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蝉无雪

　　我心底养着一尾固执的鱼。
　　它不吃水草，不碰浮萍，
　　只肯吞咽你十七岁时
　　随手撒落的、那些光的碎屑。
　　我们曾是同一片海域的鱼，
　　后来被季风推往不同的岸。
　　消息的提示音是潮汐，
　　我每年在新年的礁石上搁浅——
　　“新年快乐”像一串透明的气泡，
　　浮上去，又无声地破灭。
　　某个没有预兆的深夜，
　　你突然游进我梦的缝隙。
　　那么轻，像月光掠过浅滩，
　　却让整个房间变成深蓝的海。
　　生日那天的消息提示，
　　是沉船突然浮出海面。
　　我们交换新的锚点，
　　却在你的朋友圈里看见——
　　另一个女孩的眼睛，
　　心里下起酸涩的雨。
　　（伞与伞在橱窗里相遇，
　　而我的执念，是玻璃上
　　那道永远擦不干的水痕。）
　　现在我的鱼开始褪色，
　　它吞食太多过期的日子，
　　从此它病了。
　　李响梦见陈念了。

　　——这很离谱，因为她们已经三年没见。

　　梦里的陈念还是高中时的样子，校服拉链永远是拉起来的。低头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手中的笔沙沙作响。李响想叫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直到闹钟响起，李响猛地睁眼，床帘内一片灰暗，只有一点阳光透过帘缝。她关掉闹钟，下意识点开微信——那个沉寂三年的对话框还停在最后一条消息。

　　李响：「毕业快乐。」
　　陈念：「你也是。」

　　没有后续。

　　因为毕业后，陈念换了电话号码，而李响没来得及问新的，她也不好意思找以前和陈念玩的好的人问，因为尴尬。

　　李响盯着屏幕，突然扯了扯嘴角。

　　「……陈念，你他妈连个告别都没有。」

　　窗外，夏天的蝉鸣声隐约传来，像极了高三那年，她们最后一次并肩走回家的傍晚。

　　梦里陈念的影子还没散干净。她低骂一声，翻身下床，冷水泼在脸上才勉强清醒。她是宿舍第一个醒的，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买早饭了。李响回宿舍时，室友周悦正盘腿坐在桌上吃泡面，笔记本搁在腿上，屏幕亮着的是她们从初中认识玩到现在的游戏。

　　“周末起这么早？”李响把早饭放到桌子上。
　　“吃完饭来一把不。”周悦头也不抬，“这游戏都没多少人玩了，我好友列表头像全是灰的。”

　　李响凑到周悦身后：“吃啥呢，这么香。”
　　周悦挑起叉子，油点子不小心溅到键盘上了。李响扯了几张纸给她，顺势瞥见屏幕——游戏好友列表里，有个ID叫「念旧」的灰着头像。

　　她移开视线。

　　晚上，周悦拖她去校外烧烤摊。周悦啃着鸡翅，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你昨晚做噩梦了？我听见你说梦话。”

　　李响愣了一下：“嗯，梦见你了。”

　　“放屁，你梦见我能是那语气？”周悦翻白眼，“跟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烤架上的油星噼啪炸开，李响突然说：“……我梦见陈念了。”

　　周悦笑了一下。

　　三秒沉默。

　　“哦。”周悦抽了张纸擦嘴，语气轻松。

　　周悦盯着她看了会儿：“傻逼，人家早把你忘——”

　　“我知道。”李响打断她，撇了撇嘴，“骗你的，我梦见你了。”

　　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像高三那年，陈念站在走廊尽头对她说：「李响，我们以后别这样了。」

　　而此刻，周悦举起饮料：“行，那敬我？下次梦见我得是好事儿啊。”

　　碰撞声里，李响想：

　　「陈念，你最好一辈子别让我梦见第二次。」

　　烧烤吃到一半，暴雨突然砸下来。

　　南方的天气向来不讲道理，前一秒还闷热得连蝉都懒得叫，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在烧烤摊的棚顶上，溅起的水雾混着烤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操！”周悦一把拽着李响就往路边跑，“跑跑跑！”

　　两人踩着水洼冲到寝室楼下时，李响的T恤已经湿了半边，头发黏在额前，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周悦拧了拧自己湿透的衣角，骂骂咧咧，李响没说话，只是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推开宿舍门时，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另外两个室友——许嘉雯和姜雨琪——正盘腿坐在下铺追剧，头也不抬地“哟”了一声：“落汤鸡回来了？”李响扯了条毛巾擦头发，“明天还训练吗？”李响看着她们。“练个屁，最好明天也下这么大的雨。”姜雨琪伸了个懒腰，“这种天气最适合在寝室里睡觉了。”

　　“401的，”林骁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宿舍查寝。”周悦翻了个白眼去开门：“班长，周末查个屁寝。”

　　李响没回头，但余光已经瞥见林骁。“特殊情况。”林骁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你们寝上周被通报了，导员叫我特别关注一下你们寝室。”

　　“拍完没有，拍完了就赶紧走。”李响不耐烦的看着林骁，林骁还想说些什么，但身后另外一个学生会的把她叫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寝室七嘴八舌的炸开了，“装什么啊？什么事都针对我的寝室，隔壁寝那帮人用电磁炉煮火锅怎么没见这孙子放屁？”

　　“操，”许嘉雯拍了一下桌子，“这贱人是不是公报私仇啊？” 窗外炸开一道闪电，把她们吓了一跳。许嘉雯突然凑近：“你们记不记得上个学期，林骁就老是来我们寝室，不是找李响就是一些屁事。”

　　李响把寝室门上锁，转身抓起毛巾：“我先洗澡。”

　　浴室的水流声盖过了寝室的八卦。热水冲在肩膀上，皮肤泛起刺痛——这几天训练留下的晒伤还没好。她低头看着掌心，水流在手掌的薄茧上分流，泡沫转瞬即逝。

　　等李响洗完衣服时，寝室已经熄灯。她摸黑爬上床。黑暗里，大家的床帘上方亮着手机光。李响翻了个身，铁架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昨晚的梦又浮现在眼前。

　　——陈念坐在她旁边，李响想喊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然后陈念突然抬头，嘴唇动了动。

　　梦里的她没能听清那句话。

　　她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酸。看着和陈念以前的聊天记录，顿时难过涌上心头。

　　李响的拇指悬在屏幕上空，最终只是关掉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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