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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是不下雪的
雪城是不下雪的。
但太阳天里也总有风吹白沙,方由摊在彩色的大圆顶上看,觉得这像在乱七八糟下雪。
屋旁的沙枣树长势惊人,树上黄喇叭成片耷拉着,花蜜在风里摇摇欲坠,树下宽大的芥黄长袍被风吹开,露出一截同色的裤脚,连着鞋底在屋顶上一晃,一晃。
乐来洲第一次到雪城,先看见一片黄。
“是外城人。来这里做什么?”女子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在风里隐隐绰绰。
“我到此来,是为寻一位故人。”
方由起身,恰见来人一身哑金的牙白华裳,抬袖间流光溢彩,宝气尽泄。
非富即贵,呼之欲出。
方由垂眸,道:“雪城荒了多年,住的都是身无一技的蛮人”,她顿了顿,“阁下应该找错了地方。”
乐来洲闻言抬头,圆顶上黄袍舒展,女子说话间已站起身来,发丝被风掀动,夕阳下像跳跃的金色焰火。
“我到此来,是为追寻殿下。”乐来洲补充道。
“殿下?齐青殿下这次南下,去的是青城,跟这里一个东一个西。你要去青城,最好从北面的春临城走,不要在此耗费时间了,”琥珀色的眼珠透亮,方由面无表情道:“太阳落下后,这里算不上太平。”
“这世上能做殿下的人,又不只有一位,我看这城里便是,卧虎藏龙。”乐来洲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只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平常。
落日凝住了,云霞急剧翻滚变化,大风刮过,燃烧的波浪铺满天际。
太阳烧得正旺,沙漠里静得像水面,重得像水底。
方由神色一凛,右手瞬间绷直,手背上青筋微显,淡黄色的气流环绕在掌缘,霎时凝成一柄细长的尖刀。
短促的嘶鸣响起,长刀低低地呼啸,她一跃而起,身影利落,直直向下方刺去。
乐来洲挑眉,堪堪侧身避过,既而悠悠开口:“阿由,许久未见,你怎么还是这个性子。”
方由收势,冷嗤一声,道:“这个时候过来,你们乐家想中途反水?”
“事出有因,计划有变。”乐来洲忽地叹息,眉眼间多了分莫测,“你还不知道,中瀛……就快要变天了。”
忽地,二人同时朝某处看去。
“师父,是敌是友?”寂静里,少女音清脆,从高高的白泥墙头冒出。
方由眉心突突直跳,尚没理清头绪,只得先怒喝:“阿复,谁让你过来的!”
乐来洲看去,这少女同样一身芥黄的袍子,不过腰间用长短不一的各色带子别着,规整的圆领也换成了松垮的斜襟,颈上还带着五颜六色的石头串,嵌在双髻垂下的两条彩色辫子之间,双眼不动也亮,面上不笑也似笑,一看就是个顽劣姑娘。
“错了,师父。”阿复吐了吐舌头,飞快收回撇向那陌生男子的视线,看方由生气不似作假,才试探说道:“马上走,嘿嘿,马上走。”
纵然心中还猜测着二人的关系,她动作上却不敢拖沓,立刻翻身下墙。只突然想到了什么,那脑袋又冒出来,飞快说了句“师父,阿白让我来叫你吃饭的”,便马不停蹄没了踪影。
方由这才看向一旁事不关己的男子,语气平静,没有起伏:“外面出了什么事?”
“还是先吃饭吧。”乐来洲话风一转,他瞥一眼方由,轻声道:“阿由你不会小气得连一顿饭都不让蹭吧?”
风平,浪静。霞光温柔地蜷缩,太阳要落下了。
方由看了他半晌,最后低声留下一句“跟着”就率先走了。
小径曲折,乐来洲一路跟着方由,地上是粗粝的白沙,城主府与其他建筑无异,甚至没有任何标识物。两侧粗白的厚墙高耸,其下以大相径庭的风格摆放着些宽口的盆景。
左侧是常见的仙球草,几乎都是一样大小,顶上开着细碎的鲜黄小花,直直排成一列。右侧则各种颜色各种品类、知名的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都有,歪七扭八乱成一团,有些甚至已经枯死却也没被处理,就那么散烂地蔫在那里。
庭院中央,阿白拿着三副木制的碗筷,刚从一旁的膳房里走出。
他背对着日光,额前乌发松散,因长度不够而没能束在后方,在两颊垂下浅淡的阴影。
一眼望过去先看见精致的鼻尖,白得晃眼,更衬得鼻柱两侧弧线立体。再往上是空旷的眼,很淡,还没有眼角的泪痣清晰,因为睫毛的长度而显得有些忧郁。
乐来洲目光扫过,有些诧异。少年分明是玉质的长相,偏偏肌肉健壮得突出,十指骨节分明,掌心还能看见明显的茧子。
竟是用重剑或是大锤的吗?
他若有所思,压低声音自来熟地问一旁有些坐不住的阿复姑娘:“怎么独独你师兄一手的茧子?”
少女面上浮现出些尴尬的神色,不仅声音,连头也压得低低的,道:“或许是因为,只有师兄他喜欢做饭?”
竟然是,厨子么?
乐来洲心情有些复杂,他突然觉得自己见识还是短浅了些,厨子也可以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不是么?
视线再转,触及一抹熟悉的芥黄衣角,又暗自失笑,这三人的衣裳莫不是都是同一块布料裁出来的?
夕阳残照,满院的橘子色,画面显得奇怪又温馨。
温馨在阿复姑娘埋头苦干,专心致志地拆着鸡骨头,全然不顾一旁自家的师父像是丢了魂,筷子悬在半空,一口也没吞下去,对面的少年更不必说,只一味地张口吃饭,连头也不抬一下。
奇怪的是,没人看他,没人理他。
乐来洲等了足足十息,然后干脆利落地起身,找碗、盛饭。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他淡定坐回桌边,夹起一块鸡肉,加入那片黄昏下的温馨。
自始至终,另外三人都维持着同样的动作。
乐来洲淡定地放下碗筷,目光扫过沉默的三人,最终落在方由身上:“我要借宿一晚。”
说的是要,不是请求。
阿复的目光立刻像刀子一样射过去,阿白也疑惑地抬头。乐来洲却仿若未闻,只直直盯着方由,补了一句:“三言两语说不清,你总不会让我爬你房梁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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