,疯狂地侵蚀着欧阳川绪的意识。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冷峻的侧脸线条滑下,滴落在他深灰色的西装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按在吴言太阳穴上的指尖,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微微颤抖着,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吴言的状况更加骇人。他身体在束缚带里剧烈地抽搐、挣扎,像一条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哑声音,大颗大颗的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苍白的脸上滚落,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衣领。他空洞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倒映着光怪陆离的破碎光影,仿佛正亲身经历着意识深处那场恐怖的灾难。
欧阳川绪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被侵蚀的眩晕感,精神力化作的“手术刀”在吴言混乱的意识“海”中艰难却坚定地向前推进。他必须找到那个核心记忆区的锚点!混乱的碎片洪流冲击着无形的刀锋,每一次撞击都让他心神剧震。
就在他的精神力即将触及一片感知中相对“稳定”的区域时,一股异样的阻力骤然出现!并非之前那种混乱无序的冲击,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排斥感的屏障。像一层透明的、极其坚韧的胶质,死死地包裹着某个区域的核心。
核心区?保护机制?还是……人为设置的锁?
欧阳川绪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他凝聚起更强的精神力,那无形的“手术刀”骤然锐利了数倍,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狠狠刺向那层坚韧的屏障!
“嗤啦——!”
意识层面仿佛传来一声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声响。
屏障破碎了。
没有预想中的核心记忆区结构图,没有等待修复的数据节点。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稳定、带着强烈沉浸感的“场景”,如同最高清的全息投影,瞬间在欧阳川绪的意识中展开,取代了周遭所有的混乱!
地点:欧阳家族那间只有核心成员才能进入的、象征着绝对权力的顶层书房。
时间:深夜。窗外是沉沉的、没有星月的黑暗。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室内奢华却冰冷的景象。
人物:两个。
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站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前。他穿着深色的丝绒睡袍,身形挺拔,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与……无形的压力。仅仅一个背影,欧阳川绪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是他的父亲,欧阳震——欧阳家现任家主,庞大情报帝国的掌舵人。
书桌的对面,站着另一个人。那人微微垂着头,身形单薄,穿着简单的、不合身的白色衣物,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清晰地照亮了他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是吴言!但比现在更年轻些,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未经世事的恐惧和无助。
空气凝固得如同冰窖。只有落地钟摆单调的、沉重的“咔哒”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死寂。
然后,欧阳震缓缓转过了身。
那张平日里在家族成员面前总是带着威严、在公众面前挂着温和儒雅面具的脸,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彻底的冰冷。
他没有看吴言惊恐的脸,视线落在书桌光滑的桌面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打开的黑色金属盒。盒内衬着深红色的丝绒,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丝绒的中央,卧着一支注射器。
针筒是特制的,比常见的医用注射器更细长,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针头尖锐得令人心悸,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寒星。针筒里,盛满了某种粘稠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祥的幽蓝色。那蓝色如此浓郁,仿佛凝固的深海,又像是某种剧毒生物的血液,静静地蛰伏在金属囚笼里,散发着无声的致命诱惑。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那幽蓝彻底冻结了。
吴言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支注射器上,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磕碰的轻微“咯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欧阳震的目光终于从注射器上移开,落在了吴言惨白如纸的脸上。
“吴言。”家主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却带着一种重逾千钧、足以碾碎灵魂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你的能力,是欧阳家赋予你存在的唯一价值。”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少年剧烈颤抖的身体,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评估物品耐用性的漠然。
“但未经处理的璞玉,终究只是顽石。它需要被雕琢,被‘转化’,才能真正发挥价值。”他的视线再次落回那支幽蓝色的注射器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这‘锁心引’,就是那把钥匙。它会为你筑起一道意识的堤坝,将你与生俱来的天赋,锻造成一件真正有用的‘工具’。”
吴言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半步,却被冰冷沉重的书桌边缘死死抵住。他惊恐地看着那支象征着未知与剧痛的针管,又猛地看向欧阳震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不……我……我害怕……家主……求您……”
“害怕?”欧阳震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绝不是一个笑容,“工具,不需要恐惧这种无用的情绪。”
他伸出手,那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手掌,动作平稳地拿起书桌上的注射器。冰冷的金属在他掌心折射出寒光,那幽蓝色的液体在针筒内微微晃动,如同活物。
“签了它。”另一只手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了吴言面前的桌沿。文件抬头是几个冰冷的黑体字:《特殊潜能开发及信息承载工具自愿使用协议》。纸张崭新得刺眼。
“签了它,”欧阳震的声音如同终审的判决,冰冷、清晰、不容置疑,“然后,接受你的新生。”
吴言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文件上,又猛地移向步步逼近的、握着死亡幽蓝的欧阳震。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身体抖得如同筛糠,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逃离。他张着嘴,徒劳地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狼狈地淌过他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颊。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凝固、拉长。
欧阳震拿着注射器,稳稳地站在他面前,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最后的崩溃。
终于,在那种足以摧毁灵魂的压力下,吴言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灰败。他像是被彻底抽走了脊梁骨,身体软了下去,全靠书桌支撑着才没有瘫倒。他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手,摸索着,碰到了桌面上冰冷的钢笔。
笔尖触碰到纸面。
“沙……”
一个扭曲的、几乎不成形的“吴”字,带着泪水的洇痕,歪歪扭扭地落在签名栏上。墨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一片。
笔尖颤抖得更厉害了。第二个“言”字,写得更加艰难,笔画断断续续,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尊严和希望。
最后一笔落下,钢笔“啪嗒”一声从他脱力的手指间滚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吴言彻底瘫软下去,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签下的名字,像两道丑陋的枷锁,宣告了他作为“人”的终结,和作为“工具”的开端。
欧阳震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他俯下身,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一只手按住了吴言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单薄的后颈。
那只手,稳定得如同手术台上最精准的器械。
另一只手,握着那支盛满幽蓝液体的注射器,尖锐的针尖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寒芒。
对准了吴言后颈那因恐惧而紧绷、微微凸起的、脆弱的颈椎骨节。
然后,稳定地、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精准——
刺入!
针尖轻易地穿透皮肤,没入肌肉,精准地抵达目标神经簇。
“唔——!”
吴言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所有的呜咽和哭泣瞬间被一种撕心裂肺的、无法形容的剧痛所取代!那痛苦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沿着脊椎瞬间炸开,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瞳孔里瞬间布满了血丝,眼白被猩红占据!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在欧阳震有力的压制下疯狂地、绝望地扭动、抽搐!
幽蓝色的液体,被那只稳定而冷酷的手,缓慢而坚决地推入他的体内。
欧阳川绪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滚油之中,每一个神经元都在那幽蓝液体推入的画面和吴言撕心裂肺的惨嚎中疯狂灼烧!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拿着注射器的手,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连城的古董腕表,表盘边缘镶嵌着一圈极其罕见的蓝钻,在书房顶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冰冷而独特的十字星芒!那是他父亲欧阳震从不离身的标志物!
父亲!亲手!
这个认知如同最狂暴的雷霆,裹挟着灭世的怒火和冰寒刺骨的背叛感,瞬间劈开了欧阳川绪所有的理智!他不是不知道家族暗处的阴影,不是不清楚情报世界的血腥法则,但当这最黑暗、最肮脏的屠刀,由他最敬畏、血脉相连的父亲,如此清晰、如此冷酷地挥向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时……
“轰——!”
意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不是混乱,而是一种纯粹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那股暴怒如此猛烈,瞬间反向冲垮了他对自身精神力的控制!
“呃啊——!”
现实中,欧阳川绪身体剧烈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锐利深邃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瞳孔深处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嘴角却还是溢出了一缕刺目的鲜红!
