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应答

作者:短角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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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守望


      从礼服厅出来,和李今默擦肩而过的时候,夏时及还以为认错了人,直到被店长经理迎到了休息区,坐在其间的林楷文向她招手,她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夏时及?”
      “嗯。”
      “要过来坐吗?”
      夏时及点了点头,快速地跟店长经理确定了自己需要的饮品后,便笑盈盈地走了过去,在林楷文对面坐了下来。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夏时及和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毕竟只是同学以上朋友未满的关系,仅有的情分也是靠着一个共同的好友,但这位仁兄曾一度和大家都断了联系,所以夏时及自然也没有了和他们再联系的契机。如今偶然遇到,还是在这样的场地,心里倒是涌动着想要畅聊一番的冲动,但林楷文直截了当的一句话,打乱了夏时及全部的思路。
      “我要结婚了,就在明天。”林楷文说道。
      语气没有兴奋,也没有无奈,和高中时候一样,说话淡淡地,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所以,明明内心有很多疑惑,但夏时及的嘴巴替她乱麻一般的脑袋选择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个。
      “明天结婚,今天才来选衣服?”
      林楷文也没想到夏时及最先问起的是这个问题,错愕地笑了笑,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我的之前就准备好了,今天来给李今默选。”
      说完两个人就陷入了沉默,林楷文是在等着夏时及开口,而夏时及则是有一些话想说,但又突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
      “他呢?最近还好吗?”缓了一会儿,林楷文主动结束了上一个话题,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些例行问答外的情绪,“我是说幸守望,你们应该还在一起吧?”
      “嗯,挺好的,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夏时及没想到林楷文会问这些,记忆中,学生时代的林楷文是对周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她倒是有想过如果遇到了李今默,被李今默问到了该怎么办,她也因此问过了幸守望,幸守望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让她如实说就好。
      “明天有空吗?如果不介意临时邀请的话,来参加我的婚礼好吗?叫上他一起。”
      夏时及眼珠子一转,立马答应了下来:“我一定把他带过去。”

