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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薛云岫睁开眼,感觉脑袋里仍余阵阵钝痛。她盯着眼前的床幔良久,才意识到此处已不是薛宅,也不是东宫,而是她曾生活了十余年的苍梧山。
事实上,距她离开盛京、回到苍梧山已过了两年有余,噩梦却仍如影随形。惊醒之前她看到的是谢昀神情冷冽的一张脸,冲天的火光里,他缓缓地、坚定地向她递来了一剑,剑身一寸一寸没过她的胸口,又猛地抽离。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即便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回忆起来时,疼痛依旧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她把自己缩进了被褥里,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为什么呢?他讨厌她吗?他恨她吗?她迟钝地想,她好像从未做过对不起谢昀的事。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推开门,唤她:“师妹,你醒了吗?
薛云岫猛地抬起头,看到微生衍快步走了进来。“感觉如何?”他问,眼里满是关切,“今日有没有好些了?”
他将盛着漆黑药汁的瓷碗递给了少女。薛云岫接过,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微生衍瞧着她,面上闪过了心疼的情绪。
“都过去了。”他柔声说,“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在了盛京的那场大火里,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
更何况,苍梧山是师父的地盘,没有人能找来。
薛云岫顿了一会儿,扬起了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我没事。”她说。
微生衍仍然担忧地望着她。薛云岫自幼要强,她若是说“没事”,也不知暗自忍耐了多少苦楚。
而她低下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师兄,我还要去一趟盛京。”
微生衍霎时变了脸色。
“为什么?”他素来温和,这次却罕见地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谢昀那般对你,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说到最后时,他格外用力,几乎是一字一字,从牙关里迸出来的。
“与谢……没有关系。”提到这个名字时,被长剑贯穿的疼痛似乎再次降临在身上,她闭了闭眼,极快地否认了,“我的伤已痊愈,两年前还未查清的真相,我要去盛京继续查探。”
微生衍凝视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一直以来,你都这般固执。”
“你要阻止我吗?”薛云岫轻声道。
她垂下眸,开始思索如何脱身——不知蒙汗药好不好使?
“不。”谁料微生衍摇了摇头,温和地笑了笑,“是我一时疏忽,忘记了——倘若不是这般执着,反倒不像是师妹了。”
“不过,上回你一人下山,出来那么大的岔子,还险些丢了性命,实在难以教人安心。”他正色道,“所以这一回,我要同你一道去盛京。”
盛京城王气蒸蔚,车马如龙,打眼瞧上去,同两年前并无太大分别。
薛云岫仰头望着那气派的城门——然而此时与彼时的心境,已是大有不同。
三年前来到这里时,约莫是忧虑更多一些。那时阿姊传急信与她,要她速来盛京搭救,却不曾讲明原委,于是她急急忙忙地赶来,没想到抵达时,竟是斯人已逝。
然后,她在葬仪上遇到了谢昀……
她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将那个人的身影从脑海里甩了出去。她曾怀疑过他,但在两年前便已查明他与阿姊的死无干——所以这一回,她不会与他沾上半点瓜葛。
一定不会。
忽然有人替她理了理衣襟,她回过神来,见微生衍正低头望着她。
“人皮面具一定要戴好。”他叮嘱道,“切勿弄掉了,被人认出来。”
薛云岫点了点头,闷闷道:“我省得。”
微生衍在城里租下了一座小院,自称是带着妹妹进京来讨生活的。他生得俊朗,谈吐温和有礼,那个妹妹虽说性子冷淡了些,样貌气度却也是一等一的,一时间,街坊邻里的婶子们都铆足了劲要给兄妹二人说媒,只可惜,最后都是铩羽而归。
微生衍对此苦笑不已:“早知道当初托人做人皮面具时,便该为你定制一张平庸些的,唔,也该为我订一张面具——可惜,现在却也来不及了。”
薛云岫歪了歪脑袋。红颜枯骨,都不过皮相而已,她并不觉得有何要紧,但世人似乎都对所谓美貌追捧不已。
不过,美丽的皮囊有时倒也确实好用——譬如太子好美人,要想混入东宫,一张动人的面庞便是最最基础的条件。
两年前,薛云岫便已查到,阿姊之死与东宫干系重大。她成功地进入了太子的视线,也住进了东宫,只可惜功败垂成,在东宫的那一场大火里,谢昀的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若非师父及时赶到,将她带回了苍梧山救治,她恐怕就当真要命丧于此了。
而这一回,她打算继续潜入东宫,顺着先前的线索,继续查探阿姊辞世的真相。
“这一回让我去。”微生衍直截了当地说,“我会成为太子幕僚,到时你便以我妹妹的身份,随我进入东宫。”
他态度坚决,薛云岫再三权衡之下,发觉这个方案确实已是眼下最好的那个——毕竟如今的她没了薛家二小姐的身份,若再想要接近太子,也确是难如登天。
“多谢你,师兄。”她认真地说,“待我替阿姊报了仇,定然结草衔环,报答你的恩情。”