按在吴言太阳穴上的手指,因为意识的剧烈震荡和暴怒的反噬,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咯咯”声。
而就在他心神剧震、精神力失控溃散的这一刹那,吴言意识深处那片刚刚被强行撕裂开核心记忆区的屏障,失去了持续的精神力压制,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猛地一颤,随即,更深、更黑暗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中逸出的致命毒气,失去了束缚,疯狂地翻涌上来!
不再是清晰的场景,而是更加混乱、更加原始、带着强烈情绪烙印的碎片洪流,裹挟着令人窒息的黑暗,狠狠撞进欧阳川绪失控的意识!
碎片一: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强硬地、不容抗拒地将一支笔塞进一只明显属于少年人的、颤抖的手中。背景是冰冷书桌的一角。那只握笔的手,绝望地颤抖着,笔尖在纸上划出扭曲的痕迹……
碎片二:一个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意识深处回荡:“……这是你唯一的价值……签了它……成为欧阳家的‘基石’……”声音的来源模糊不清,但那命令式的口吻,那将人彻底物化的冰冷,熟悉得令人心胆俱裂!
碎片三:并非被迫!并非完全的绝望!在这些混乱的碎片中,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个瞬间——少年吴言在接过那支笔时,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深处,除了恐惧,竟然……竟然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渴望?一种对“被需要”、对“拥有价值”的病态渴求?那眼神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
“嗡——!”
这些碎片,尤其是最后那个一闪而过的、混杂着恐惧与病态渴望的眼神,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欧阳川绪心中那团被父亲背叛所激起的暴怒之火,将其催化成了焚毁一切的疯狂烈焰!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沉而危险的喘息,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滚烫的岩浆里捞出来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从意识深处的黑暗碎片中抽离,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
吴言!
束缚椅上的吴言,在欧阳川绪精神力失控反噬的瞬间,也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头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之前因剧痛和恐惧而涣散空洞的眼神,此刻似乎被那来自欧阳川绪意识深处的滔天怒意和冰冷刺骨的审视所刺醒,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
那丝清明里,是茫然,是尚未褪尽的生理性泪水和痛苦,以及……在看到欧阳川绪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充满刻骨恨意的眼睛时,瞬间涌起的、本能的、更深的恐惧!
这丝恐惧,这瞬间的“清醒”,落在暴怒的欧阳川绪眼中,却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呵……”一声极其低沉、带着血腥味的冷笑,从欧阳川绪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下一秒,那只原本按在吴言太阳穴上的手,如同出膛的炮弹,猛地抬起!动作快如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冰冷、有力、如同铁钳般的手指,带着足以捏碎骨头的恐怖力量,狠狠地、精准地——
扼住了吴言纤细脆弱的脖颈!
“呃——!”
吴言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扼得眼球瞬间暴突!喉咙里所有的空气被瞬间截断,只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抽气声。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因为窒息和巨大的惊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涨红,青紫色的血管在额角和脖颈处狰狞地凸起!他瘦弱的身体在束缚带里疯狂地、徒劳地挣扎扭动,如同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双脚胡乱地蹬踹着冰冷的金属椅脚,发出沉闷而绝望的撞击声。
“原来如此……”欧阳川绪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得如同深渊刮上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和血腥味,清晰地钻进吴言因缺氧而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他扼住吴言脖子的手在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龙。
他的脸逼近,近到吴言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密布的血丝,如同地狱裂开的缝隙,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喷出的、带着血腥气的灼热气流。
那双燃烧着暴怒与刻骨冰寒的眼睛,死死锁住吴言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残酷到极致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原来你不是什么身不由己的可怜虫……”
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疯狂。
“吴言……”
“你他妈的是个共犯!”
冰冷的金属椅脚在地板上疯狂刮擦,发出刺耳绝望的尖叫。吴言的身体在束缚带允许的极限范围内剧烈地弓起、扭动,像一条被强行拖出水面的鱼,徒劳地挣扎着濒死的舞蹈。他脖颈上的那只手,如同地狱里伸出的铁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白色,深深陷进他脆弱的皮肉里,几乎要碾碎那层薄薄的、包裹着生命管道的结构。
氧气被彻底断绝。
吴言的脸从涨红迅速转向骇人的青紫,眼球可怕地向外凸起,布满猩红的血丝,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大张的嘴巴徒劳地开合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拉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干呕声。涎水混着因剧烈窒息涌出的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和眼角淌下,滴落在欧阳川绪扼住他咽喉的手背上,温热的,带着濒死的腥咸。
“呃……唔……”破碎的音节从他痉挛的喉咙里挤出,每一个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彻底的绝望。他瘦骨嶙峋的胸膛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留下深红的、几乎要渗血的印痕。那双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此刻被纯粹的、灭顶的恐惧和生理性的痛苦彻底占据,瞳孔因缺氧而急剧放大,涣散失焦,倒映着欧阳川绪那张因暴怒而扭曲、如同索命修罗般的脸。
“共犯?”欧阳川绪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滚过墓穴的闷雷,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能将灵魂冻结的冰寒和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怒。他扼住吴言脖子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收紧了半分,感受着指下那脆弱生命脉搏的疯狂鼓噪和迅速衰竭。他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吴言因窒息而扭曲的鼻梁,灼热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对方冰冷汗湿的皮肤上。
“你以为我看不到?”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声音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淬毒的恨意,“你那只发抖的手!那支该死的笔!还有你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下贱的、渴望被认可的贪婪!”他猛地将吴言的头颅向后狠狠掼在金属椅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呃啊——!”吴言被撞得眼前一黑,短暂的剧痛让窒息的痛苦都模糊了一瞬,随即是更猛烈的眩晕和黑暗袭来。他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瘫软在椅子里,只剩下身体本能的、无法控制的剧烈痉挛。
“工具?”欧阳川绪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尖锐而刻毒,“你他妈的根本就是心甘情愿爬进那个笼子的!为了什么?为了不被当成废物丢弃?为了在欧阳家这条臭水沟里,捞到一点可怜兮兮的存在感?”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吴言烧成灰烬,“用你的脑子!用你被改造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去换那点连狗都不屑的施舍?!”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吴言早已千疮百孔的意识上。那被他拼命压抑、用无数痛苦和遗忘去掩盖的、最不堪最扭曲的角落,被欧阳川绪用最残忍、最精准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
是……是的……
在那个冰冷得如同坟墓的书房里,当他被那份《自愿使用协议》压垮时,当他颤抖着手接过那支沉重的钢笔时……在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的深渊底部,确实……确实有那么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期待?
一个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混乱崩溃的意识深处响起,此刻却被欧阳川绪的暴怒无限放大:“签了它……你就不是累赘了……你就有用了……他们……就不会再把你丢回那个连光都没有的储藏室了……”
这认知比脖颈上的铁钳更致命!如同千万根淬毒的钢针瞬间扎穿了他的灵魂!吴言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剧烈的抽搐都停滞了一瞬。那双因窒息而涣散放大的瞳孔里,猛地炸开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羞耻、自我厌弃和彻底崩溃的绝望光芒!那不是被冤枉的愤怒,而是被彻底看穿、被剥掉最后一块遮羞布后,灵魂赤裸裸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毁灭性打击!
“呜……呜……”不再是挣扎的嘶吼,而是从灵魂最深处、最肮脏角落里挤出来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绝望而破碎的呜咽。大颗大颗的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冲刷着他青紫涨红的脸颊,不是因为窒息的痛苦,而是源于那被赤裸裸揭露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直视的、作为“共犯”的肮脏内核!他放弃了挣扎,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他死死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那穿透灵魂的审判目光,逃避那个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扭曲的、卑微如尘的“吴言”。
这放弃抵抗、彻底崩溃的姿态,这绝望的眼泪和自我唾弃的呜咽,像一桶滚油,轰然浇在欧阳川绪心头那团名为背叛与欺骗的烈焰上!
