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目救世指南

　　下车的旅客请注意，本次列车即将达到终点站，请准备下车，Dear passengers, welcome to this high-speed rail service. We will soon arrive at ……”
　　伴随着列车到站的提示，虞渊缓缓从梦中苏醒。走出车站，外面下着零星的小雨，虞渊打开伞，慢慢的走着，像个隔岸观潮的旅人，周身裹着一层透明的隔膜，与这热闹的烟火气隔着一寸距离。
　　下一秒，膈膜就被打破。
　　“走快点，别磨磨唧唧了”小黄鸟欧菲丽娜气鼓鼓的说，“这个雨都把我美丽的翅膀淋湿了”。欧菲丽娜跳到虞渊的肩膀上，左右甩毛，试图把雨水蹭到虞渊的衣服上。
　　“小欧，别蹭了，掉了羽毛就更丑了”，虞渊话虽这么说，但雨伞明显□□遮住了欧菲丽娜，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啊啊啊啊，可恶的虞渊，别叫我小欧这么土的名字”一人一鸟吵吵闹闹逐渐走远。
　　神明回到了人间。
　　————
　　转过街角，喧闹声扑面而来。夜市刚刚开张，摊贩的吆喝与食物的香气混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卖糖画的老人手腕轻转，金黄的糖浆便化作展翅的凤凰；隔壁铁板上的豆腐正滋滋作响，裹着辣椒粉和翠绿的葱花。
　　“要这个！”欧菲丽娜瞬间被吸引，扑棱着就要飞过去。
　　虞渊伸手拦住她，却还是走到摊前，要了一份糖画，形状是只歪歪扭扭的小鸟。她把竹签递到肩头，欧菲丽娜立刻用爪子抱住，啄得咔嚓响，暂时忘了计较名字的事。
　　“好久不见啊，小虞。”卖糖画的老人笑眯眯地，皱纹里盛着暖意，“这次出去挺久？”
　　虞渊轻轻点头：“三个月。”
　　“回来得正好，明天就是河神祭了，热闹着呢。”
　　虞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像是平静湖面被风吹皱。她谢过老人，撑着伞继续往深处走。欧菲丽娜已经解决完糖画，正认真地舔着爪子。
　　越往集市深处，空气里那份寻常的热闹便悄悄变了质。常人看不见的流光在巷陌间游弋，空气中漂浮着极淡的、属于非人存在的灵韵。
　　抱着锦鲤娃娃的小女孩咯咯笑着从虞渊身边跑过，她怀里的锦鲤尾巴可疑地摆动了一下几下；卖灯笼的摊主有着一双过于碧绿的眼睛，他挂起的每盏灯里，烛火都凝成不会晃动的莲花的形状。
　　这里是界限。人间烟火与精怪世界的交界处。
　　虞渊的脚步停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口。巷内幽深，与外界喧嚣隔绝，青苔沿着墙根蔓延，空气里浮动着陈旧木料与香烛混合的气息。
　　尽头处，一栋黑瓦白墙的老宅静静伫立，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木牌匾，以朱砂写着两个字：
　　“虞渊”
　　不是她的名字，是这间铺子的名字。或者说，正因为是她的名字，才是这间铺子的名字。
　　推开沉重的木门，檐角一只青铜风铃“叮”地一声轻响，清越空灵。门内与门外仿佛是兩個世界，所有的嘈杂被隔绝在外，只余下令人心安的静谧与时光沉淀的味道。
　　厅堂宽敞，博古架林立，上面摆放的物品千奇百怪：有裂纹却流转光华的瓷瓶、封在琥珀里的不知名羽毛、字迹会随时间变化的古书、甚至还有一盆在无人处自顾自哼唱的小花。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纸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非人存在的清冷气息。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身形半透明的老者正在擦拭一个罗盘，见虞渊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身形飘忽地迎上：
　　“您回来了。”他是这里的管事，一只栖息在老宅中的地灵，名唤青伯。
　　“嗯。”虞渊将伞放入门边的青瓷伞筒，雨水自动汇聚成珠，从伞尖滴落，却不沾湿地面分毫。
　　欧菲丽娜迫不及待地飞向靠窗的紫檀木架——那是她的专属位置，架上摆着一个铺了软垫的小窝和一堆亮晶晶的“收藏品”，包括几枚纽扣和一把五彩的玻璃珠。
　　“路上还顺利吗？”青伯接过虞渊脱下的大衣，大衣上沾染的些许雨气在他手中化作白雾散去。
　　“顺利。”虞渊言简意赅，走到窗边的茶台前坐下。红泥小炉上，铜壶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仿佛一直在等待他的归来。
　　她刚提起水壶，尚未斟水，铺子的门再次被敲响。
　　不是风，是真正的客人。
　　青伯看向虞渊，虞渊微微颔首。
　　门开了，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旗袍，身姿窈窕，面容姣好，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惶然与急切。更奇特的是，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属于水泽的清润灵光，发梢间隐约可见细小的、若隐若现的珍珠。
