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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照片上的女子抱着一具冰冷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那神情,像是对这个世界都绝望了一样。她的眼神像极了秦卫心底深藏着的那个人,像极了,同样的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眼神。
秦卫蓦地放下手中的报纸,报纸将茶几上的茶杯拂落,“哐啷”一声。门口的警卫小跑进来,面前的情景让他一时无语。
秦卫缓过神,看看警卫,又拾起那张报纸,指了指照片上的人,“把这个女孩子弄到北京来。”
警卫员看了看,是512地震的报道,上面一男一女,男孩儿估计是遇难了,女孩子绝望地抱着尸首。警卫员不明白秦卫要找这个女孩子做什么,但也不敢多问,诺诺地应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秦卫又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终于小心翼翼地折起,心里记下了那个名字,罗思忆。
电话铃声突兀地想起,秦卫顺手拿起听筒,听筒那边一片嘈杂,让秦卫的耳朵有片刻的不适。
“七哥,不好了。”是卓长河的声音,“刚刚接到成都那边的电话,老九……老九殉职了。”
秦卫心里一颤,“怎么会?”
“在北川搜救的时候发生了余震,老九为了救一个一岁的小娃娃,亲身挡住了水泥板……”卓长河的声音略微哽咽,“七哥,老九死的时候浑身都在冒血,医生说,五脏六腑都压碎了……”
卓长河口里的“老九”,也是秦卫的亲表弟,他们一伙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有着不可断绝的关系。他们是发小,是结拜兄弟,是无话不谈的知己,是政治场上的战友。秦卫排行第七,卓长河排行第八,而这个殉职的表弟,自然是最小的。
但在他们九兄弟里,秦卫却是最有威严的。
“七哥,老九不能就这么死了。”
秦卫自然知道卓长河是什么意思,老九虽然在成都军区,但无人不知他与上层的关系,若不是有人存心刁难,老九是决计不会被派去参加搜救的。秦卫压抑着心里的悲痛,安抚着卓长河,“长河,你先回来,我们从长计议。”
“七哥!”
“长河!”
“七哥,其实你知道是谁的……”卓长河哭着大吼,“你知道是谁害死老九的,对不对?”
“长河,不管是谁,老九是个军人,国家有难,他是有义务去的。而且,你怎么就知道,老九去的时候,心里不是满足的呢?”秦卫对这点还是有信心的,这个表弟虽然出身官宦,但自幼心地善良,既然是为了救人而死,想必心里是满足的。
秦卫安抚了卓长河几句,责令他务必尽快返回北京。挂了电话,站起身走到阳台上。
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西山也开始有蝉鸣了。
他伸了个懒腰,仿佛不经意间擦掉眼角的泪,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父亲还有姑妈说起表弟的死讯。
心里不是不悲痛,只是从小浸淫在政坛,秦卫早已学会如何将自己深深隐藏起来。
晚上他没有回西山别院,开车回了家。
秦家不大,只一个小小的院子,一个两层的楼房。院子里栽种着一些兰草。秦卫不认识这些兰草,穿行其中只当是什么杂草,还时常和母亲嚷嚷把它们搬开。
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虽然年逾半百,但气质愈发出众。听见他嚷嚷的时候,往往抿一口茶,微微笑到,“搬开?我费心弄来的名贵品种,你叫我搬到哪里去?”
秦卫听了母亲的话,才重新正视起那些兰草来。
秦卫想,或许有时候人都是一样的,常常以貌取人,却又要在得知其价值的时候重新审视,只想着榨干它的剩余价值。
母亲常常说秦卫不像个从政的人,倒像个资本家。
今天回来,却没在客厅里见着母亲。只有姑妈坐在那里,看样子是刚哭过。秦卫心里一紧,走过去,“姑妈,您怎么痴痴地坐在这里,也不开空调也不吹电扇,您不热么?”
姑妈抬眼望见是他,一下子“哇哇”地大哭起来。
秦卫知道家里是收到表弟的噩耗了,也不说什么,轻轻地搂着姑妈,任她哭。秦卫一向觉得姑妈是个女强人,姑父去世这么多年,她不曾改嫁,也不曾对着谁叫冤叫屈,一个人带大表弟,还将表弟调教地那么好。可是此刻,她却如此脆弱。
过了一会儿姑妈的哭声渐弱,秦书平从楼上走了下来,看见秦卫只点点头。
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沉闷,好一会儿姑妈才抬起头来,对着他们爷俩说,“如果小九是心甘情愿地,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如果是被人强迫着去搜救的,那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秦书平皱皱眉,“你也知道我们秦家是什么情况,如果此时因为小九的死而大闹,别人岂不觉得我们搞特殊化?有多少人盯着我们看着,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大吵大闹呢,你怎么就不听呢?”
