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在夏风里

　　那是高一开学前一周的傍晚。暑气未消，夕阳熔金，将空旷的篮球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暴晒后的余温，混合着塑胶地面蒸腾出的、略微刺鼻的气味。

　　林晚刚结束在图书馆的自习，怀里抱着几本崭新的教材和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准备穿过篮球场抄近路回宿舍。她习惯性地低着头，步履匆匆，脑子里还在复盘刚才没完全弄懂的一道数学题解法，眉头微微蹙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

　　突然，一阵短促有力的拍球声和鞋底摩擦地面的锐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傍晚的宁静，也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林晚的专注。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循声望去。

　　就在不远处的半场，一个身影正独自运球、奔跑、跳跃。夕阳的金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充满活力的剪影。是苏晴。林晚认得她，报到那天在公告栏前见过，当时她正兴高采烈地和几个同学讨论着篮球社招新的事情，笑容明亮得像个小太阳。

　　此刻，篮球仿佛成了苏晴身体的一部分。她的动作流畅得惊人，带着一种野性的、未经雕琢的美感。每一次变向都像猎豹般敏捷，假动作逼真得晃人眼目，急停跳投时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手腕下压，篮球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和微红的脸颊上，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紧紧追随着篮球的轨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完全沉浸在热爱之事中的纯粹快乐。

　　一阵晚风吹过，掀动了林晚怀里最上面几张写满公式的演算纸。其中一张挣脱了束缚，打着旋儿，飘飘荡荡地朝着球场中央飞去。

　　“哎！”林晚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去追。

　　就在那张纸即将飘落在苏晴脚边时，她刚好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背后运球过人（虽然面前空无一人）。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张飞来的纸，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仿佛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只见她脚尖轻轻一点，一个利落的转身，右手依旧稳稳控着球，左手却无比精准地向下一捞——那张轻飘飘的纸，就这样被她轻松地抄截在手中，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球场掌控者特有的游刃有余。

　　苏晴停下脚步，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捏着那张写满复杂符号和公式的纸。她随意地扫了一眼，眉头挑了一下，似乎觉得那上面的内容如同天书，然后抬起眼，看向几步之外有些局促的林晚。

　　夕阳的光晕里，苏晴的笑容格外清晰，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毫不设防的爽朗：“喂，学霸！你的‘天书’掉了！”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点微微的喘息，像夏日里冰镇汽水的气泡，直直地撞进林晚的耳膜。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林晚清晰地看到苏晴被汗水濡湿的睫毛，看到夕阳在她明亮的瞳孔里跳跃成细碎的金光，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带着促狭却毫无恶意的唇角。她递过试卷的动作随意又带着一种自然的帅气，那种混合了蓬勃生命力、自信洒脱和无意间流露的温柔，像一道强光，毫无预兆地刺穿了林晚习惯的、由书本和公式构筑的宁静世界。

　　心脏，就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重重地撞了一下。

　　咚。

　　清晰得让林晚自己都吓了一跳。一股陌生的热意悄然爬上耳根，脸颊也微微发烫。她平时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条理，在这一刻像被搅乱的池水，泛起陌生的涟漪。她甚至忘了去接那张纸，只是怔怔地看着逆光中那个抱着篮球、笑容明亮的女孩，看着她身上仿佛要燃烧起来的青春活力。

　　“谢…谢谢。”林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伸手接过了那张被晚风吹皱又被苏晴指尖捏过的试卷。纸张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微热和一点汗湿。

　　苏晴不在意地摆摆手，笑容依旧灿烂：“小事！下次小心点，风大。”她说完，转身运球，又投入了与篮球的“单挑”中，动作依旧矫健如风。

　　林晚站在原地，怀里抱着书本，手里捏着那张失而复得的试卷。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球场上那规律的拍球声和鞋底摩擦声依旧清晰地传来，但她耳中似乎还回响着苏晴那句带着笑意的“学霸”。那张试卷上的字迹仿佛都模糊了，只剩下刚才那个在夕阳下奔跑跳跃、笑容明亮的身影，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悸动，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落在了心田。它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不讲道理，却又如此鲜明，让一向理智的林晚第一次感受到了书本之外、公式之外的某种东西，强烈地牵引着她的心跳。

　　她最后望了一眼球场上那个挥洒着汗水的身影，然后低下头，抱着书，脚步有些飘忽地离开了球场。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而那心跳的余韵，久久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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