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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容年
第一次天启后360年
那时,君容年才将将十二岁,小小年纪看问题就十分有一个帝王的样子,那双藏着星星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稍一抿嘴,温柔的笑意就从他的眸子里溢出来了。
他玄色衣裳上缀几抹红,正立于朝堂之间,与几位大臣面对面地谈笑风生,又时常着便衣行走于百姓之间,和村边的卖肉大叔唠家常,随后在特定的地点公布一系列新政。
是以无论是在百姓的眼里,还是在大臣们眼里,君容年都是一等一的好君王,一位能够带领华陇皇朝走向辉煌的仁君。
然而那时,对容年自己而言,他所做的只是履行一个必须履行的职责,在官场里周旋,其实是违反了他钟情于山水的隐居本心。
一直到他十二岁生日那天,早就将他的心思看得透透了的皇上带着他去了一个村庄。
这个村庄隐蔽在大山里,流动的青色条纹穿插在奶白色的大山上,只有一条山路蜿蜒出来,供来者进入。
小不点容年跟着自家父皇走在泥路上,两人都穿着极为简朴的衣服,三百年前的款式,上面甚至有补丁。
走到一半,一位坐在牛上带着牛车的老农夫接近他们,拍了拍父皇的肩:
“呦,这不是阿闲嘛,可算记得带汝家崽子回来看看了!”
皇上大名君临闲,是先皇能力最强的三皇子,村里人称“阿闲”。
“牛伯,午饭吃了吗?身子骨怎样?年纪越大,越需记得多休息。”
被叫小名的皇上毫不在意,十分随和地唠上了,脸上带着笑。
“嘿,老伴儿正在家煮着呢,回去就能吃上。身子骨硬朗着呢,哪需要汝一毛头小子担心。”
一旁的容年眼睛瞪圆,十分惊讶地看着父皇和牛伯毫无戒心地聊天。
这还是那个能够在朝廷上把小官员吓尿的父皇吗?莫不是假的?
“来,上来,离村子还有段路呢,我送汝等一程!”
上了牛车,随着牛伯一鞭子下去,木轮子嘎吱嘎吱地响起来,悠悠地向前。
“诶,阿闲,汝家崽子叫什么来着?哎呀年纪大了记不清事。”
“容年。”
“哦哦哦对,小年!哈哈哈…”牛伯想到了好笑的事,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把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小年呐,汝小时候,就刚出生那会,就这么小一点,吾还抱过呢!”
“当年汝特别喜欢吾这把胡子,拿在手里玩,嘿,还拔掉了好几根哈哈哈。”
无辜的容年眨了眨眼,嗯?这什么时候的事?吾有吗?
原来,三百多年前,第一次天启爆发,华陇皇朝那代朝廷面对敌国乔拉尼的进攻节节败退,太子又是个不安分的主,早年去海上探险,知道自家皇朝快没了才赶回来主持大局。
当时皇朝已经在覆灭的边缘徘徊,连太子都放弃了希望。
这个名叫李家村的小村庄却找到了太子他们,身先士卒,投身战场,那之后,一座座城、一个个村庄、一家家农户渐渐地也开始进行反抗,终于挽回了败局。
现在的这个皇朝,可以说是老百姓帮忙建立起来的。
此后,为了时刻铭记造福百姓这一职责,每一位皇帝都会带着自己的下一任继位者重新回到李家村,祭拜埋葬在这的祖先。
容年刚出生没满一岁时,就被他父皇兴冲冲地带来了,他的太上皇、太太上皇……都是这么做的。
俩大人就这么唠着唠着,一直到了村子口。
这李家村真的是个非常普通的村子,阡陌纵横,百家房屋,几亩良田,鸡犬相闻。
牛伯把容年俩人放在村口,自己先回家吃饭了。
俩人慢慢地走了进去,混杂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经过的人们都向他们投来友好的目光——虽然他们还没有认出来。
但是很快,当容年他们走过第二间房屋时,就有人在老远处认出了他们,面露惊喜地朝他们小跑过来。
来人是个和容年的父皇年龄相符的中年人,面部硬朗,戴着草帽,肩上扛着锄头,绑着泥土弄脏了的裤头,刚从田里回来。
“阿闲哥!是阿闲哥吧?”
