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饭菜香

　　德庆年间，京城有座宣平侯府，已有百余年的基业，是当今王皇后的娘家。

　　京城的宅邸讲究东富西贵，宣平侯府恰好就坐落在西边的荣昌街上，占地百余亩，是当下京城中最为豪华的府邸之一。

　　园子的一角，是一间敞亮的大厨房，专供侯府主子们的饮食日常。

　　大厨房的灶台下，炉火烧得正旺，笼屉上冒着热腾腾的蒸汽。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诱人的味道：菜香、肉香、还有糕点的甜香。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发出悦耳的脆响。府里的厨娘们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切菜的切菜，剁肉的剁肉，还有那手巧的，正拿着小刀雕萝卜花。

　　甘橘拿了颗鸡蛋，在碗边轻轻磕了磕，就听见柳嫂子挥舞着锅铲对她道：“十六姑娘今儿点名要吃的炒枸杞芽儿，一会儿出锅了，你给她送去。”

　　府里的主子们，平日用惯了精致的饭菜，偶尔也想尝尝乡间的野味。这枸杞芽，是春野三鲜之一，要刚采下来的嫩尖儿才好吃。锅里放油烧热，下锅快炒，只需撒少许盐，出锅后便碧绿诱人，略微苦涩中带着回甘的清甜，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只是火候须得掌握得恰到好处，没有断生会稍苦，炒得太过又影响口感，色泽也不好看。

　　这对于掌了十多年勺的柳嫂子，不是什么难事。她拿着锅铲快速翻炒几下，撒了点盐巴，便出锅装盘。

　　莹白的瓷碟，盛着嫩绿的枸杞芽儿，煞是好看。

　　甘橘早已取了个精美的食盒，将这一小碟子枸杞芽儿装了进去，提在了手上。

　　柳嫂子笑着点点头，转身从一旁的一只白玉盘中，捏起块杏仁豆沙一口酥，快速塞进甘橘口中。

　　在这厨房里头做事，便有一个好处，偶尔偷吃个零嘴儿，也不算什么事，莫说是主子们不在跟前，管不着这里，即便是知晓了，也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也因此，在厨房里头做事的厨娘们，也比别处的仆妇们要圆润白净些。

　　甘橘也是一样，白净的脸蛋还带着些婴儿肥，透着红润，整个人看上去给人一种健康舒服的美，两只眼睛一笑起来便像月牙般弯弯的。她待人和气，干起活来也利索。况且，她同自己一样，也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因此，柳嫂子晓得她的难处，也打心眼里喜欢她。自从她来了这里帮厨，柳嫂子便不时提点她切菜的刀工、炒菜的火候，甘橘倒是个学得快的，在这上头很有些天份。久而久之，柳嫂子便将她当做了徒弟来带，将自己这些年的手艺，悉数教给了她。

　　柳嫂子轻拍了下甘橘的肩膀，笑着道：“快去快回。”说罢，又凑到她耳朵跟前 ，悄声道：“你昨儿不是说想吃糟鸭信吗？我特意给你留了点儿，在坛子里搁着。”

　　甘橘会意地点了点头，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将食盒提在手上道：“香印姐，那我走了。回头请您吃酒。”

　　柳嫂子闻言，眼底都是笑意。

　　许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了。自从嫁了人，大家便都叫她‘柳嫂子’或‘吴柳氏’，即便是丈夫死了，守了寡，人们依旧习惯这样称呼她。所以，当甘橘头一回见她，问她本名叫什么时，她有过片刻的怔楞。但往后的日子里，她还挺喜欢听甘橘跟在她屁股后面，整日‘香印姐’、‘香印姐’地喊她。

　　柳香印从前在这厨房里，也像如今的甘橘一样，从打杂开始做起，十来年过去了，成了侯府里手艺一等一的厨娘。

　　她做事稳妥，性子也爽利，只一点，就是爱吃酒。闲下来的时候，便炒一碟子葵花子，温一壶小酒，边吃边喝。不过吃归吃，她酒量好，每回又只小酌几杯，倒也从不误事。

　　听见甘橘说今晚请她吃酒，柳香印笑眯眯地又往她口中填了块杏仁一口酥，“快去吧，趁热送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于是，甘橘便挎着食盒，提了提鸦青色的裙摆，迈过门槛，出了小厨房，一路往十六姑娘住的晴雨阁去。

　　宣平侯府的园子大极了，甘橘刚来这里时，总是迷路。她在心里免不了感慨，真不是她路痴，像这么大的园子，的确需要手机导航。

　　可惜这里没有手机，更别提导航。她抬头望天，湛蓝的天空，澄澈得像水洗过一样。不远处拱桥旁的红山茶，花开得正好，秾艳得像一团火。不知道什么缘故，甘橘总觉得这个世界的景色，色彩饱满得像是加了一层滤镜。

　　眼前的这些景象，对于半年前的甘橘来说，只是博物馆里陈列的一幅名为《西京风物图》的画卷里的景物。

　　那时的她还是一名大学生，等过完大三的暑假，便面临着考研、实习、找工作。在这个暑假里，她一个人去古都玩，吃吃逛逛，可就在回程的前一日，打卡博物馆时，也许是因为馆内人流过于拥挤，空调开得不够足，天气又太过炎热，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晕倒在了一幅古画前，等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到了画里的世界，成为了这幅长卷轴中的一员。

　　在这里，她有个和自己现实中一样的名字——甘橘，以及相同的年纪——二十二周岁。

　　只不过，从前二十二岁的她，是一名即将步入大四的学生，而这个世界里二十二岁的她，是个守寡四年，并独自抚养四岁儿子的侯府仆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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