“现在知道羞耻了?”欧阳川绪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吴言颤抖的灵魂上,“晚了!”扼住脖颈的手再次收紧,带着一种要将这肮脏存在彻底抹杀的狠戾!“你这种自愿出卖灵魂的垃圾,也配……”
“滴——!滴——!滴——!”
尖锐、急促、如同死神催命符般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静默室里疯狂炸响!声音穿透耳膜,直刺脑髓!
是吴言身后连接着的、那台监测他生命体征的精密仪器!屏幕上,代表心跳的波形图从刚才疯狂紊乱的峰值,骤然变成了一条几乎拉直的、微弱颤动的线!血压数值断崖式暴跌,刺眼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将欧阳川绪布满血丝的双眼和吴言青紫濒死的脸映照得一片妖异血红!
冰冷的现实如同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欧阳川绪暴怒的瞳孔猛地一缩!扼住吴言脖子的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下意识地松开了半分!
就是这瞬间的松动!
“咳!咳咳咳——!”大量冰冷浑浊的空气猛地灌入吴言几乎被碾碎的喉咙!他身体像被电流击中般剧烈弹起,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几乎要将肺腑咳出来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和濒临崩溃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和窒息感。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一条被重新抛回岸上的鱼,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束缚带被他挣动得吱嘎作响,额角、脖颈的青筋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缺氧后的剧烈喘息而狰狞暴突。
生理性的泪水、涎水和呛咳带出的血沫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地糊满了他的下巴和衣襟。他瘫在冰冷的束缚椅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那双刚刚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里面一片混沌的灰败,只有生理性的痛苦和劫后余生的茫然,那被揭露的羞耻和绝望暂时被更直接的、濒死的痛苦所覆盖。
警报声依旧在尖锐地嘶鸣,像无数根钢针扎在欧阳川绪的神经上。他死死盯着吴言剧烈起伏、咳得蜷缩起来的单薄身体,盯着那台仪器屏幕上刺眼的红色警报和微弱的心跳线。扼过对方脖子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关节因为刚才的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上面清晰地残留着扼压留下的红痕,甚至沾着一点吴言咳出的、带着血丝的涎水。
暴怒的火焰还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痛。父亲冷酷的注射,吴言颤抖着签字的笔,那混杂着恐惧与一丝扭曲渴望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他的理智。背叛感像毒藤般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但……
仪器上那刺目的红光,吴言此刻如同被彻底碾碎后仅剩一息的生命体征,还有那几乎拉直的心跳线……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狂怒的火焰。
湮灭。
这个词,比任何背叛都更沉重地砸在他的意识里。
如果吴言死了……他大脑里那些足以颠覆格局、搅动风云的核心机密,那些父亲不惜亲手将人改造成非人工具也要守护的家族命脉……将随着这具脆弱躯壳的消亡,彻底化为乌有!
这个后果,他欧阳川绪承担不起!欧阳家族,更承担不起!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欧阳川绪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近乎残酷的绝对理智,如同万年玄冰封冻了沸腾的熔岩。
他不能杀他。至少,现在不能。
吴言必须活着。作为一个承载着家族绝密、被彻底改造过的“工具”活着。至于他内心那点肮脏的、扭曲的“自愿”?那点可笑的、对认可的卑微渴望?那点作为“共犯”的羞耻?
欧阳川绪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冰冷刺骨。
那将成为他掌控这具“工具”最有力的枷锁。
警报声还在尖锐地催促。吴言的呛咳稍微平复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痉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抽气声,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仿佛随时会彻底陷入昏迷或死亡。
欧阳川绪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那只扼过吴言脖颈的手。动作里不再有暴怒的宣泄,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如同对待即将报废又必须紧急维修的精密仪器般的审视。
他上前一步,再次靠近那具在束缚带里痛苦抽搐的躯体。这一次,他没有粗暴地捏住对方的下颌,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用指关节强硬地顶起了吴言低垂的下巴,迫使他涣散的目光看向自己。
吴言的瞳孔艰难地聚焦,里面倒映着欧阳川绪那张冰冷、毫无表情的脸,如同深渊的倒影。
“听着,”欧阳川绪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带着穿透一切混乱和痛苦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钉入吴言濒临崩溃的意识,“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刮过吴言狼狈不堪、涕泪血污的脸。
“想死?没那么容易。”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绝对威压,“你的大脑,你里面装的东西,比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和羞耻……重要一万倍。”
“现在,”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旁边那台依旧闪烁着刺眼红光的生命监测仪,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违抗的指令,“给我撑住。”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刚刚扼过他咽喉的手,再次抬了起来。这一次,目标不是脆弱的脖颈。
冰冷的指尖,带着比之前更凝聚、更锐利、也更不容抗拒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无视吴言身体本能的恐惧抽搐,再次——
稳稳地、决绝地按在了他滚烫汗湿的太阳穴上!
冰冷的指尖再次贴上滚烫的太阳穴,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伤口上!
“呃——!”吴言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像一条被活活钉在砧板上的鱼!尚未从窒息濒死的痛苦中缓过气,更庞大、更狂暴的精神冲击便如灭顶的巨浪,裹挟着欧阳川绪冰冷刻骨的意志和强行凝聚的修复力量,蛮横地撞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意识壁垒!
这一次,没有试探,没有引导,只有最直接、最不容抗拒的侵入和强行镇压!
“嗡——!”
意识深处,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吴言涣散的瞳孔骤然缩紧,随即被彻底撕裂的痛苦和混乱淹没。他眼前瞬间炸开无数光怪陆离、疯狂旋转的碎片,耳中是永无止境的尖锐嗡鸣,混合着仪器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无数把电钻在同时钻凿他的脑髓!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嘶哑到极致的惨叫,身体在束缚带里疯狂地抽搐、弹动,每一次撞击都让冰冷的金属椅脚发出濒死的呻吟。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血丝从摩擦处渗出,染红了单薄的白色衣料。大股大股的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他全身浸透,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带走体温,让他如同置身冰窟地狱。
他大张着嘴,徒劳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腑撕裂般的剧痛。涎水和着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汹涌溢出,顺着青筋暴突的脖颈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晕开一小滩刺目的污迹。那双眼睛彻底失去了焦点,只剩下纯粹的、被碾碎后的痛苦和彻底的茫然,倒映着医疗舱顶刺眼的冷光,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珠。
欧阳川绪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滑落。强行压制吴言意识深处那毁灭性的混乱风暴,同时还要凝聚精神力进行核心修复,如同在十二级飓风中操纵一根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蛛丝!每一次精神力的推进,都伴随着意识层面山崩海啸般的反噬和冲击。吴言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和恐惧,如同剧毒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侵蚀着他凝聚的精神核心,试图将他一同拖入崩溃的深渊。
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牢牢锁定在吴言痛苦扭曲的脸上,也同时“看”着意识深处那片被他精神力强行切割、暂时压制住的混乱“海”。他必须快!必须在吴言的意识彻底崩解前,找到那个相对稳定的核心节点,打下修复的锚点!
精神力凝聚的无形“探针”在狂暴的意识乱流中艰难前行,如同在沸腾的岩浆里寻找一块尚未熔化的寒冰。无数混乱的碎片被强行推开、碾碎,又被新的、更狂暴的乱流填补。痛苦、尖叫、冰冷的器械、幽蓝的针尖、厚重的文件、扭曲的签名……这些刚刚被强行读取的记忆碎片,此刻成了最恶毒的燃料,加剧着意识风暴的燃烧。
就在“探针”即将触及一片感知中相对“平静”的区域边缘时——
“轰!”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源自吴言意识最深处的排斥力猛地爆发!并非之前那种无序的混乱冲击,而是一种……带着强烈自我保护本能的、绝望的抗拒!如同困兽濒死前最后的、也是最凶猛的反扑!
