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携玉龙为君死

作者:桃桃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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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染血毒


      远山重叠,峰峦陡峻。
      黑云散尽,滚滚孤烟奔袭而去,现出山巅的一轮圆月。
      嘶鸣声划破天际,一匹骏马冲出窄瘦的山道,危急关头,李卿云一揽缰绳——只见他□□的白马扬起前蹄,堪堪悬在断崖边缘,马蹄下,无数细小的石子滚入悬崖,顷刻便化为齑粉!
      鲜血一滴滴地沿着他手里的长枪淌落,李卿云抬起头,喘着粗气,指尖不住颤抖。身后是紧咬不放的追兵,数日苦战令他虎口开裂,精疲力竭。时至今日,李卿云已经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坚持到现在,是杀意,是战意,抑或是那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

      他调转马头,一身银甲好似点星,英挺侧脸沾着点点的血迹。山壑雄浑,悬崖边际,万千骑兵与他遥遥相望,领兵者正是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许胜:“六殿下,皇上有令,交出虎符,可保你性命。”
      李卿云摸向怀中虎形的铜符,眼中生出些许释然来。七天七夜,再往前便是穷途末路,他自认命不该绝,却别无选择。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宁玉。”
      这声低唤随风消散,等到再次抬眸,李卿云翻身下马,掏出虎符。一众骑兵顿时如临大敌,纷纷举起弓箭,直指他的眉心。

      一人一马伫立于巍峨山巅,鲜血顺着虎符蜿蜒而下,李卿云淡淡一笑,道:“许将军,卿云既然为大周守了三年边关,自然是别无他心。临死前,我还有一句话想问皇上,不知道先帝当年赐婚的口谕可曾作数?”
      此言一出,许胜等人都变了脸色。
      “兵权与封地,我都不在乎。既然皇上杀意已决,将军大可砍下我的人头,与虎符一并带回上京。”李卿云道,“一命换一命,还请许将军带话,让他放过臣的发妻谢宁玉。”
      他松开手,那块染血兵符被斜斜抛出,“啪”地落在地上。

      啪嗒。
      第一滴雨落在青石板上,晕出斑驳的水渍。
      此刻正值寅时,天光被云雾掩着,晦暗不明。雨越下越大,宁玉跪在殿外,双膝发麻,脊背却挺得笔直。一场雨来得又密又急,高公公撑开一把纸伞,叹道:“大人回去吧,皇上今日有要事相议,不会见人。”
      殿内亮着微弱的光,宁玉全身湿透,重重一跪,磕出鲜红的血印。满宫静默,无人敢出言相劝,只有他面容冷峻,沉声道:“皇上,十四殿下年幼,臣愿以性命担保,殿下绝无篡位之心!”
      篡位的事哪里由得他在这里胡诌,李羲言最听不得这种冒犯进言。高公公急得团团转:“祖宗,别说了,这是要掉脑袋的话!”

      雨水与鲜血一并淌入背后的龙纹云石,宁玉面沉如水,抬头却看见一名小兵神色匆匆地跑了过来。那人风尘仆仆,眼下青黑一片,正是许胜连夜派来传话的亲信。 高公公进去通传,片刻后,瓷器破碎的声音传来,与雷声交映,好不刺耳。御书房被砸了个稀烂,李羲言发了一通大火,众宫人心惊胆战,不敢吱声。
      良久,一双绣金赤履停在面前,宁玉仍保持着跪地的姿态,额前鲜血淋漓,低声道:“陛下,请三思。”
      虽然是冒犯进言,他的语气却不卑不亢。来者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看着他的身影。宁玉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李羲言滔天的怒意。那人抛下一块染血铜符,沙声道:“李卿云死了,他用兵权换先帝赐婚口谕,让朕放你出宫。”

      闻言,宁玉整个人像被钉在地上。
      雨丝打湿兵符,一缕暗红缓缓淌出,很快消失在砖缝中。待看清那抹血迹后,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动不动地俯在青石板上。
      李羲言用双指钳住他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朕说,李卿云死了。如果爱卿想与六弟结为夫妻,那朕便赐你毒酒,准你和他长厢厮守。谢宁玉,你想出宫陪葬,还是留在宫里继续做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
      一句话说得极其讽刺,自从李羲言对他起了疑心,太师之位便成了虚职。这番说辞不过是在提醒宁玉,是谁保他荣华富贵,昨夜他又躺在谁的身下承欢。

