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池中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直到现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给这座城市蒙上了层灰色的滤镜。
　　谷雨刚从医院出来，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路边，单肩背着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粉色手提包。
　　“嗡——”感受到震动，谷雨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来电显示“父亲”，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按下接听键。
　　“爸。”
　　“哎，小雨啊，你现在做完检查了是吧？”中年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嗯，刚出来。”
　　“那正好，你去医院前边的电话亭等着吧，我马上过去。”
　　“爸您今天不忙吗？怎么您亲自来？王叔呢？”
　　“哎哎哎你看你，怎么又开始了，什么您啊我的，你说这不别扭吗？还有，我是你爹，爹和儿子多呆一会怎么了？说的跟咱俩不熟似的。行了我快到了，你去等着吧。”
　　“好，麻烦了。”谷雨挂断了电话，他抬头看着前面亮起的信号灯。
　　第三个灯是什么颜色来着？
　　应该是绿灯吧。
　　他照常低头——抬头时看到的景物都跟水墨画似的，和旁人眼里截然不同。而脚踩的地大多是黑白色调，只有低头时，他才能看到更接近普通人眼里的世界。
　　谷雨把手机放回包里，沿着斑马线走向路对面。
　　一辆车忽然出现在远处，可能是因为雨雾太大，车上的司机没看到路上的人，正朝着谷雨飞速前进。
　　在与车距离不到20米时司机才看到谷雨，但刹车已经来不及，只能疯狂按着喇叭。谷雨闻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轿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瞪大眼愣在原地。
　　正当他以为他这短暂的20多年的人生即将即将草率结束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长发，把他往后拽了两步。
　　“小姑娘你长眼睛干什么用的啊？看不见红灯吗？！”
　　拽他的人大声道，然后又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回路边。还有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消失在雨中。
　　经这么一番折腾，手中的雨伞没拿稳掉到地上，谷雨重新撑起伞，但还是被雨打湿了头发和衣服。
　　那人打断了正在整理头发的谷雨，扶住他的肩把他转过来又说了遍：“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你闯……”话在看清谷雨的脸后停下，那股不耐烦的情绪也一并消散，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品一般，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有些犹豫地开口：“你……是男的啊？”
　　谷雨没急着回答，先是打量了他一番。个子比他高不少，头顶扎着很呆的朝天辫，但已经被雨打趴了下去，身穿着无袖T恤和牛仔裤，也都被淋了个透。最后看向他的脸，是大街上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的长相，而且他的眼睛……说不清楚，但谷雨总觉得这双眼和别人的有很不一样的地方。
　　看完他才笑了笑，“是男的，有问题吗？”
　　朝天辫调整好情绪：“没问题，问题是你刚刚闯红灯了，而且差点被车撞了懂吗？”
　　“那谢谢你了。”
　　刚被谷雨说的让他有些尴尬，他有些不服道：“说有什么用？要真想谢还不如给钱。”
　　本想着就是随口一说，结果谷雨接了下去：“我没带现金，手机转账可以吗？”
　　“啊？啊！也行，也行。”抱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朝天辫拿出被淋湿的手机，擦了擦屏幕，亮起收款码。
　　几秒后手机响起提示音“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
　　一万？！
　　那人震惊地看着谷雨，不敢相信地问“一万？”
　　“毕竟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要是嫌少……”
　　朝天辫立马打断：“一万够了，就一万，以后你注意点就行。”