这股力量如此突然、如此猛烈,瞬间冲垮了欧阳川绪精心构筑的精神压制!无形的“探针”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发出一声只有意识层面才能感知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噗——!”
现实中,欧阳川绪身体猛地向后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他紧咬的齿关间喷溅而出!猩红的血点如同盛开的红梅,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他深灰色的西装前襟和吴言惨白汗湿的脸颊、脖颈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巨大的精神反噬如同重锤砸在他的意识核心上,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剧痛。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而就在他精神力溃散、意识震荡的这千分之一秒的间隙,吴言意识深处那堵被强行撞开的“铜墙铁壁”后面,并非核心记忆区,而是……一个被更深层、更坚固的屏障死死封存的、如同坟墓般死寂的区域!
那屏障,带着一种古老、冰冷、非人的气息,像是某种……来自基因层面的枷锁!
屏障被刚才那股巨大的反冲力震得微微松动了一丝缝隙。
瞬间!
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纯粹绝望的气息,如同封存了亿万年的墓穴寒气,从那道微小的缝隙中,疯狂地倒灌出来!并非清晰的记忆画面,而是更原始、更黑暗、更令人窒息的情绪烙印!
绝望。
无边无际的、能将灵魂冻结的绝望。
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永恒的黑暗。
冰冷。
深入骨髓、冻结血液、连思想都凝固的、绝对的冰冷。
还有……一种刻入灵魂深处的、对“光”的病态渴望,却又被更深的恐惧死死扼住的扭曲。
这股气息瞬间席卷了欧阳川绪震荡的意识!
他浑身剧烈一颤,如坠冰窟!那并非物理层面的寒冷,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源自存在本身的虚无感!眼前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噬,耳边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被抛入了宇宙最荒凉的角落,连自己的心跳都感觉不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彻底虚无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黑暗气息几乎要将他意识冻结的刹那,一道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影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斑,穿透那死寂的绝望气息,强行投射到他的意识感知中!
那是一个极其狭小、压抑的空间。四壁是冰冷的、没有任何缝隙的金属墙。没有窗户,没有光源,只有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和……某种排泄物混合的、令人作呕的酸馊气味。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子。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肮脏破旧的灰色布衣,赤着脚,脚踝上能看到明显的冻疮和污垢。他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瘦弱的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在这个绝对黑暗的空间里,唯一微弱的光源,是……厚重的铁门下方,那一道比手指宽不了多少的门缝。
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痕。
那孩子猛地抬起头!
一张稚嫩、污秽、却异常清秀的小脸暴露在欧阳川绪的意识中——是吴言!幼年版的吴言!那双眼睛,即使在这样极致的黑暗和恐惧中,依旧大得出奇,眼尾微微上挑的轮廓已经初具雏形。但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片被巨大恐惧碾碎后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死寂的茫然和绝望。
他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却又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钉在那道门缝透进来的惨白光线上。
仿佛那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光源,是连接着“生”与“人”的唯一通道。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门缝。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黑暗和那道冰冷的光线。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天。
外面似乎传来了极其轻微、极其模糊的脚步声。
那孩子死寂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到极致,像一只察觉到致命危险的幼兽!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扑向那道门缝!瘦小的身体死死地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一只眼睛拼命地、贪婪地、却又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挤向那道狭窄的光线缝隙,试图窥探外面的世界……
就在他的视线即将触及门外景象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巨大、带着金属回响的巨响,如同丧钟般在意识层面炸开!
一只穿着铮亮黑色皮鞋的脚,带着一种冷酷到极致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地踹在了厚重的铁门外面!
铁门纹丝不动,但那巨大的震动和撞击声,却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啊——!”蜷缩在门缝边的幼小吴言,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非人的惨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他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弹开,瘦小的身体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抱着头,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绝望的呜咽。那双刚才还死死盯着门缝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灭顶的恐惧,瞳孔放大到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里面倒映着绝对的黑暗和那扇如同坟墓盖板的厚重铁门。那道门缝透进来的惨白光线,此刻不再是希望,而是带来无尽恐惧的源头。
他再也不敢靠近那扇门。只是更深地、更深地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要缩进墙壁里,缩进这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呜咽声在死寂的空间里低低回荡,混合着绝望的气息,凝固成一块冰冷的墓碑。
这段被强行撕裂、投射出来的黑暗记忆碎片,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欧阳川绪因反噬而震荡的意识深处!那极致的绝望和恐惧,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黑暗,那扇象征着彻底囚禁和剥夺的铁门,还有那个蜷缩在黑暗中、连一丝光线都恐惧的幼小身影……
这一切,与书房里那个颤抖着签字、被注射“锁心引”的少年吴言,与意识崩溃时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刺目的对比!
自愿?共犯?
欧阳川绪脑中轰然作响!刚刚因“共犯”理论而燃烧的滔天怒焰,如同被这来自深渊的、冰冷的绝望记忆碎片狠狠浇灭!一股更复杂、更汹涌、也更冰冷的情绪漩涡,瞬间在他胸腔里疯狂搅动、翻腾!
那孩子眼中纯粹的、对光的恐惧,那深入骨髓的绝望……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这需要多少年的囚禁?多少次的折磨?多少次的希望被生生碾碎?才能让一个孩子对“门缝透出的光”都产生如此根深蒂固的恐惧?
他之前看到的“自愿”,那签字的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望”……在那片永恒的黑暗和绝望面前,显得何其苍白?何其……可笑?
那真的是“渴望成为工具”的贪婪?还是……一个在彻底绝望的深渊里,抓住唯一一根可能通向“不被关进黑暗”的稻草时,所迸发出的、扭曲的、卑微到尘埃里的……求生本能?!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受伤般的闷哼从欧阳川绪喉咙里挤出。他死死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深处被那股冰冷的绝望气息和巨大的认知冲击搅得天翻地覆。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红,滴落在吴言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的衣襟上,迅速晕开。
而此刻束缚椅上的吴言,在欧阳川绪遭受精神反噬、意识剧烈震荡的瞬间,也承受了更加毁灭性的冲击!那被强行撕裂的、封存着童年黑暗囚禁的屏障,如同在他灵魂最深处引爆了一颗炸弹!
“啊——!!!”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凄厉、更加绝望、仿佛要撕裂声带的惨嚎从吴言喉咙里爆发出来!他身体猛地向上反弓,几乎要将束缚带生生崩断!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那双涣散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瞳孔深处不再是空洞,而是瞬间被无数疯狂旋转、撕裂的黑暗碎片彻底填满!他看到了!他再次看到了!那冰冷的铁门!那门缝的光!那踹门的巨响!那永恒的黑暗和绝望!
“不……不要……关我……放我……出去……”破碎的、不成调的词语混着血沫从他痉挛的喉咙里挤出,带着孩童般的惊恐和无助,仿佛瞬间退回了那个黑暗囚笼里的幼小灵魂。“光……怕……好怕……”他胡乱地摇着头,泪水、汗水、血水糊满了整张脸,身体在束缚带里疯狂地、无意识地扭动、撞击,仿佛要挣脱那无形的牢笼。
“滴——!滴——!滴——!滴——!”
生命监测仪的警报声骤然拔高到极限!发出刺穿耳膜的、连续不断的尖锐长鸣!屏幕上,心跳的波形图从微弱颤动瞬间变成了一条令人心悸的直线!血压数值彻底归零!血氧饱和度断崖式暴跌!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将整个医疗舱映照得如同血池地狱!
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陷入巨大冲击和混乱的欧阳川绪彻底淹没!
湮灭!
