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居

　　“小予！你今天面试啊？”奶奶嗓门大得惊人，吕之予吓了个激灵，赶紧把穿了一半的鞋提好。
　　这也算面试吗？一个高中毕业生，顶破天算找份零工。老妈向来不管他这无业游民的状态，偏奶奶把这事看得比天还大。
　　“嗯，今天去前两天招人的店看看！”吕之予一边一蹦三级儿地往下跑，一边大声应着
　　刚下楼，就撞见老太太正进行晨间必备活动——和邻居廖姨互相吹捧。
　　“还是小予乖！这么积极懂事，知道帮衬家里，哪像我家那小子！跟人合伙跑到清平那么远的地方开什么纹身工作室，连家都不养，还老撺掇我搬过去，我才不搬呢，这老小区都住出感情了！”吕之予心里犯嘀咕，您怕是和八点档广场舞的舞伴跳出感情了吧
　　没等奶奶回嘴，他赶紧打圆场：“渡渡哥那是搞艺术，我这打零工的，哪敢和他比呢，大姨！”
　　这话倒不假，廖渡确实厉害。工作室日进斗金，他人也忙得脚不沾地，把纹身这行干得一点不简单——给游戏大厂设计纹样，给演员做妆造指导，连大网红、小明星之类的都常来光顾，一般人找他纹身，他还真不一定接。吕之予虽然羡慕他，但半分嫉妒也没有，反倒是敬佩多些。
　　廖阿姨脸上立时喜滋滋的——天底下没哪个妈妈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子。和他打趣道“你廖哥听见又要敲你脑壳了，把他叫得跟那个什么原始鸟似的 。”
　　吕之予扯了扯嘴角，他可听不见，几年没见了啊。
　　奶奶也和廖姨一块儿乐起来，豪迈地冲他一挥手。
　　“赶紧滚吧，找工作去！”
　　吕之予对外说是高中毕业，实际没拿着毕业证。高中不是在老鲁镇读的，这也没高中可读。
　　一家四口全在市里，妹妹读小学，他上高中，以前节假日回老小区看奶奶，高三他学习紧，连妹妹也生病，就没回来过。
　　高考完和老妈回了这儿，他就一直没接老师电话，后来直接把那号停了换了个新号，微信哪什么的倒是没换，他其实三年都没加一个老师同学，班群也没进。通讯录里就家里人，初中就和他玩的好的铁子刘英英，还有廖渡。
　　他就没打算回去拿毕业证，分倒是查了，上个本三没问题。但就纯属查一乐呵，证明一下自己还是牛逼的。
　　哪有钱接着念书呢？给吕之遥看病，本来小康的家庭积蓄全没了。还欠了一大笔债，
　　高三上学期末妹妹最后也没挺过来。那以后老爸也出去打工还钱了，节假日都没回来过。
　　一高考完老妈就病倒了，只能在家干串钥匙扣这样的活，查完分后几天，老妈扛不住债务压力，和在外地的老爸商量着把市里房子给抵了，彻底搬回老鲁镇。
　　奶奶当年退休分配的一居室，这样的房子，住三个人。表面上看着还凑合，其实老太太连棺材本都没留，全用完了债也没还完。
　　这情况，还是早点打工吧，不然就算贷款读完这个大学，出来不还是打工？
　　只是吕之予也没手艺，基本就是给人打打零工，每天累死累活赚一点钱，也还行吧，能分担一点开销就不错。
　　今天去做了一天物流分拣，前几天那两家店都不要人了。
　　老鲁镇经济确实不超前，住这养老的人可不少，老头老太太消费能力也挺成谜的，就这么不到一天，整个人差不多来了一次重生，好在按小时结工钱不算少，8个小时结了180，在老鲁镇算好了，要不是体力不足，他真想天天去。
　　终于下班回了老小区，他突然觉得心脏在突突地跳，可能真累着了。
　　等等，他是累出幻觉了吗？
　　门口停的那辆路虎真眼熟……车牌是
　　嘿，这近视眼。
　　早该配副眼镜！算了，几天工资呢！
　　他赶紧往里跑。
　　车牌，车牌……平A·N88966！
　　这么牛掰的车牌，没别人了！
　　瞬间感觉手脚都轻快了不少。
　　这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吗！嘿嘿，太文艺了吧，吕小予同志！
　　还没到楼下呢，他就仰着头喊起来了
　　“哥——”
　　他以前老盯着看的黑黢黢的房间今天终于上了盏灯。
　　不是别人，就是廖渡回来了！
　　“哟，这大嗓门，你哥住二楼，用得着吗！可扰民了啊，和你奶奶一模一样啊。老太太也真是……”
　　廖渡回着话，估计也没注意，对话人已经更换场景了。
　　他们家刚换上密码锁，吕之予就来录了个指纹，直进直出地。
　　廖渡还没侃完老太太，房门就被“哐”的一声撞开了，一团五彩斑斓的黑冲进来把他抱住了。
　　“这都几年了！还跟狗似的！”