      两人对视,宁玉双唇惨白,面庞淌下泪来。
      李羲言的脸色瞬间变了,许久后,宁玉掰开他的双指,重重磕头:“臣……谨遵先帝旨意。”
      大周新历第二年,云麾将军李卿云战死疆场,留下一枚染血的虎符。同年,大周太师谢宁玉在殿外长跪三天三夜,遂饮毒酒而亡。

      最后一滴雨停了,阳光洒进窗檐,照亮半边的床榻。天旋地转间,宁玉缓缓睁开双眼,喉咙中似乎还残留着灼烧感,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杯毒酒的味道,在一口饮尽后,先是五指发麻,头晕目眩,不出半柱香,腹中便传来震碎五脏六腑的剧痛……
      思绪戛然而止,宁玉单手撑着榻,咳得天昏地暗。外面的人听见动静,立刻掀开珠帘,毫不客气道:“昨天喝这么多酒,现在舒服了吧?”
      来者梳着马尾,打扮利落,看年龄约在二十五六。她抬手给宁玉倒了一杯茶,宁玉定定看着她,张了张口:“灵芝?”

      冯灵芝蹙眉:“你这什么表情?搞得好像我死了一样。快把醒酒茶喝了,太子的赏识你不接受,偏偏一心向着四王爷……”
      冯灵芝说得没错,她不但死了,还万箭穿心,死不瞑目地倒在宁玉身前。钝痛涌上心头,宁玉神情恍惚地伸出手,阳光穿过五指,把他白皙的肤色照得近乎透明。眼前的景象太过真实,平静到让他怀疑是弥留之际的幻像。
      下一刻,宁玉头也不抬,反手拔出冯灵芝腰间的短刀。
      锵——!利刃出鞘,刀锋闪过一抹雪光,宁玉面不改色地扬手,猛然将刀扎向自己的掌心!

      宁玉快,冯灵芝却比他更快。风驰电掣之间,短刀被一记暗劲弹飞,稳稳钉入墙面。冯灵芝气得破口大骂,照着他脑壳重重来了一下:“酒还没醒?别再惦记昨天的事了,我不是说了吗,今晚带你溜进中秋宴去见他!”
      她手劲不小,打得宁玉脑袋突突的疼。冯灵芝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揪着他耳朵说了半天,总算是走了。房间重归平静,宁玉踉跄着跑到桌前,拿起铜镜。镜中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此时这张脸年轻而稚嫩,面容素净,眉目无可挑剔。
      我竟然……没有死。
      而且还回到了过去。

      宁玉呼吸急促,他记得这一年,此时他不过十八,被点为探花郎没多久,意气风发。学馆同期之中,宁玉从小和几位殿下一起长大,身份最是特殊。太子两眼抓瞎,不爱做文章,又和他亲近,便在宴席上点名要他做伴读。
      说是伴读,众人却明白东宫还少一位太子少师。要论官职,这是无上的殊荣,但宁玉却骑虎难下,原因无他,他想做李羲言的门客。想到这里,宁玉闭上双眼,嗤笑出声。先帝驾崩后,他没等到李卿云回朝,才明白了李羲言的狼子野心。结党营私、伪造圣旨、手足相残……李羲言在他面前藏得很好,该干的事却一件都没少干。
      一步错,步步错,他亲手将这人送上龙椅,却死在了大周新历的第二年。
      宁玉垂着手,指尖动了动,显然习惯了被人侍奉。寝殿里很安静,意识到身旁没人,他捏了捏眉心,轻声道:“坏毛病,还当自己是太师呢……灵芝!”