“小五,汝是否眼神不好了?竟还需反复确认哈哈。”
“嗐,汝可别拿吾打趣儿了,”李五把肩头上的锄头往旁边一放,手下意识地放在脑后,发现手满是泥,又赶忙放下,“这是小年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地里庄稼年俩收,几年时间跟着走。”
“那可不,汝瞧,吾都有白头发了,不年轻了哈哈哈。”
“阿闲呐,汝可别这么说,汝当年可是咱村里贼受小姑娘欢迎的小伙子啊。”一位老奶奶也认出来了他俩,乐呵呵地凑过来说道。
就这样,容年被他父皇带着,把村子转了个遍,和他虽不认识但感到亲切的人打招呼,什么村东的李婶、村西的下棋大爷、村河边的漂亮姐姐、村尾的老大妈…
每人都性格迥异,但个个都是那么的亲切可爱。
绕到最后,容年被带到了村山头上的一座祠堂,里面摆放着自第一次天启以来,他的祖宗们的灵位,足足有十几个,长眠于此。
“容年,汝看着村里人,是不是觉得他们很幸福?能够隐居于此,与世无争?”
上了香后,俩人面对着这庄严的祠堂,容年的心被一种历史的沧桑感缠住了,当下什么杂念都没有。
听到父皇问话,他无声地点点头。
“吾等皇朝的其他百姓,和这里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汝希望他们也能这么幸福吗?”
容年脑海中村里人的形象与在其他地方见过的百姓形象逐渐浮现,是的,他们都是那么普通,那么可爱,难道他们不应该幸福吗?
见得到肯定的答复,父皇继续说道:
“吾等立于朝廷,虽无法与之共享这种山水隐居之乐,却可以让更多人幸福。”
“守住初心,让百姓幸福,是这个朝廷存在的意义,也是吾等代代相传的永恒使命。”
“吾等不能半途而废,为了这一切,汝可愿……?”
可愿什么,他没有说清楚,也无法说清楚。作为帝王的他,最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可以获得什么,需要放弃什么。
容年呆呆地保持着原样,直勾勾地盯着灵牌,没有点头,没有说话。
父皇也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到回答,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就先作罢。
两人在村子里逗留了三天,三天里都是一些最琐碎的农村日常。
“阿闲!今个来吾这吃饭吧!吾炖了鸭汤,让小年多长身子!”
“啧,被她抢先了,还想拉阿闲过来叙旧呢。”
“小年,姐姐这里有好玩的哦,来,姐姐带你回姐姐家玩一会哈!嗯?姐姐家里有什么?还能有什么嘛,无非就是更多小姐姐而已呀!”
“呔!汝乃何方神圣?和本尊李五之子李庞过过招!”
“诶,诶,小年呐,老奶奶给汝说吼,汝老爸,就阿闲,小时候哇上房揭瓦,揪人胡子,无恶不作……”
“李奶奶,在孩子面前,给吾留点面子吧。”
……
在容年短短一生的记忆里,这几天的时间是最快过去的,以前从没有过的轻松愉悦。
第四天清晨,朝霞早早地出现又消失,容年和父皇在告别了李五他们后,走出了这座山中村子,在山前那条路上稍作歇息。
容年乌黑的大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大山,一言不发。
父皇看着容年容年,心里暗叹:罢了,这事急不得。以后多带他回来看看吧,潜移默化着,心里至少会怀着些什么……
心向往山水,身却在官场,无法脱身,求而不得,怕是第一等折磨人的事吧,与其郁结于心,不若寻些可支撑的事物。
人生在世,心里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
这时候,要去早市采购的牛伯牵着牛、载着车走过容年他们旁边。
“小年呐,牛伯再载汝们一程可好哇?”
父皇正想拒绝——本就是为了让容年经历些正常人的日常,总不能宫里坐轿子,出来也要坐着吧?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容年却抢他一步回答道:
“牛伯,来的时候已经载过一次啦,现在小年得自己走一次。”
“呦,有出息!行,牛伯就在前边,小年要是走不下去啦,喊一声就行。”
就这样,在清晨的阳光下,田间的小路上,青草的露珠间,骑牛人走在前面哼着童谣,一大一小走在后面。
“小年,汝……?”父皇迟疑地,下意识地想问点什么,但又不知怎么说。
“父皇。”容年正儿八经地叫了声,低头看着路,脚步不停。
“嗯?”
“古人曾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百年前,是他们载着吾等,才让吾等能有今日。”
说着说着,容年渐渐抬头,看着前方的路和牛伯,又扭头看向父皇,继续说道:
“如今这条路,轮到吾等自己走了。”
“前人给予吾等一太平江山,吾等必可承前,启一更加繁华之盛世。”
父皇怀疑这太阳是在迷惑他的——分明应该是白天,他却在容年眼中瞧见了璀璨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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