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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南加州的艳阳高照,热浪滚滚。空气中,热风挟裹着干燥与炙烤,无休无止地吹拂,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烘干。
林谓坐在办公室里,冷气开足了,心里却很烦躁。耳畔是印度裔学生阿三带着浓重咖喱味儿的英语,每一个音节都像细密的针,刺入他的大脑皮层,引发一阵阵抽搐。
印度学生声情并茂,如泣如诉,讲述着自己作为村里唯一赴美留学的学子,放弃了著名的IIT,背负着全村人的殷切希望与沉重债务,远渡重洋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如今,命运却将他推向挂科的深渊。他坚信自己的代码无懈可击,字字珠玑,一定是测试程序出了问题,只求林谓能“行行好,多给两分,这门课我就能及格了。”
林谓从邮箱里翻了一通,总算找到了印度人那个完全跑不起来、东拼西凑的代码压缩包。他看了三哥一眼,当着他的面把程序解压缩,在命令行的小黑框里运行其中的入口程序。黑漆漆的终端上哗啦啦地跳出一整页报错信息。
“这里,变量没有定义——这一行,我记得我们office hour的时候提过很多遍,如果不修改,程序根本没办法运行?”林谓眉毛调了起来,显得他原本俊秀的脸有了几分攻击性,“课上也强调了很多次,也许,如果你想要及格的话,首先应该认真听课,至少看看课堂视频?”
印度学生大惊失色,直呼:哦,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自己deadline前病到昏天黑地所以没来得及去上课,也无暇写完程序。他挥着双手,身上浓郁的孜然味儿,仿佛化作无形的水汽,在逼仄的办公室里蒸腾,几乎要将林谓整个人“腌入味儿”。
在令人窒息的边缘,林谓闭上眼睛,耳畔的聒噪渐渐变得模糊,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悄然钻入他的鼻腔。
那是一股清雅而又复杂的香气,仿若在干燥的沙漠中,骤然遇见了一片盎然的绿洲。初时,是茎叶的青翠感,带着露珠的清新,继而是甜美的果香,与藤叶的青涩恰如其分地交织,不偏不倚,恰到好处。中调,隐约浮现出椰子的暖意,奶乎乎的,暖洋洋的,既不过分,也不突兀,温柔地包裹着感官。
最终,这香气在厚实而沉稳的白雪松木质香气中,缓缓沉淀,归于平静。
这缕香气,如同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慰着林谓紧绷的神经。
多年以后,萧之夏在某个觥筹交错、高朋满座的庆祝派对上,漫不经心地提起,有一个人,曾经很细致地向他描述初见他时闻到的他身上的香水味儿。彼时,对面那位朋友懒洋洋地抽着电子烟,烟雾缭绕间,锐评道:“你的朋友……是忠犬八公吗?”
萧之夏落寞地笑了笑。
此时此刻,香气弥漫间,林谓抬眼,一个身影映入眼帘。一个东亚人长相的青年,修长挺拔,慵懒地靠在窗边,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他穿着一件Vetements的宽松卫衣,上面印着解构主义的涂鸦,随性而又张扬。下身是Fear of God的破洞牛仔裤,磨损的边缘透着不羁的时尚。脚上踩着一双限量版的Nike Dunk SB Low,鞋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Off-White的联名袜子。手腕上,一块Richard Mille的镂空腕表在强烈的日光下泛着隐约的光泽。
他瘦瘦高高,碎发随意搭在额前,好像等久了,低头读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时维夏日,南加州特有的强烈季节性下坡风,著名的圣塔安娜风,正卷起他身旁的百叶窗。光影斑驳地在他身上摇曳,明明灭灭间,勾勒出他精致的轮廓。
青年的侧脸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禁欲,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美感,像极了电影《情书》里的柏原崇。
林谓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竟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对面的帅哥抬起头来。
对面的帅哥走了过来。
对面的帅哥说话了。
一口纯正的东北大碴子味儿英语:“Teacher,你分算错了。我应该是61,我有10分签到分你没算啊。”
林谓从美貌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幽幽地收回目光,说道:“首先,我不是你的teacher,称呼教授用原名或者professor。我是你的助教,直接叫我Wei就行。”
萧之夏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哦,原来你叫Wei啊。”
……又是一个从来不听课的哥,这人从来不看piazza上的课堂讨论吗?林谓冷汗直流:“你没来课堂听课,当然没有签到分。”
字正腔圆的英伦腔,每一个单词都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谨,
萧之夏“啊”了一声,目光依旧清澈得像一汪泉水,语气无辜得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胡说八道,我每次都叫人——不是——自己去签的。”
林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眉头微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如同羽毛般轻柔,却又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你是不是叫一个叫Jonathan的人给你签到啊?”
