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守诺

　　“何先生，到了。”
　　“麻烦您了。”被称为“何先生”的不过是名十七岁少年，全身上下的衣物都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些泛白——尽管那本来就是一件白T恤。他下了车，肩上还挂着黑色书包，典型的理工男款式。
　　正值七月，B市的太阳很刺眼，鸣蝉也很喧嚣。衣角散发出的淡淡皂香混杂在阳光的味道里，少年看着偌大的别墅，忽感自身的渺小。
　　“大学霸你好啊！我是安祈，祈福的祈。”
　　瞧着眼前明媚的少年，何年不由得心里一紧。对方身上的气质是如此出众，好似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向他宣告：山沟里出来的野鸡是不能和凤凰相提并论的。
　　他无意识地捏紧衣角，不发一言。尽管何年背脊挺得笔直，却怎么也学不来对方骨子里的自信——眼前的少年从小就拥有他不敢奢望的一切，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世界。
　　“你好，我是何年。”
　　与此同时，安祈也在观察着眼前人。和救下他的那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多了一丝成熟。白净的皮肤竟然并没有因为风吹日晒而变黑，单调的白T恤也被穿出了高级感。“在营养条件差这么多的情况下，竟也能和我差不多高吗？”安祈想着，要伸手拉着何年进入大门。
　　怎料那少年向后躲了一下，脸上没有表情，眼中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安祈先生，我自己来。”
　　安祈意识到是自己有些越界了。之前上的心理观察课上提到过，人与人初次见面应保持半米到一米的距离，这是基本礼貌。“不好意思，是我太激动了。让李叔拿行李吧，我想和你聊一聊。”
　　安祈眨巴着眼睛，盯着何年的眸子。
　　这是他从母亲那里偷来的招数，每次母亲这样看着安父，父亲总是会服软，招架不住。
　　“好。”何年从未被人这么盯过，虽面不改色，却也觉得心里很痒，不忍拒绝。
　　安家在他初三那年找上他，提出要资助。何年并不相信会有这等好事，坚持拒绝。直到他母亲告诉他：“出去看看吧，阿年。妈是走不出去大山了，你还有机会，出去看看，大山外的世界。如果可以，把小月小时也带出去，让他们知道外面的美好。”何年答应了，也决定以后一定要回报安家。
　　直到高一暑假，安家忽然提出要将他转学到B市重点高中，并且要他住在安家，为他们家的二少爷做家教。“就当是抵消一部分的资助费用吧，不过值多少就要看你的成绩在这里如何了。”
　　何年知道安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已经能帮忙打理公司了，老二和他同龄。这安祈性格很是活泼，有着一头自来卷的棕发，是随了母亲。一双深情桃花眼，欧式大双，瞳色偏浅，有一部分祖父的德国血脉。由于一直在上家教课，所以安祈的成绩也还不错。当然，英语除外。
　　“那走吧，去我房间。王阿姨，你帮忙收拾一下何年的房间。”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别墅。何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装修风格——纸醉金迷的感觉。
　　“怎么样？很酷吧？我的那群朋友都说我审美差，我才不信。”安祈蹦蹦跳跳的，像是有浑身使不完的劲。“我觉得他们就是嫉妒，对，一定是这样！”
　　………………
　　何年不忍心打击他。“嗯，挺好的。”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的房间……也是这样的吗？”
　　“那倒不是，”安祈走到一扇门前，示意何年过来录入指纹，“我请教了一下几个学霸，借鉴了一下他们喜欢的风格，应该和你喜欢的差不多。如果不喜欢，我再叫人重新装修一下就行了。”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极简木质风格的地板和墙壁，简单的布局。“还好还好。”何年心想。他实在是不太能接受大厅那种浮夸的炫富风，还是比较喜欢简单一点。
　　“谢谢，我挺喜欢的。”何年将书包放下，四处看了看。这间屋子采光很好，也很容易通风。
　　“那就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安祈带着何年走到隔壁，“这个就是我房间，有什么事随时找我。”说着，从书架上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我父母和大哥今天都不在家，我来给你安排。这是我们家的一些规矩，首先……”安祈皱着眉，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要求了？“算了，你别管了。反正我在家都没遵守过，就是一纸空文而已。”
　　然后那张纸就水灵灵的进了垃圾桶。
　　？？
　　何年有点想笑。这小少爷，怪可爱的。
　　“过几天我们会提前开学，十二中的老传统了。你在这个时候转学，很容易被人找麻烦。你就跟着我就好，我先带你混熟了再说。”
　　“哦对，如果有女生给你递情书，你当没看到。也不要直接扔，她们的追求者也都是麻烦精，挺难办的。”
　　安祈掰着手指头把自己能想到的注意事项都叮嘱给了何年，生怕对方受了委屈。
　　十二中的学生大概分为两种：有钱的和成绩好的。一般来说，两种学生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总有些公子哥喜欢给新生——尤其是家里没钱的新生下马威，甚至要求帮他们写作业或考试作弊。安祈觉得何年这种长得好成绩又好的估计跑不了，只能尽量护着他。
　　“校服已经订好了，过几天就到。开学你就先穿我的吧。”安祈开始翻衣柜。他不喜欢私人空间被侵犯，所以从来不让阿姨进房间。
　　“那你穿什么?”