　　她走进来，带进一股潮湿的水汽。她看着虞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请问……是虞渊小姐吗？”
　　虞渊放下水壶，抬眼看她，目光平静无波。
　　女子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来自城外的沉影湖。我们……我们的‘根’，被人动了。”
　　虞渊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炉火噼啪一声轻响。
　　神明回到了人间。
　　而人间的麻烦，也从不会因神明归来而减少分毫。
　　窗架上，欧菲丽娜停止了梳理羽毛，歪着头，黑亮的豆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青伯悄无声息地退到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虞渊的手指在微有凉意的紫砂壶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细说。”她开口，声音如同这老宅深处的空气，沉静，带着能容纳万事的余地。
　　女子往前走了几步，雨水从她的伞沿滴落，却在触及地面前化作一缕极淡的白雾消散。她身上的水泽气息更浓了些，带着湖底水草与冷月的味道。
　　“我是沉影湖的水族，名唤芷。”
　　她低声说，手指紧张地绞着伞柄，“有人类……在湖心岛上动土，挖到了东西。那是一块的古怪石碑，上面刻着镇压的符文。自从石碑被掘出，湖水的灵气就开始紊乱，水族惊惶，镜象颠倒……连月光映在水面，都变成了破碎的残片。”
　　沉影湖，是这一带水脉的“眼”，维系着方圆百里的水汽平衡与精怪修行。若“根”被毁，不仅是水族遭殃，这片土地的风雨时序恐怕都会出乱子。
　　虞渊安静地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似有幽微的流光转动，如同深潭之下潜藏的暗涌。欧菲丽娜飞回他肩头，难得安静地没有插嘴。
　　“我们试图托梦，试图掀起波浪警示，但动土的人类似乎被什么庇护着，我们的力量无法靠近。”
　　芷的眼中带着恳求。“虞渊小姐，守护此间平衡是‘虞渊’的职责。请您……帮帮我们。”
　　虞渊没有立刻回答。她提起炉上已然滚沸的铜壶，缓缓将热水注入茶壶，白汽蒸腾，茶香四溢。他斟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向芷。
　　“庇护？”她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词。
　　芷接过茶杯，指尖冰凉：“是。那些人身上，带着一种……灼人的气息，很霸道，不像此间修行的路数。”
　　虞渊端起自己那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平静的眉眼。他垂眸看着澄黄的茶汤，片刻后，才抬眼看向窗外。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檐角有水滴断断续续地落下，在青石板上敲出空灵的回音。集市的热闹隐隐传来，属于人类的，鲜活而蓬勃。
　　“明日，河神祭。”她忽然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芷微微一怔。
　　虞渊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已然降临，天际却泛着一种不祥的、过于艳丽的绯红，那是灵气紊乱的征兆。
　　“我知道了。”她终于给了明确的答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我会去沉影湖。”
　　芷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希望的光彩，她深深一礼：“多谢小姐！”
　　送走芷，铺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青伯悄无声息地出现，开始收拾茶具。欧菲丽娜终于忍不住，用翅膀拍虞渊的脖子
　　“喂！你又揽这种事！上次帮山灵找丢了的月亮影子，差点被那只疯了的朏朏挠花脸！上上次给那只书蠹找绝版书，翻遍了三个朝代的故纸堆！”
　　虞渊任她吵闹，目光依旧望着窗外那片绯红的夜空，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悬挂的一枚古玉，玉质温润，内部却仿佛有云絮在缓缓流动。
　　“小欧，”她忽然开口。
　　“说了不许叫我……！”
　　“明天，”虞渊打断她，转过头，眼底映着灯火，竟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兴味，“带你去赶集。”
　　欧菲丽娜的抱怨卡在喉咙里，她眨巴着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伯在阴影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了然的叹息。
　　神明回到了人间。
　　而人间的戏，总要有人看着，必要时，也得……亲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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