      “怎么今天喊我这么多次?”夜色低垂,宫中早早点起明灯,冯灵芝轻盈地跃上黑瓦,细眉微微蹙起,“巡夜侍卫比寻常多了不少,公子走小道。”
      冯灵芝不明白其中缘由,活了两世的宁玉心中却是门清:太后虽然一直抱病,今夜却动了亲临家宴的念头。
      宁玉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低头敛眉,似乎在沉思什么。冯灵芝回过头,在半明半灭的灯影中,他的侧脸冷白,眉梢挑起,双眸凌厉明亮,骨相隽秀挺立。再往下看,那双薄唇紧抿成一道长线,在下颌稍稍抬起时,颈间才会露出一段令人浮想联翩的曲线。冯灵芝看得心头一跳,她没读过书,描述不出内心涌动的异样,但如果一定要说……
      此时的宁玉波澜不惊,举手投足间透着位极人臣的威仪。

      “没事,走吧。”宁玉察觉到她的犹豫,摆了摆手。方才的诡异刹那被少年人抬眉的举动打破,冯灵芝摇摇头,只道自己想多了。
      宫中各殿错落有致,小道回环曲折,月色下,两个人无声无息地绕过竹林,宁玉正想开口,背后却传来一个带笑的男声:“中秋还胡闹,怎么不走正门?灵芝把刀解了。”
      冯灵芝规规矩矩解下佩刀,交给对方:“六殿下。”
      宁玉的脚步一顿,背影被一轮圆月照得颀长。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不曾在宫中听到这个声音了,如今再听,只觉得恍若隔世。宁玉慢慢转过身,只见李卿云一身月白,双手抱胸,勾唇道:“过来,带你进去。”

      所有起伏的汹涌情绪骤然收拢,良久,宁玉退开半步,行礼,掩去眼中的复杂之色:“宁玉见过六殿下。”
      李卿云打趣他:“六殿下见过宁玉。”
      冯灵芝年龄稍长,只觉得他们在玩笑,转身告退了。李卿云领着宁玉走向长廊,道:“听说你昨天拒绝了太子的招揽,还喝了十几杯酒?”
      年轻时太张扬,宁玉想到就头痛:“喝多了,说错话了。”
      李卿云若有所思:“既然如此,四哥怕是白费心思了。”
      宁玉不记得李羲言干了什么,只说:“随他吧。”

      主殿近了,太监和宫女齐齐行礼,宁玉很轻地抬了抬下巴,下人却踟蹰地看向李卿云。李卿云挥挥手,让宫人平身,随后道:“从哪儿学来的?在学馆便算了,今天皇上在,宴席上不能再这样了。”
      重生不到三个时辰,宁玉当重臣的脾性还没改掉,两眼一睁就觉得全朝廷都想害自己。他“唔”了一声,清隽的脸上透着漫不经心,明显是想糊弄过去。宫中都知道他谢宁玉是谢尚书的孙子,从小和各位皇子一起长大,哪里敢得罪他?太监嘀咕一声,就当开了眼。
      李卿云也不计较,只让人加了张桌子。不出半个时辰,宫人摆上小菜和美酒,交谈声中,一具鹤立鸡群的身影在下方落座。那人眉目英俊,眸色黑沉,侧脸线条极其凌厉,直挺的鼻梁落了一道压抑阴影。

      几名亲王唤他“四王爷”,却丝毫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足以说明他有多不受重视。宁玉沉默地坐在席间,面上淡淡的,连眼皮都不曾抬起过。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下颌紧紧绷着,扣着杯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李羲言落座,盯着宁玉,道:“六弟今日很有空?”
      话是问李卿云的,但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君臣,宁玉对李羲言很了解,知道他想让自己过去坐。
      李卿云只当是寒暄:“四哥说笑了,今日就在御花园随便转了转,刚好碰上了宁玉。”
      说话间,御驾到了。见到久病体虚的太后,众人行礼,脸上都有些讶异,纷纷贺喜她大病初愈。宁玉起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因为他知道,太后第一句话会是——

      “中秋家宴,不必多礼。哀家今日想来看一看朝中儿女的面貌,也想为德妃的胞妹,祝家未出阁的小女儿指一桩婚事。”
      她眼尾褶起,纤长的蔻丹拨弄了一下佛珠,满意道,“哀家没记错的话,四王爷今年二十有一了,还不曾有过婚配。羲言,德妃的小妹擅长女红,人也乖巧,你可满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贵为一国皇子,也无法对自己的婚事做主。殿内安静的听不见任何声响,宁玉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酒杯。
      在他的余光中,一众妃嫔、亲王和皇子纷纷注视着李羲言,似乎是在等着贺喜。
      谁料李羲言的嘴唇动了动,垂首,沉声道:“太后,恕儿臣不能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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