      八月末的平京深夜,天气已经转凉了,一阵风吹过来,露出的大片肌肤不禁起了些鸡皮疙瘩。
      明明在太阳落山之前,还和盛夏一样炎热。
      幸守望拉了拉自己的短衣短裤,企图把它们变长,直到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然后就自顾自地傻乐了起来。
      在来平京市之前,幸守望一直在平正市生活,在那里,热就是热,冷就是冷,即使到了夏末,夜晚还和白天一样热着,直到九月的一场阵雨来袭,夏天过去了,白天不再炎热了,夜晚也才跟着降下温来。
      幸守望来平京市两三个月了,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的时候,又会有新的事情蹦出来告诉他,不,你还没有。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不一样,才时刻提醒着幸守望,他来了,他来到平京市了,这个和李今默曾经约好要一起来的城市。
      道路旁的梧桐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让这条好几分钟都没有一辆车经过的街道显得更加萧条。
      除了这森绿的梧桐树,唯一有生气的便是这家还亮着灯牌的烧烤摊,摊主说生意不好,凑合着开了好多年。
      幸守望看了看面前两个嚎啕大哭着互相倾诉的朋友,无奈地捂了捂脸,又看了看其他桌位,好在已四下无人。他又侧身向摊位里面探去,摊主并没有把目光投向他们,只是在自己忙活着,虽然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毕竟他们这一桌是唯一的客人,而他们下的单早已经上齐。
      要不跟着哭呢?显得合群一点。
      还是算了,真的太傻了。
      但哭得正起劲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互相抹眼泪了,只是冷漠地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合时宜吧。
      可是,即使那些难过的事情顷刻间翻涌而来,幸守望却还是没办法像面前这两个人那样肆无忌惮地大哭。
      上一次嚎啕大哭是在什么时候呢?虽然人越长大越会真切地体会到难过的滋味,但眼泪却相反地变少了。小时候呢,哭是一种武器,只要哭了,本来在训骂自己的妈妈就会松口,本来要离开的爸爸也会因此留下来,所以,小时候的哭声是轰隆作响的;长大以后呢,我们真的开始因为难过流泪了,却咬牙犟着,不想要任何人知道,于是,便只是在深夜的被子里嗡嗡作响。
      其实幸守望也是个爱哭的人。
      放长假的时候,他偶尔会浪费整天整天的时间去追那种又长又臭的电视剧,导演的功底肉眼可见的稀碎,明明制作班底已经是当打之年的水平,但还是在一些细节上滋生出不可忽视的粗制滥造。然而,在某些煽情片段,导演编剧和演员们人均用力过猛,明明肉眼可见的拙劣戏码,但幸守望还是会一边尴尬得抓耳挠腮,一边忍不住鼻酸落泪。
      还有上次梦到外婆的时候,尽管她已经走了快十年了。幸守望已经不记得具体梦到了什么,只是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外婆熟悉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像是从梦中传来,又像是从十年前传来,寂静的房间里始终没有传来幸守望的哭声,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浸湿了的枕头被悄悄地翻了个面。
      甚至在一年前拼死拼活地准备考研的时候,幸守望偶尔会冒出“我这样努力真的有意义吗”的想法,但也只是从眼角渗出了眼泪,悄无声息地轻轻一擦,便可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可能是不够醉吧?
      幸守望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空杯子,又看了看放在脚边还有半瓶装的啤酒,斟酌了两秒钟就拾起酒瓶给自己满上,然后一饮而尽。直到酒瓶见底,幸守望还是没有大哭的冲动,又或者说,是没有勇气。
      可那些为了让自己憋出眼泪的往事,却是在脑海里被反复咬碎咀嚼。
      幸守望不禁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嚎啕大哭,那是在初一的冬天,在外婆刚去世不久,在李今默的怀里。
      那一天很冷,但就是因为很冷,幸守望感受到了他拥抱的温度,至今难忘。
      和这个拥抱同样难忘的,是李今默说的“我等你”。幸守望已经不记得他说过多少次“我等你”了,客观来说,其实是他从来没有数过,因为那个人说过太多次了,多到幸守望以为能听着这三个字到永远。
      迟到了四年,幸守望还是来到了平京市。
      确定来平京市的那天,幸守望就在想,如果不小心偶遇了李今默,要和他说些什么呢?幸守望在内心演练了上万遍,可来了平京市才发觉,这座城市那么大,如果不刻意制造机会,两个人要在茫茫人海中碰到是多么不容易。所以,即使那些想说的话已经在脑海中滚瓜烂熟了,但对于能再次碰到那个人这件事情,幸守望也没抱有多大的期待。
      耳边的哭闹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聒噪的吆喝声,酒没有了,两个醉鬼嚷嚷着还要续。
      幸守望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赶忙拉住两个人:“别喝了,等酒醒了些就回家吧。”
      盘子里的烤串儿还剩下了零星几串,幸守望拿起一串牛肉串儿,咬下了一块。肉已经凉透了,有些难嚼,更有些难以下咽。酒瓶也已经都空了,幸守望拿起明显挂珠的一瓶,瓶口对着空杯子,使劲拍了拍,倒是滴落了几滴,但还不够抿一口的。牛肉块儿在嘴里来回倒腾,又一阵风吹过来,一片枯黄的梧桐树叶正好飘下,落在了盘子里。
      这是幸守望今年见到的第一片枯叶,准确地说,是引起他注意的第一片。他没有急着把树叶挑出来,正好脏了冷串儿,给他们的浪费找了个好借口。
      有些东西嚼不动了,便不嚼了吧。
      时间过得好快啊,又一年的夏天就要结束了。幸守望抬眼望去,森绿的梧桐树,竟泛出了点黄。有些突然,有些猝不及防,连同着这让人有些瑟缩的深夜,一切的变化,都叫人那么地不知觉。