　　廖渡被他冲得往地上倒去，赶紧一手揽住他，一手撑地，好在有毛地毯。
　　“没事吧哥，我这不想你了，一激动。”
　　吕之予赶紧起身，有点不好意思。
　　“嘿，看你俩，什么德行。小予，你干脆改名小狗吧，和你哥捡的那狗没区别。”
　　廖姨在客厅沙发恰巧看了个全程，现在才过来“落井下石”，笑得不行。
　　廖渡也跟着乐，这小子，三年还是四年没见，快赶上他高了啊。
　　打量着吕之予，他突然一脸严肃，对着吕之予脑袋比划了两下：“您说牛牛啊，他就这么大。”他又比划了一个小圈，“小予这个头，改名叫大牛吧，吕大牛。小狗也跟他姓，叫吕小牛。”
　　说完，他自己都没绷住，乐个不停。
　　吕予脸上一阵热，心里倒思索起那条狗来，牛牛是廖渡今年年初寒假回家捡着的，可惜那时候吕予正忙着高三的补课，没假期这一说法，人和狗都没见着，只听了一耳朵这事儿。
　　“行了，你少逗他吧，看他这脸红脖子粗的。”廖姨冲廖渡摆摆手，顺手摸了把吕之予的脑袋。廖渡也跟着拍了拍：“不是你先开的头吗！”
　　咋咱都摸我脑袋呢？
　　“得了吧，我刚拆了个果篮，收拾一下出来吃水果啊，听着没？”廖阿姨特别愉快。
　　吕之予看着面前果篮发了会儿呆，老妈躺在躺椅上，盖着小薄毯串钥匙扣。天还那么热呢，但老妈的腿不能吹风，他索性起来，把正“嘎吱嘎吱”摇头抗议、屋里唯一送凉的老风扇关了，又替老妈掀了小被儿。
　　老妈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别磨蹭了啊，把果篮给你廖大哥送去，人家送来的保健品、零食全进口的。我们这情况，回不了别的礼，一个果篮给他吃着玩还是可以的。再不送，他可真走了啊。”
　　昨天边吃水果边聊了会儿天，廖渡听说他没拿毕业证，特严肃，让他回学校，把该走的程序走一遍，把毕业证书拿到手。那会儿的氛围，跟批斗大会似的。让吕之予不好意思再找补，忙答应下来就逃回家了。往小沙发上一躺，琢磨了下拿毕业证的事，想着想着没忍住，睡着了。
　　结果早上一起来，老妈就拎着老鲁镇特产——果篮，往他旁边一坐催他把东西给廖渡，还说再过会儿廖渡就要走了。
　　“就待这么一晚上？”他多少有点不可置信，掂了掂果篮，不太想这么快把东西给这位“大忙人”，或者说至少想晚点送。
　　老妈又坐回去串钥匙扣，没分一个眼神给他，随口回：“可不是，你廖姨体检查出点小毛病，他才回来看病，忙得很。家里还养条狗呢。”
　　他叹口气，拎着果篮，拖着刚因为每个人好一点、现在又不行了的腿往外走。
　　一出门就撞上廖渡，身后还跟着廖姨，一手还拉着行李箱——果然是收拾好准备走了。
　　他有点泄劲，半举着果篮递过去，那使不上劲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玩意儿多重呢。“渡渡哥，啥时候再回来？”
　　廖渡笑了笑接过：“什么时候回真不一定。别把我叫成那个鸟名成不？臭小子。先把毕业证拿回来，之后来清平找我，说不定能帮你找份工作。”
　　“嗯。”吕之予心不在焉应了声，“嗯？”猛地意识到廖渡说了什么，惊得一下抬头看他。
　　廖渡被他这反应逗笑，摸了摸他脑袋。
　　吕之予感受到他手心传到头顶的温度。
　　他在老鲁镇都快把能做的零工做了个遍了，已经感觉不到幸福。
　　太久没人对他说过这么有希望的话，太久没出现值得信任的人，给他选择。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去清平，似乎就能把他从失去妹妹的痛苦负担的泥沼之中拉出来。
　　廖渡要带他去清平，他只觉自己的心神都跟着剧烈动荡起来 。
　　“有我微信吧，去不去清平，想好了给我发消息。”廖渡出声打断他漫天思绪，吕之予这才回神，低着头闷声应了，廖渡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哭了。
　　廖姨瞅着他叹了口气，紧跟着又笑：“找你廖哥去吧，阿姨全力支持，你跟他不要客气！”
　　吕之予抬头回了个笑，算是应下。之后又置身世外，跟着廖渡前后跑了几趟想帮忙搬点东西。结果一直神游，什么也没干着。
　　直到廖渡坐在车上冲他挥手告别，他才停止白日梦，赶忙追着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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