秦书苑依旧啜泣着,“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去了我连个依靠都没有了,只不过让你们去查查真相,有什么不可以的,有什么搞特殊化的?”
“书苑!”秦书平喝道,“枉你从政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秦卫拍拍姑妈的肩膀,对着父亲说,“爸,我亲自去成都把表弟接回来吧!”
秦书平瞪他一眼,“你去?你去还不把成都给掀翻?你们都老老实实呆在家,我去!”
你去?你去不用我掀,成都自己得翻了。秦卫在心里抢白,但也不敢多说。
秦书平打了几个电话安排了一下,便准备回楼上去收拾一点东西。上了几步楼梯又转过来,“书苑,我理解你。你也要相信,你有多痛,我就有多痛。但高处不胜寒,秦家这个地位,容不得我们胡来。也不要说什么没有依靠,秦家就是你的依靠,秦卫就是你的儿子。”
秦卫感到姑妈的身体颤了颤,也感到父亲说话的时候,应该是要流泪的。
秦书平从成都回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秦卫刚起床便有警卫员来报告,说秦书平让他马上回家。
秦卫洗漱都来不及,套上衣服就往家里赶。
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在巷子里秦卫也看见了卓长河的车。
秦卫挤进客厅,父亲母亲还有姑妈,都穿着黑色的套装,神色肃穆地坐在那里。旁边陪同着几个厅级干部,偶尔交谈着。秦卫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爸,妈,姑妈。”
秦书平点点头,“秦卫,表弟的骨灰我已经带回来了。你安排一下,找个好点的墓地吧。”
秦卫点点头,转身去找卓长河。卓长河却是早就看见了他,走过来拍拍他,“七哥,秦叔,墓地我们都已经找好了。”
秦卫看见卓长河和其他兄弟眼眶都红着,又不禁想起这么多年的感情,也忍不住鼻头泛酸。记忆里表弟总是喜欢粘着他,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和表弟说着大道理,却鲜少关注他的生活。
安慰了姑妈几句,秦卫便带着卓长河一行人去了墓地。
回到市区已经晚上十点多,他没有去西山别院,反而去了市中心的公寓。
刚脱下外套,就接到警卫营的电话,说是前几天秦卫让找的女孩子找到了,请示秦卫下一步怎么做。
秦卫想起那张照片,那个女孩子的眼神,像极了那个人。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往外走,“留在西山别院,我马上过来。”
他驱车赶到西山别院,警卫员在门口候着,看见他来了,小跑过来,“秦检,罗小姐在一楼客厅。”
秦卫点点头,心里有一丝的迫不及待,急急冲了进去。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穿着乳白色的连衣裙,腰上系一条咖啡色的腰带,强烈的色差将她的肤色与身材承托得很好。亚麻色大卷的头发,眉眼清秀,比起照片要好看很多。没有变化的只是眼神,眼神空洞无力,绝望。
秦卫走过去坐下,问,“你是罗思忆?”
女孩儿根本不看他是谁,麻木地点点头。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女孩儿摇摇头。
“那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秦卫不再用询问的语气,而是陈述句。
女孩儿没有反对,秦卫点点头,上楼去了。然后有人安排好了房间给罗思忆,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躺在床上也睁着眼睛。眼前到处都是废墟都是尸体,是地震当天震天动地的感觉,是失去爱人时的绝望与悲凉。
罗思忆一直在想着爱人的面孔,可是想得越久,越是不能清晰地记起他的长相。
她逃出去的时候还收到他的短信,说,真好,我能遇见你。
半夜的时候秦卫听见她的房间传来哭声,急忙披着衣服跑过去,踢开房门的瞬间,秦卫仿佛回到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哭声。他走过去搂住缩在墙角的她,轻声说,“没事儿,都过去了。”
秦卫想象不出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是不是也和那个人一样,经历了那样的生死劫?
她被他搂着,也不反抗,只是哭着。
哭着哭着,竟然睡了过去。地震过去这么多天,她第一次睡了过去。
看她睡着了,秦卫抱起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找人来给她输营养液,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虚弱了。护士扎针的时候,秦卫听见她轻声挣扎,说,“我不打针,疼死了。”
声音软软的,很好听。秦卫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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