这个词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碎了他脑中所有的混乱思绪!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屏幕上刺目的直线和疯狂闪烁的红光!再看向束缚椅上那个如同被彻底抽走灵魂、仅剩躯壳在生理性抽搐、瞳孔彻底散大的吴言!
不行!
不能死!
一股比之前强行压制混乱更狂暴、更不容置疑的意志力,如同火山爆发般从欧阳川绪的意志核心喷涌而出!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黑暗的记忆,不再纠结“自愿”还是“被迫”!此刻只有一个最原始、最冰冷的念头——保住这个“容器”!不惜一切代价!
“启动最高级紧急维生程序!权限覆盖!强制执行!”欧阳川绪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穿透一切的冰冷威压,直接下达指令!他的精神力不再凝聚成修复的“探针”,而是瞬间化作无数条坚韧冰冷的合金锁链,无视吴言意识深处那依旧在肆虐的黑暗风暴和绝望碎片,如同最粗暴的捆缚,强行缠绕、压制住那即将彻底溃散的意识核心!不求修复,只求——凝固!将濒临彻底湮灭的意识,强行冻结在崩溃的临界点上!
同时,医疗舱内,隐藏在天花板和墙壁内的数个应急端口瞬间开启!数根比之前更粗、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维生管道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刺向束缚椅上吴言的身体!目标:颈动脉、心脏上方、脊柱神经簇!
“嗤!嗤!嗤!”
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深深没入!
淡蓝色的高浓度神经稳定剂、鲜红的强效生命维持液、还有闪烁着诡异银白色光泽的、用于强行凝固濒死意识的特殊纳米悬浮液……数种价值连城、效力霸道无比的药剂,被高压泵入吴言濒临崩溃的躯体!
“呃啊——!!!”吴言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上挺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随即又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砸回束缚椅!剧烈的抽搐瞬间达到了顶峰,全身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凸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他的眼睛死死瞪着,瞳孔散大到极限,眼白部分瞬间被猩红的血丝彻底占据,如同两颗浸在血水里的玻璃球!
生命监测仪上,那令人绝望的直线猛地向上剧烈一跳!随即变成了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紊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颤动曲线!血压和血氧数值在最低谷剧烈波动,警报声从刺耳的长鸣变成了急促而疯狂的断续嘶鸣!
活下来了。
以一种比死亡更痛苦、更非人的方式,被强行钉在了生与死的缝隙之间。
欧阳川绪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微弱却持续存在的生命信号,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铁锈气息。他按在吴言太阳穴上的手指,因为过度凝聚的精神力和维生系统启动的巨大消耗而剧烈颤抖着,指尖冰冷得如同寒铁。
束缚椅上的吴言,身体在药剂的强行刺激下依旧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刺入体内的维生管道。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来破风箱般的、微弱的抽气声。那双被血丝彻底占据的眼睛,茫然地瞪着医疗舱冰冷的顶灯,瞳孔深处,倒映着欧阳川绪那张同样冰冷、同样被冷汗浸透、同样带着某种被彻底颠覆后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的脸。
黑暗囚笼里蜷缩的幼童,书房里颤抖签字的少年,束缚椅上濒临湮灭的“容器”……三个破碎的影像,如同最锋利的碎片,在欧阳川绪翻腾的意识深处疯狂旋转、切割。冰冷的维生液顺着透明的管道,无声地注入吴言体内,维持着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
冰冷的维生管道如同寄生藤蔓,深深刺入吴言苍白皮肤下搏动的血管和神经。淡蓝、鲜红、银白的液体在透明管道内无声奔涌,强行灌注进这具濒临瓦解的躯壳。每一次高压泵的脉冲,都让吴言的身体在束缚带允许的极限内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砸落,像一具被拙劣线绳操控的破败傀儡。肌肉在药剂的狂暴刺激下疯狂痉挛、扭曲,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喉间只有破碎的、不成调的嗬嗬声,涎水混着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积成一小滩粘稠的污迹。
生命监测仪上,那代表心跳的曲线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的蛛丝,剧烈地上下波动,每一次跌向谷底都引来警报声一阵疯狂的嘶鸣。血压和血氧的数值在红色的警戒线边缘疯狂跳动,像垂死者的最后挣扎。刺目的红光笼罩着整个空间,映照着吴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变形、被汗水和血污覆盖的脸,也映照着欧阳川绪冷硬如雕塑的侧脸。
欧阳川绪的指尖,如同烧红的烙铁,依旧死死按在吴言滚烫的太阳穴上。强行凝固对方濒临湮灭的意识核心,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用精神力架设一座摇摇欲坠的冰桥。维生系统只是保住了这具躯壳的物理存在,而意识层面那场毁灭性的风暴,从未真正平息,只是被他用更蛮横、更冰冷的力量强行压制、冻结在崩溃的边缘。每一次吴言意识深处那源自童年黑暗囚笼的绝望碎片试图反扑,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欧阳川绪的精神壁垒上,带来颅内针扎般的剧痛和阵阵眩晕。冷汗浸透了他昂贵的西装内衬,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喉头不断涌上腥甜,被他一次次强行咽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吴言痛苦抽搐的脸上,也穿透皮相,“看”着意识深处那片被他用精神力强行冰封的、依旧在无声咆哮的黑暗之海。
不能松手。松手即是湮灭。
就在这意志与痛苦、冰封与狂潮激烈拉锯的窒息时刻,吴言那双被血丝彻底占据、茫然涣散的眼睛,瞳孔深处,猛地掠过一片极其混乱、极其高速闪过的破碎光影!
不是书房冰冷的协议,不是幽蓝的针尖,也不是黑暗囚笼的铁门。
而是……
一片模糊晃动、带着强烈主观视角的奔跑画面!视线很低,像是孩童的视角。粗糙冰冷的水泥地面在脚下飞速后退。急促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声充斥在耳边,是他自己的。身后,是沉重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脚步声!咚咚咚!越来越近!带着成年人的力量感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恶意!
视角猛地一转!一张模糊而狰狞的男性面孔在视野中骤然放大!五官扭曲,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和绝对的掌控感。一只粗糙、沾着污迹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地朝着“镜头”(幼年吴言的眼睛)扇了过来!
“啪!”
一声清脆响亮、如同惊雷般的耳光声,无比清晰地炸响在欧阳川绪的意识感知中!那声音如此真实,带着皮肉撞击的闷响和骨骼的脆鸣,仿佛就在他耳边炸开!
“啊——!”现实中,吴言的身体随着这意识层面的重击猛地一抽!喉咙里挤出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仿佛那一记跨越时空的耳光,实实在在地抽打在了他此刻的灵魂上!他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侧,束缚带勒紧的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左脸颊上,那早已被冷汗和血污覆盖的皮肤下,竟然诡异地、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紫红色的五指掌印!仿佛那来自遥远记忆的暴力,穿越了时空,直接烙印在了他此刻的躯体之上!
这诡异而惊悚的一幕,让欧阳川绪瞳孔骤缩!
紧接着,那混乱的、属于幼年吴言的记忆碎片并未停止,反而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更加汹涌地喷薄而出!视角天旋地转,身体被粗暴地拖拽、摔打!坚硬的墙角、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沾着油污的桌腿……无数坚硬的物体在视野中放大、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和沉闷的钝响!视野被泪水、鲜血和恐惧彻底模糊。
“小杂种!让你跑!”
“欧阳家的垃圾堆里捡来的玩意儿,也敢不听话?”
“关起来!饿上三天,看你还敢不敢!”
男人粗鲁恶毒的咒骂声,混杂着幼童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和求饶声,如同最肮脏的噪音,疯狂灌入欧阳川绪的意识!