　　谷雨再次道谢：“谢谢。”
　　朝天辫又看了眼谷雨，总觉得对不起那一万块钱。他拿过谷雨手中的伞，重新抓住他手，“我带你过去吧。”
　　谷雨没拒绝：“麻烦了。”
　　好在这次过马路很顺利，没什么奇怪的事，谷雨看着身边的人，突然来了好奇：“方便问下你叫什么吗？”
　　“啊，我叫池帆。”
　　池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男子说自己的名字，但下意识就是说了。
　　“挺好听的，对了，你需要用伞吗？这把伞给你？”
　　“这就算了吧，再说你把伞给我，那你用什么？”
　　“过会有人来接我。”
　　“那谢了。”池帆不客气的说。
　　等了不到一分钟，一辆看起来很高端的车稳稳的停在两人面前。
　　“我要走了，今天谢谢你。”这是谷雨第三次道谢。
　　池帆想到什么，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开口，“乃个，可以给你拍张照吗？要是你不同意也没关系的。”
　　本来以为肯定会被拒绝，但谷雨很自然的同意了：“好啊，在哪拍？”
　　甚至连原因都没问，真是个奇怪的人。
　　“就在这拍，很快就好，你拿着伞，我给你拍。”说着飞速拿出手机，生怕晚一秒谷雨就走了。他打开相机往后退了几步让手机刚好能框住谷雨，按下快门键，都没确认一下照片拍的怎么样又凑到谷雨身边。
　　“拍好了，谢谢。”
　　谷雨拉开车门把伞递给他，“没关系，那就再见了。”
　　“再见。”池帆说完谷雨就关上了门，很快，车便开走了。
　　车里单曲循环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盖过了窗外的下雨声。谷峰川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副驾的谷雨。“小雨,刚刚那个人是谁啊？你朋友？”
　　“不是，我不认识，凑巧碰上的。”
　　“这样啊，那你检查结果怎么样？比以前好点了吗？”
　　“爸，检查结果明天出来。”
　　“哦对！你看我这记性，把这都给忘了。那你自己觉得呢？吃的那些药有没用？视力恢复写了没？……”
　　“爸，”谷雨打断他说话，“都这么多年了，我的情况您也知道，不管我吃什么药也就这样了，我现在这个情况基本恢复不了了，不用再这么大费周章花那么多钱去治了，这好不了。”
　　“这你怕什么？咱家什么时候缺过钱？只要你能配合治疗，会没事的。”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不管你了还不成吗，但是你每个月的检查必须要做。”谷峰川皱着眉说。
　　“谢谢您能理解。所以今天您来是？……”
　　谷峰川尴尬的推了推眼镜，很是难堪：“本来是小周给预约了个很权威的，对治疗色盲很有经验的一个专家，但现在应该是用不上了，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车里没有了谈话声，只有舒缓的音乐萦绕在耳边。谷雨闭上眼，倚在车座靠背上。
　　脑中时不时还会有七年前那场火海的画面出现，仔细想想好像还发生在昨天，尤其是从他头顶处传来的一声声“别害怕，没事的。”一遍遍刺着他的耳膜。
　　眼前的色彩也是从那时褪去的，只有很少的时候才能看见目光所至之地事物应有的颜色。但对于七年的大火，在他眼里仍是通红的，滚烫的，能把他吞噬，在人间蒸发。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呢？
　　或者说，真的想走出来吗？这场持续了七年的梦。
　　“最近我和你李伯伯合作的经纪公司快上市了，宣传海报还没定，你有兴趣吗，要不要帮忙设计设计？要是你自己来的话上色部分我就交给别人了。或者是你找别人设计？嗯？小雨，听见我讲话了吗？”
　　“哦，”谷雨睁开眼回过神来，“听见了，但是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您去管吗？”
　　“别跟我来这一套，干还是不干？给个回答。”
　　谷雨知道他是想给自己找事情做，但还是答应了，“我干。”
　　听他这么说谷峰川终于笑了，“那行，一个月内设计稿交给宣传部黄经理就行。”
　　“明白了。”
　　定安市城郊北——
　　池帆打着伞蹲在一家早就关门的饭店前面，单手拿着手机和对面的人聊天。
　　【king】你跑哪去了？？给你买的饭你还吃不吃了？
　　【消失の帆】不吃了，我在溪河湾这边。
　　【king】你有病啊？下这么大雨怎么跑城郊去了，犯什么神经？
　　【消失の帆】来找灵感了。
　　【king】那你找着灵感了没？
　　池帆退出聊天页面打开相册，看着刚拍的那张有些模糊的照片，他笑了笑。
　　【消失の帆】找到了。
　　不仅找到灵感了还白捡一万块钱呢，池帆心想。
　　发完这条消息他关上手机，伞架在肩上，在没有人的路上溜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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