萧之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那惊讶转瞬即逝,却被林谓精准捕捉:“你怎么知道的?”
林谓轻哼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嗯,每次我统计随堂小测问题分数的时候,班上都有个名单上没有的Jonathan,我猜,他是忘了更新iClicker里答题人的名字。”
萧之夏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啊,那是我啊,我英文名叫Jonathan。”
好做作的演技。林谓的嘴角撇了撇:“你姓萧吧?”
萧之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心里暗道不妙。他清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取代,仿佛在说“爱咋咋地”。
林谓淡淡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般落在地上,清脆而又冷冽:“那个Jonathan姓Wang。”
萧之夏被噎了一下,说了句“靠”,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办公室里另一个白人听见。那个白人疑惑地看了一眼,显然是听出来这是句脏话。
萧之夏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声音带着一股子火气:“你怎么办事的?啊?连那个——”
他看了一眼林谓,林谓配合地补充道,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清晰而精准:“i——Cli——cker。”
萧之夏立刻接上,语气中带着浓重的东北大碴子味儿英语,每一个单词都铿锵有力、抑扬顿挫:
“啊——对,那个iClicker都没把名字换过来啊?”
林谓对着他那张英俊却没被知识污染过的脸,忍不住在心里大翻白眼,内心深处深深懊悔自己刚才竟然被此人的美貌迷惑,简直是色令智昏。
他低头一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四点,马上就要到他打工的餐馆上班的时间了。餐馆老板管得很紧,迟到一分钟都是要扣钱的,那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林谓不敢怠慢,匆匆合上电脑,发出“啪嗒”一声,迅速收拾背包,动作麻利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萧之夏还在电话里教训着小弟,声音带着一丝不甘的怒气。一回头,发现林谓已经不见了,急忙在后头喊道:“Teacher,teacher,别走啊——”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有些空旷。
林谓匆匆赶到“福满楼”中餐馆时,已是四点零五分,迟了五分钟。老板娘那张涂着鲜艳口红的嘴撇得老高,眼神像刀子般在他身上刮了一圈,没说什么,却足以让林谓的心凉了半截。他知道,这五分钟的薪水,铁定是没了。
“小林啊,今天老墨请假,你一个人顶两份工,麻利点!”老板娘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油烟味儿,在后厨里炸响。
林谓应了一声,迅速套上那身洗得发白、带着油渍的服务员制服。这身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那瘦削挺拔的身材,即便包裹在廉价的涤纶布料里,也难掩周身那股子清冷疏离的气质。在油腻喧嚣的中餐馆里,他就像一只误入鸡群的白天鹅,显得格外的鹤立鸡群,引得不少客人频频侧目。
他的工作内容繁杂而琐碎:给客人点餐、上饮料、添茶续水,在客人酒足饭饱后递上账单,麻利地收桌、翻桌,迎接下一批食客。很多时候,这些任务必须同时进行,如同多线程的程序,容不得半点差错。此外,他还得兼顾前台,管理几个网络外卖平台的单子。今天餐馆另一个打工的老墨没来,他一人兼任两职,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刚把一份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大盘鸡稳稳地端到一张八仙桌前,那桌只有一个客人,似乎并不饿,突然抬眼,冲他微微一笑,声音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慵懒:
“林老师,坐下歇会儿呗。”
林谓手一抖,差点把盘子摔了。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那双清澈得没有被知识污染的眼睛,不正是他一个小时前在办公室里,班上那个从来不来上课的吊车尾——萧之夏吗?
不是,哥们儿,就为了两分,不至于吧?林谓条件反射般地想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瘟疫。
萧之夏看着他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赶紧从钱夹里掏出两张隔壁chase银行刚取来的崭新美元大钞,随手放在桌上,那姿态,仿佛丢的不是钱,而是两张废纸:
“别走啊,这儿老板给你时薪多少?我付你两倍。来——坐下来聊聊呗。”
林谓的脚步顿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子无名火,最终还是在萧之夏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你是变态吗?就为了多拿两分跟踪我?”
林谓都气笑了:“我是不会给你改分的——这是助教训练课上强调了很多次的原则。”
萧之夏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啊我知道,没事的,来不及了,我已经被痛骂一顿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夹杂着一丝对长辈的无奈。
他抬手示意林谓放松:“来,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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