“不……别打……我听话……我听话……”吴言在束缚椅上发出无意识的、带着孩童般哭腔的呓语,身体随着记忆中的每一次殴打而剧烈颤抖、蜷缩,仿佛那些拳脚此刻正真实地落在他的身上。束缚带深深陷入皮肉,勒出血痕。
混乱的碎片画面骤然定格!
视角:仰躺在地面上,冰冷肮脏的水泥地紧贴着后脑勺。视线模糊,充血肿胀的眼皮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上方,一张因背光而显得格外阴森高大的男人面孔,占据了整个视野。面孔模糊,但那道从右眼眉骨斜斜划下、几乎贯穿整个脸颊的狰狞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清晰得令人心悸!疤痕男人咧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里充满了施虐的快意和绝对的控制欲。他抬起脚,脚上穿着一双沾满泥泞、鞋头包裹着坚硬金属片的厚重劳保鞋!
那只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朝着镜头(幼年吴言的胸口)踩踏下来!
“呃——!”吴言的身体在束缚椅上猛地向上反弓!胸腔剧烈凹陷!仿佛那致命的一脚真的踏碎了他的胸骨!束缚带发出即将崩裂的呻吟!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球可怕地向外凸起,血丝瞬间密布,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窒息感而急剧放大!
就在这意识层面的重踏即将落下、吴言的生理反应濒临极限的瞬间——
视角猛地一抬!越过那狰狞的疤痕和踩踏下来的金属鞋头,投向男人身后的门口!
一道身影,静静地倚在门框上。
光线从那人身后照进来,将他的轮廓勾勒得修长而……冰冷。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一丝褶皱也无。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闲适得如同在欣赏一出街头闹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的漠然。
那张脸……
那张脸!
欧阳川绪的意识如同被最狂暴的雷霆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那是……年轻时的父亲!欧阳震!
比书房里注射“锁心引”时更年轻,但眉宇间那份掌控一切的威压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一模一样!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地上蜷缩的、满脸血污的幼童,看着那疤痕男人即将落下的致命一脚。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制止,甚至连一丝最微小的波动都没有。仿佛脚下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蝼蚁的挣扎,尘埃的飘落,根本不值得他投注一丝多余的情绪。
那不是纵容。
那是一种……默许。一种来自更高存在的、冷酷的裁决。
“轰——!!!”
欧阳川绪感觉自己的意识核心被这颗无声的精神炸弹彻底轰碎!比目睹父亲亲自注射“锁心引”时更强烈的冲击!更冰冷的背叛!更彻底的……幻灭!
书房里的注射,是为了锻造“工具”,是家族冰冷的利益法则。他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强迫自己去接受那黑暗的逻辑。
但眼前这一幕呢?
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子,在肮脏的角落被肆意殴打、虐待,濒临死亡……而他的父亲,欧阳家的家主,就那样冷漠地、如同看戏般地看着!那眼神里的漠然,比疤痕男人的暴力更刺骨!那无声的默许,比任何直接的施虐都更残忍!这不再是冰冷的利益考量,这是……对生命本身最彻底的蔑视和践踏!
自愿?共犯?
在这样深入骨髓、从童年就浸透的暴力和被至高存在默许的绝望面前,那个颤抖着签字的少年眼中,那一丝微弱的、扭曲的“渴望”,还重要吗?那还能称之为“贪婪”吗?
那根本就是一个在无尽黑暗和暴力中长大的灵魂,在嗅到一丝可能摆脱地狱的机会时,所爆发出的、最卑微、最绝望的……求生本能!哪怕那机会,是通向另一个更精致、更冰冷的囚笼!
“呃啊——!”
巨大的认知颠覆和精神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欧阳川绪强行维持的精神压制!他眼前猛地一黑,一股无法抗拒的腥甜直冲喉头!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压制!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如同怒放的血色之花,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猩红的血点如同骤雨,狠狠砸在束缚椅上吴言惨白的脸、脖颈和单薄的衣襟上!温热、粘稠,带着浓烈的铁锈味。
“滴——!!!”
几乎在同一瞬间,生命监测仪发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如同垂死尖啸般的警报长鸣!屏幕上,那条微弱挣扎的曲线,在经历了一次剧烈的、不正常的峰值弹跳后,如同被无形的巨斧斩断,骤然——
变成了一条令人心悸的、笔直的、毫无生机的直线!
血压数值归零!血氧饱和度彻底消失!
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将整个医疗舱染成一片血海!
冰冷的“滴——”声,如同死亡的丧钟,在充斥着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空间里,恒久地回荡。
欧阳川绪的身体剧烈一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半步,才勉强撑住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他死死盯着那条刺目的直线,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归零数字,再看向束缚椅上那个彻底失去所有动静、连最后一丝生理性痉挛都消失的身影。
吴言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黑发凌乱地贴在汗湿血污的额角。那双曾倒映过黑暗囚笼、倒映过书房绝望、倒映过濒死痛苦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瞳孔彻底散大、失焦,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倒映着医疗舱顶那盏发出恒定冷光的灯,也倒映着欧阳川绪煞白如纸、溅满血点、布满难以置信和巨大空洞的脸。
维生管道依旧在无声地输送着药剂,但那具躯体,已经不再有任何回应。只有冰冷的液体顺着刺入点周围的皮肤,缓慢地渗出、滴落。
湮灭。
这个被反复提及、被竭力避免的词语,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现实,狠狠地砸了下来。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单调、恒久、宣示着生命终结的“滴——”声,如同跗骨之蛆,钻进耳膜,钻进骨髓,钻进灵魂深处那片被彻底颠覆、只剩一片荒芜废墟的意识之海。
冰冷的“滴——”声,如同最精准的丧钟,在充斥着血腥和绝望的医疗舱内恒久地回荡。每一次单调的长鸣,都像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在欧阳川绪的耳膜和神经上。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视野边缘是模糊跳动的黑影,口腔里浓郁的铁锈味几乎要将他窒息。他死死盯着生命监测仪屏幕——那条刺目的、笔直的、宣告终结的直线,那彻底归零、闪烁着血红色“ERROR”的血压和血氧数值。刺目的红光笼罩着整个空间,将他煞白如纸、溅满自己鲜血的脸映照得如同厉鬼,也将束缚椅上那个彻底失去所有生息的身影,笼罩在一片不祥的血色之中。
吴言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脖颈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角度。细软的黑发被汗水和血污黏成一绺一绺,紧贴在毫无血色的额角和脸颊上。那双曾经倒映过黑暗囚笼、书房绝望、濒死痛苦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毫无焦距地睁着,瞳孔彻底散大,如同两颗蒙尘的、失去所有光泽的玻璃珠,倒映着医疗舱顶那盏发出恒定死白光芒的灯,也倒映着欧阳川绪眼中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结束了。
湮灭。
这个被反复咀嚼、被竭力抵抗的词语,带着冰冷的现实重量,终于尘埃落定。维生管道依旧忠实地将淡蓝、鲜红、银白的药剂注入那具不再有反应的躯壳,冰冷的液体顺着刺入点周围的皮肤缓慢渗出、滴落,在死寂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嗒…嗒…”声,像是在为这场注定的毁灭敲着最后的节拍。
欧阳川绪的指尖还残留着按在吴言太阳穴上的触感,冰冷,带着对方皮肤的汗湿和滚烫。那里曾是家族最核心的数据库入口,如今,只剩下一个即将冷却的废墟。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解脱感和更深沉绝望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那不断上涌的腥甜,试图从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血腥中抽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只沾着吴言冷汗和自己鲜血的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冰冷,微微颤抖着。他需要指令。需要清理程序。需要处理这具失去价值的“容器”残骸。需要……面对父亲。书房里那支幽蓝的注射器,默许暴力的冰冷眼神,还有此刻屏幕上这条刺目的直线……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脑中疯狂旋转、切割。
就在他的视线即将从屏幕上那条死亡直线移开的刹那——
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恒定的“滴——”声完全掩盖的……
“嗡……”
一声。
如同最细微的电流通过老旧线圈时发出的、濒临熄灭的震颤。
欧阳川绪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他霍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住生命监测仪的屏幕!