微生衍苦笑了一声:“那倒也不必……”
“那师兄想要什么?”薛云岫郑重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微生衍凝视着她。他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化作唇畔的一缕叹息:“你好好的,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消息了。你可知两年前那一回,真真是教人担心坏了。”
薛云岫只得点了点头。
盛京的茶楼里,点心花样繁多,远非苍梧山可比,她将两颊塞得鼓鼓的,活像只花栗鼠。微生衍望着她,又不由失笑:“少吃点,可别噎着了。”
薛云岫平日里神色寡淡,能让她流露出孩子气一面的东西不多,糕点算一样。只见她嘴上含糊地说“好”,手却很诚实地又抓了两块点心就要往口中送,微生衍只得按住她的手,唤来小二打包:“今日不能再吃甜食了——余下的明日再吃,我会看着你的。”
薛云岫悻悻地缩回了手。
微生衍还在结账,她咬着今日的最后一块桂花糕,率先走下了茶楼的楼梯。茶楼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低着头往前走,谁知竟迎面撞上了一个硬得硌人的胸膛,桂花糕也掉在了地上。
那人撞到了她,还弄掉了她的桂花糕,却全然没有道歉的意思,错过身,便要从一旁走开。薛云岫不由恼怒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她的脸上霎时褪去了所有血色。
是……谢昀。
两年不见,谢昀变了许多。他似乎又拔高了些,从原先的少年变成了青年模样,只是不知为何,身形看起来反而似乎更瘦削了。她还记得他先前最喜低调奢华,衣衫上要绣金线,发冠需得是上好的羊脂玉,乌木靴子底部的花纹都有讲究,如今却一袭朴素白衣,墨发用发带潦草地束起,人也清减许多,面色苍白,一双眸子黑沉沉的,比起曾经,显得愈发冷漠。
实在是古怪得紧。
但这不是她该想的。薛云岫有些痛苦地弯下腰,心脏处又隐隐传来疼痛。是了,她曾暗自发过誓,不要再同他有交集,他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干。
她应该赶紧离开这里,离谢昀越远越好。
薛云岫强行掩饰狂乱的心跳,匆忙低下头,想要往前走去。
然而下一刻,她被人猛地攥住了手腕。
谢昀颔首,盯住了眼前的少女。她长了一张陌生的脸孔,与记忆里的那个人没有半分相似。可不知为何,方才有一瞬,她的眼神却熟悉得让他感到心悸。
他不禁手下用力,哑声问:“你是谁?”
少女白皙的手腕上立刻浮现出了一片红色,想必应该很痛,她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极力挣扎起来,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脱离他的桎梏。
谢昀不由得愈发烦躁起来。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牢牢地抓住一个陌生人不放,就好像如果这次松了手,他就会彻底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
而薛云岫只觉冷汗从背上“歘”地淌了下来。在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中,惟有胸口的疼痛被无限地放大,就好像有人又快又狠地在她的旧伤上再次补了一剑。
仿佛过去了漫长的几刻钟,又或许只是短短刹那,有人分开了他们,将薛云岫护在了身后。微生衍挡在她身前,神色锐利地直视谢昀:“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谢昀却不看他。他虽然松了手,目光却仍牢牢钉在薛云岫的身上,仿佛要把她从里到外,看得透透彻彻。
“你是谁?”他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线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微生衍在一旁,薛云岫如同被封印住的身子终于松动了一些。她开口,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
“微生袖。”她说,嗓音被压得极低,“我叫,微生袖。”
谢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便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开了。
东宫的那场大火里,没有寻到薛云岫的尸身,所以,她一定没死。两年以来,他没能得到她的任何音讯,但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将她找回来。
方才的少女有一瞬给他极其熟悉的感觉,但那大概是太过想念某人而产生的错觉。薛云岫不会用那种畏惧的、疏离的眼神望着他,尽管她素来不善言辞、神情寡淡,可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便一直在努力靠近他。
他想起记忆里那个总是眼神明亮地在身后注视着他的少女,心底抽痛起来。
她一定没有死。他会找到她的。
待到谢昀走远,薛云岫双腿一软,险些跪坐在地上,所幸微生衍及时出手,一把搀住了她。
“没事吧?”他关切地问,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望向那个人离开的方向,皱起了眉,“他是,谢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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