      幸守望意识到自己喝多了已经是在隔天下午了,在被叫醒的那一刹那,头痛欲裂和恶心想吐交织着席卷而来。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呢,就被夏时及以最快的速度拉起来推进了洗漱间,刷牙洗澡,穿上夏时及连夜带回来洗好烘干的白色套装,紧接着就火急火燎地坐上了夏时及打的车。
      接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不知道叫什么的礼堂里,昏昏沉沉的幸守望,像是还醉着,又像是在梦里,和看起来比以往更光彩照人的李今默对上了眼。
      傍晚的阳光从外面透射进来,本就灿烂,地面和四周的白色瓷砖将其往复折射,渲染出了层层光晕,在李今默的脸上来回翻卷。
      可能是昨晚宿醉的原因,幸守望觉得有些炫目,便匆忙收回了视线。礼台上的婚礼典乐,已来到高潮,显得愈发聒噪。幸守望开始觉得有点顺不过气来,便抬手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紧扣着的第一颗扣子。扣子刚从扣缝里逃出来,幸守望便大喘了一口气,好像他自己就是那颗扣子,也终于从某种慌张里逃了出来,但随即他又陷入了另一种慌张,不得不再次把扣子塞进扣缝里。
      可能是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盛大的宴会所以有些局促,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幸守望有些不自在的理了理自己的衬衣,大概是因为上一次穿得这么正式,还是大二开学参加学校团委竞选部长的时候,那时候刚在大学度过了一年,做什么事都有些慎重,后来混成老油条了,连毕业晚会也穿得随意了。
      幸守望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能够再次抬头往上看的时候,那个人高傲的双眸却还在紧紧地盯着他。
      李今默,你还是那么地高高在上。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幸守望已经努力做到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更加自信,想着要以更好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说不上要并肩,但起码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可他却还是用着一种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姿态出现了。
      “我去一下卫生间。”幸守望收回视线,没来得及等夏时及应声就赶忙快步走出了礼堂。嘈杂的声音终于被关在了门里,但心里那阵纷乱却跟着出来了。
      幸守望找了一张凳子坐下,闭目,静心,但那嘈杂的声音却像是不肯放过他。有人跟在他后面打开了门,幸守望不敢睁眼,直到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消失在了他的跟前。
      幸守望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睁开眼。这个高傲的家伙,就那么笔直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沉默地俯视着自己。
      “好巧啊,你也在这里。”这句话蠢得幸守望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我当然在这里啊,不是吗?”
      “我,嗯,我就是想说,”幸守望的脑袋已经乱成一团浆糊,生活不是背课文,那些提前默背好的段落派不上任何用场,“李今默,对不起啊。”
      嗯,窝囊就窝囊吧,只能想起这一句了。
      “幸守望,你知道我等这一句对不起等了多久吗?”
      幸守望突然觉得心空了一下,比想象中,还要狼狈。他赶忙站起身,落荒而逃。

      夏时及赶出来的时候,幸守望正蹲在门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旁边的杂草。
      “走吧,回家,我跟林楷文说我们先走了。”
      “嗯。”
      等了一会儿,车还没到,李今默从礼堂走了出来。
      “守望,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多联系。”
      “手机忘充电了,现在关机呢。”像是赌气一般。
      “那你告诉我你的号码,我存一下。”
      “不记得,现在谁还特意记自己的电话号码呀?”
      幸守望就那么盯着李今默,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些难堪,但李今默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拉过幸守望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那你回去了记得联系我。”
      车不知道开出去了多远,司机师傅哼着小调,加大了车载音乐的音量,安静的后座终于隐隐约约传来了些许的啜泣声。
      “真不知道今天带你来是好还是坏,”夏时递了一张纸过去,“你就这么爱他吗?”
      幸守望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笃定地回答道:“没有啊。”
      幸守望没有撒谎,他没有爱过他,像这种深藏潭水的暗恋,怎么敢自作主张地称之为爱呢?
      浅一点的,叫喜欢,深一点的,叫执念。
      就像小时候老家的麻糖,每年都心心念念着,等着背篼老翁的敲打声从山谷外传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回去,在高楼大厦里,又是三不五时地想念。可再次吃到的时候,却半块也没能吃完,太甜了,腻得很,又粘牙。但即使知道了它只是小时候的执念,幸守望也不会否定,当那半块糖放进嘴里的一瞬间,如获至宝的喜悦,这便是记忆的回光返照。
      幸守望不再顾忌些什么,彻底大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他心里就痛快了。十几岁的他和他们,以及那段狼狈不堪的岁月,在脑海里一一闪过,最后,终于被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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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幸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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