不是心跳曲线!那条直线依旧笔直,死寂得令人绝望。
是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显示着复杂神经信号波动的次级窗口!
那原本在吴言意识崩溃时就已经彻底紊乱、变成一片毫无意义的噪音的波形图,此刻,在那片代表神经活动彻底沉寂的、平坦的基线上……
极其突兀地、极其微弱地……
向上,凸起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极其尖锐的脉冲尖峰!
短暂得如同幻觉!高度低得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里!
但欧阳川绪看到了!
那绝不是维生药剂刺激下的生理性反应!那形态……那突兀性……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纯粹信息流般的特征!
“嗡……”
又是一声!几乎在第一个尖峰消失的瞬间,又一个同样微弱、同样尖锐的脉冲,在另一个完全随机的、与上一个毫无逻辑关联的位置,再次凸起!快如鬼魅!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频率毫无规律!位置毫无关联!强度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它们……真实存在!
像一颗彻底冷却、理应化为宇宙尘埃的死亡恒星内部,在绝对寂静的虚空里,毫无征兆地、随机地爆发出几颗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信息火花!
“这……不可能……”一声嘶哑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低语,从欧阳川绪干裂的唇间挤出。他死死盯着那屏幕上随机跳动、微弱如萤火的神经脉冲信号,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急剧收缩!那绝不是活人的脑电波!那更像是……一台彻底损坏、核心电路板在物理湮灭前的最后刹那,因为不可控的短路和能量残余,随机迸发出的、毫无意义的……电子噪音?
湮灭前的回光返照?信息彻底崩解时最后的、无序的涟漪?
束缚椅上的吴言,依旧毫无动静。身体在维生药剂的持续灌注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连之前剧烈的生理性痉挛都彻底消失了。只有胸口随着人工呼吸机(维生系统的一部分)的节奏,微弱地、机械地起伏着,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玩偶。那张惨白的脸,在血污和汗水的覆盖下,是彻底的死寂。那双空洞睁着的眼睛,倒映着冰冷的顶灯,没有任何神采。
但屏幕上,那随机跳跃的、微弱却顽固的神经脉冲信号,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冰冷地宣告着:湮灭,并未完成。
有什么东西……还在那具躯壳里,在那片理应彻底死寂的意识废墟之下……极其微弱地……存在着。
欧阳川绪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气管,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强行刺穿了他脑中那片巨大的空洞和混乱!暴怒、背叛、颠覆、死亡……所有激烈的情绪被这冰冷诡异的发现瞬间冻结!
他一步跨到控制台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沾着血污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控制面板上飞速敲击,快得几乎留下残影!指令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关闭所有非必要维生药剂灌注!保留基础生命维持!”
“启动最高精度神经信号放大与捕捉阵列!权限覆盖!实时记录!”
“调取并分析过去三十秒所有次级神经信号波动数据!启动混沌模式识别算法!”
“建立独立隔离防火墙!切断所有外部数据连接!物理断网!”
冰冷的电子指令音在医疗舱内快速响起,伴随着设备运转的细微嗡鸣。屏幕上刺目的红色警报依旧在闪烁,但那条死亡直线旁边,那个原本不起眼的神经信号窗口被迅速放大、置顶!复杂的波形图占据了半个屏幕,背景噪音被强大的算法强行过滤、压低。
然后,看得更清楚了。
那微弱到极致的脉冲信号,依旧在随机地、毫无规律地跳动。每一次凸起都极其短暂,高度如同心电图上的室颤般微弱,位置在广阔的神经信号频谱上毫无逻辑地闪现。没有模式,没有关联,如同宇宙背景辐射中偶尔捕捉到的、无法解释的随机噪音。
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冰冷的、最诡异的“存在”!
欧阳川绪双手撑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他微微弓着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屏幕上那随机跳跃的微弱光点上。额角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表面,瞬间晕开一小片湿痕。
不是活人的意识。不是数据库的读取。
是……什么?
是吴言被改造过的、承载了海量绝密信息的大脑,在物理死亡过程中,信息结构彻底崩解时产生的、最后的、无序的“信息熵增”辐射?一种物理层面的、非意识的“死亡回波”?
还是……
一个更冰冷、更匪夷所思的可能性,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这具“容器”……这个被父亲亲手用“锁心引”改造、被家族榨取价值、被绝望和黑暗浸透的“工具”……其存在的本质,是否早已超越了家族那套冰冷的“人形存储器”理论?
那些随机跳动的微弱脉冲……会不会是……某种更深层的、连欧阳家都未曾触及或刻意忽略的……属于这具大脑本身……在彻底沉寂前,所泄露出的……最后的、非人的……“本质”?
一个纯粹的信息载体,在承载极限被突破、物理结构濒临崩溃时,其内部存储的海量数据在无序碰撞湮灭过程中,产生的……纯粹的“信息噪音”?
这个念头让欧阳川绪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吴言这个人……他从始至终,是否就只是一个被错误地赋予了“人性”期待的、冰冷的……信息黑洞?他的痛苦,他的恐惧,他童年黑暗囚笼的绝望,他颤抖签字时那一丝扭曲的渴望……所有这些被欧阳川绪刚刚目睹、甚至为之产生巨大冲击的“人性”碎片……是否都只是这个信息黑洞在承载和释放过程中,产生的……无意义的、附带性的……“噪音”?
那书房里的注射,那默许的暴力……是否只是家族在试图“格式化”和“利用”一个他们根本无法真正理解的、非人的存在时,所犯下的……粗暴而徒劳的错误?
自愿?共犯?受害者?
在这样纯粹冰冷的“信息本质”面前,这些定义,是否都成了最荒谬、最无意义的……人类情感投射?
“呃……”欧阳川绪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颠覆后的、近乎虚无的冰冷探究。他不再看束缚椅上那具毫无生息的躯壳,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屏幕上那随机跳跃的、微弱如鬼火般的信号光点上。
他需要数据。需要分析。需要证明。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控制面板上一个鲜红色的、标识着骷髅头警告的物理按钮上方——那是强行接入吴言大脑核心信息处理区的终极物理接口,风险巨大,可能加速最后的湮灭,但也可能捕捉到最底层、最原始的信号。
指尖,因为巨大的未知和冰冷的决断,微微颤抖着。
湮灭尚未完成。
答案……或许就在那片即将彻底冷却的废墟之下。
代价……可能是彻底摧毁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存在痕迹。
按……还是不按?
指尖悬停在那个鲜红色的、烙印着骷髅警告的物理按钮上方,微微颤抖。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毫厘之距传来,如同死神的呼吸。屏幕上,那代表吴言神经活动的次级窗口里,微弱如鬼火般的随机脉冲信号,依旧在死寂的基线之上,毫无规律地、顽强地跳跃着。每一次微弱的凸起,都像无声的嘲讽,嘲弄着湮灭的定论,也嘲弄着欧阳川绪刚刚建立又被瞬间颠覆的认知。
活人的意识?非人的信息噪音?
冰冷的探究欲如同毒藤,缠绕着被背叛和颠覆撕裂的心脏,越收越紧。他需要答案。需要在这片彻底冷却的废墟里,挖出最后一点存在的真相。代价?那具躯壳里残留的、无论是什么的微弱痕迹,本就是要彻底消散的尘埃。
欧阳川绪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如同凝结的深潭,再无一丝波澜。悬停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猛地落下!
“咔哒!”