　　“啊？我有好几套呢。”
　　何年噤了声。每次订校服他都只舍得订一套，夏天天热才定两套换洗，因为长得太快才不得不重新购买。“哦，那就行。”
　　安祈有一瞬的怔愣，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找衣服。“你别有心理负担啊，以后还就是了。我们家现在是投资你呢。”
　　“嗯，我知道。”说着，何年回自己房间去找书包，拿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本子——记账簿。
　　“找到啦！耶！诶？你这是?”安祈走到何年旁边，盯着本子上的数字，一时有些发懵。
　　何年抬头，对上那双桃花眼。
　　睫毛这么浓密么？
　　“校服……多少钱？”“你还真挨个记账啊？”
　　“那不然呢？我该还的。”何年接过校服，看向安祈。
　　操。。。。
　　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安祈只觉得心脏猛地被人被揪了一下。
　　“好……”
　　“少爷，何先生的房间收拾好了！”王阿姨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安祈的思绪。
　　何年起身，看着茫然的安祈，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安祈少爷，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别这么叫我，喊我安祈就好。”在他听来，“少爷”二字像是横跨在两人之间的鸿沟，隔绝了太多东西。
　　未入九月，天气却有了转凉的趋势。
　　一阵风过，梧桐叶落。
　　何年坐着安祈家的车，和他一起来学校，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大学霸，我们学校是有开学考的，大概今天会安排。我希望你把年级第一的宝座抢过来，早看那家伙不顺眼了，正好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学霸！哈哈哈哈！”安祈这会儿兴奋的手舞足蹈。
　　“不一定，我所学到的东西有限，在你们学校……”“不不不！别太谦虚！而且，现在是‘我们’学校。”
　　何年感觉心中的浮躁被身边人的笑意压了下去。既来之则安之，他要成为最优秀的学生，有光明的前途，回报安家，照顾小月小时，把母亲接出大山，然后……然后什么呢？他暂时想不到。
　　“何年，”安祈忽然扭头，一脸严肃，“你可不许早恋。”
　　？？？
　　何年一脸震惊的转过头，正对上安祈的眼睛，不像玩笑。
　　“虽然我很帅，但是你也就比我差一点点，肯定招女生喜欢。你可不准沉溺进去！你要是敢谈，我就…就…反正你肯定耽误学习！”
　　突如其来的警告吓了何年一跳，连开车的李叔都震惊了，他家少爷在说什么！
　　何年本来也对情情爱爱不感兴趣，只是没想到安祈居然还特意叮嘱他一次。
　　他忽然起了挑逗安祈的心思：“那如果我遇到了特别心仪的女孩呢？”
　　什么？！
　　安祈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的少年，他以为何年会像大部分书呆子一样一心扑在学习上，怎么也没料到这种回答。
　　“不可能的！我们学校的女生，虽然不少长得漂亮，成绩又好，性格也温柔……你，真的会想谈恋爱？不……”安祈越说声音越小。
　　或许，何年真的会找一个这样的女生谈恋爱，两个人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眼泪总是不受控的，安祈心中涌起一股酸涩。
　　眼看着安祈要落泪，何年慌了神：“你不要哭啊，安祈？”
　　“反正你不许谈！再喜欢也不行！”安祈从小就被惯着，提的要求都能被满足，所以说话也就直来直去。也就是遇到何年，才会偶尔变“哑巴”。
　　“好，我不谈，我不接近女生，都听你的。”何年看着气鼓鼓的安祈，忽然觉得心里有根弦被拨动了，“开个玩笑了，别生气嘛。”
　　他说着，笑了起来。
　　这是安祈第一次看到何年笑，像是融化的冰川汇入了春水。“哦，那，那就行。”
　　何年看到一抹绯红爬上了安祈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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