一声清脆、带着机械质感的轻响,在死寂的医疗舱内异常清晰。
控制台深处传来细微的齿轮咬合与能量流动的嗡鸣。束缚椅背后,一个隐藏的金属盖板无声滑开,露出下方闪烁着幽蓝冷光的精密接口阵列。几乎在同一瞬间,一根比之前维生管道更细、通体漆黑、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探针,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精准地、毫无怜悯地刺向吴言后颈下方、颅骨与颈椎连接处的一个特殊生物接口!
那是欧阳家改造的终极产物——“锁心引”核心控制与数据直连的物理通道!直接接入大脑最底层的原始信息处理区!
“滋——!”
探针刺入的瞬间,吴言那具在维生系统维持下仅剩微弱机械起伏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再次贯穿!猛地向上剧烈一挺!束缚带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随即又重重砸落,再无声息。只有后颈刺入点周围的皮肤,因为强电流的瞬间刺激而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
屏幕上,代表神经信号的那个窗口,在探针接入的刹那,猛地爆发出一片剧烈的、如同海啸般的噪音!无数混乱的尖峰和低谷疯狂地堆叠、撕扯,淹没了之前那些微弱的随机脉冲!
欧阳川绪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在控制面板上化为残影!强大的过滤算法瞬间启动,如同无形的巨网,强行压制、剥离那因物理接入而产生的剧烈生理性干扰噪音!
屏幕上的波形图在经历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狂暴混乱后,如同退潮般,噪音被强行压制下去。基线重新显现,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平坦。
然而……
就在这片被强行清理出来的、理应代表彻底虚无的平坦死寂之中……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的、淡蓝色的光点,如同宇宙尘埃中一颗即将熄灭的恒星,极其突兀地、却又无比稳定地……亮了起来!
不是脉冲!不是跳跃的信号!
而是一个……点!
一个稳定的、持续存在的、散发着微弱淡蓝光芒的……信息节点!
它静静地悬浮在代表着吴言大脑核心信息处理区的虚拟坐标上,位置恒定,光芒微弱却顽强,如同黑暗深海中唯一一盏不灭的孤灯!
“……”欧阳川绪的呼吸瞬间停滞!撑在控制台上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这绝不是信息熵增的噪音!这更不是物理湮灭的回波!这是一个……结构!一个在意识彻底崩溃、生理濒临死亡后,依旧顽强存在的、孤立的……信息结构体!
它是什么?!
核心数据库的残骸?意识最后凝聚的执念碎片?还是……某种更本质的、被“锁心引”强行塑造并锁定的……非人之物?
没有时间思考!几乎在锁定这个淡蓝光点的瞬间,控制台内置的、权限最高的核心分析程序已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自动启动!无形的数据流如同洪流,通过那根漆黑的探针,疯狂地涌向那个孤立的蓝色光点!
“嗡——!”
控制台的主屏幕猛地一跳!原本显示波形图的窗口被强制切换!
一片刺眼的、剧烈闪烁的雪花噪点瞬间充满了整个屏幕!如同老式电视失去信号时的狂暴干扰!无数扭曲的色块和线条疯狂地跳动、撕扯,发出刺耳的、高频的电子嘶鸣!
“警告!未知高强度信息流冲击!防火墙压力97%!98%!99%!……”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尖锐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欧阳川绪眼神一厉!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为一片残影!更强大的算力被瞬间调用!数道无形的数据屏障在系统深处层层叠叠地竖起!
屏幕上狂暴的雪花噪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压制、抚平!扭曲的色块和线条在剧烈的波动后,开始艰难地凝聚、重组……
首先定格的,是色彩。
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泛着金属质感的银灰色。占据了视野的绝大部分。
然后,是线条。
无数笔直的、锐利的、相互垂直或平行的线条在银灰色背景上飞速勾勒!勾勒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轮廓!勾勒出纵横交错、如同电路板般规整的街道网络!勾勒出冰冷巨大的广告牌框架!勾勒出悬浮轨道和飞行器模糊的轨迹!
一座城市!
一座庞大、冰冷、充满未来感却毫无烟火气息的……钢铁森林的轮廓,在屏幕上迅速成型!
但这并非静态的画面!
视角在高速移动!如同一个失控的、被无形之力牵引着的镜头,在这座冰冷的城市上空疯狂地俯冲、拉升、急转!掠过反射着惨白日光的高楼玻璃幕墙,掠过下方如同蚂蚁般川流不息却毫无声息的悬浮车流,掠过巨大广告牌上闪烁的、意义不明的抽象符号和冰冷的数据流……
快!太快了!快得令人眩晕!快得那些冰冷的建筑轮廓都拉出了残影!
伴随这令人窒息的视角高速移动的,是无数破碎的、高速闪过的、如同信息洪流般冲刷而过的数据碎片!它们并非文字,而是更原始的视觉符号:
扭曲旋转的二进制瀑布!
不断分形裂变的几何图形!
意义不明的抽象拓扑结构!
闪烁跳跃的、如同神经突触放电般的能量图谱!
还有……大量被反复标记、高亮、叠加了无数层复杂解析算法的……地理坐标点!那些坐标点如同沸腾的血液,在冰冷的城市模型上疯狂地跳动、闪烁、聚合又分散!每一个点都关联着海量的、被压缩到极致的元数据标签,像无数个亟待引爆的信息炸弹!
“坐标……解析失败……数据溢出……”
“结构识别……熵值过高……模型崩溃风险……”
“信息密度……突破阈值……无法……”
控制台的分析程序发出不堪重负的、断断续续的警报!屏幕上那座冰冷的城市模型在狂暴的信息流冲击下剧烈地闪烁、扭曲,边缘处开始出现数据崩溃的黑色马赛克斑点!
欧阳川绪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座濒临崩溃的冰冷城市模型,盯着那些疯狂跳动、如同末日倒计时般的坐标点!这绝不是吴言大脑里存储的普通情报!这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动态的、关于这座城市本身的……实时监控?或者……预测模型?甚至……攻击坐标?!
这庞大的、非人的信息量,这狂暴的处理方式……绝不可能是濒死大脑能自主产生的!这更像是……某个外部存在的意志,通过吴言这个濒死的“接口”,在强行灌注和展示!
是谁?!
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强行稳定数据模型的瞬间——
屏幕上那座濒临崩溃的冰冷城市中心,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跳跃坐标点汇聚而成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猩红光斑,骤然亮起!
光斑中心,几个扭曲的、由纯粹的破坏性能量构成的大字,如同用鲜血和火焰书写,瞬间在屏幕上炸开:
**“节点:破晓广场——倒计时:04:27:33”**
猩红的数字开始跳动!04:27:32……04:27:31……
冰冷的倒计时,带着毁灭一切的压迫感!
下一秒!
“滋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玻璃被强行刮裂的噪音,猛地撕裂了医疗舱内的死寂!
屏幕上,那座冰冷的城市模型、那猩红的倒计时、那狂暴的信息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抹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脸。
一张男人的脸。
一张无比清晰、无比稳定、带着绝对掌控意志的脸,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高清的画面纤毫毕现。背景是熟悉的、铺着厚重深色地毯的书房一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男人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穿着深灰色的丝绒睡袍,领口随意地敞开,露出里面熨帖的深色衬衫。他一只手肘随意地撑在光滑的桌面上,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袅袅的青烟在冷调的灯光下缓缓升腾。
是欧阳震。
他的目光,穿透屏幕,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剑,精准地、毫无阻碍地刺入欧阳川绪布满血丝的双眼深处!
那眼神里,没有意外,没有询问,没有一丝一毫对屏幕上刚刚消失的那座冰冷城市和猩红倒计时的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和一种如同俯视棋盘般、掌控全局的绝对平静。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雪茄,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唇角线条。然后,一个低沉、平稳、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的声音,通过医疗舱的扬声器,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中:
“川绪。”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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