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朦胧

　　陈希刚回到家里，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气。

　　她往厨房望了一眼，便迅速去洗手。

　　等出来时，饭菜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

　　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女性坐在桌边，她大概四五十岁，长的圆圆胖胖。

　　她看到回来的人笑眯了眼睛，招呼一声。

　　“小希，吃饭了。”

　　陈希走过去，看着桌子上有她今天早上念叨着要吃的糖醋虾，眼神一亮。

　　她抱住胖胖的女人撒娇。

　　“王姨你真好。”

　　王亚玲也亲昵的用手拍了拍陈希，无奈地说。

　　“快去吃饭。”

　　今天依旧是她们两个人的晚饭。

　　从小到大，陈屹坤不在家吃饭仿佛才是常态。

　　王亚玲并不是她真的亲姨娘，而是从小到大一直照顾她的保姆。

　　天色渐晚，火红的夕阳将整个房子里映出暖色的光辉。

　　王亚玲不知不觉停筷看着眼前安安静静吃饭的陈希，神游天外。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陈希已经问都不问一句今天爸爸去哪里了。

　　几乎每一天的晚饭都是她陪伴陈希。

　　这么多年的光景在脑海中反复回想。

　　早早离开这个家的母亲，还有几乎不管孩子总不着家的父亲。

　　尽管早就发现陈希一直是个不吵不闹的孩子，王亚玲却还是感到一阵阵心酸。

　　每当她看见几乎比自己还要沉稳的陈希时，张亚玲总是感到哭笑不得。

　　陈希今年不过也才初三。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陈希自己默默地吞下了多少委屈，又在背地里偷偷哭过多少次呢？

　　陈希正品味着美味的饭菜，忽然见王亚玲一直看着她的方向发呆。

　　她疑惑地望过去。

　　即使王亚玲飞快的低下头掩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却更快地捕捉到了。

　　陈希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不用细想也知道王亚玲在想什么。

　　王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用这样心疼的眼神看向她。

　　只是，一个从孩提时期就没有得到父母安慰过的孩子。

　　陈希自认为已经完全不在意父母的挂念。

　　陈希与周围人的关系都很和谐。

　　但又不如说她有意把周围人的关系都相处的和谐。

　　毕竟似乎她只需要露出和善的笑容，大部分人都会买账。

　　与人交往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她只需要看清面前人的情绪，并适时适当地表达出来一些语言和动作。

　　陈希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一边吃一边用开朗的语气与王姨逗乐解闷。

　　把王亚玲逗得眼角的皱纹都绽出来后。

　　她也微微勾起唇角。

　　一顿饭结束，二人将碗筷都收拾过去后，王亚玲便道别回家。

　　而门刚刚关上，陈希脸上带着笑容的表情便消失不见。

　　好似脱落了一张本就不属于她的面具。

　　她本来就长了一对不笑就好似垂下来的嘴唇。

　　没有任何表情时，便显得十分冷淡。

　　看着空荡荡的房子，陈希倍感无趣。

　　她将多余的灯都断掉，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陈希和陈屹坤父女俩是她刚上初中的时候搬到这里的。

　　这是个四室两厅的二层复式。离二中，也就是她所在的中学很近，只隔了几条街的距离。

　　楼上和楼下各两个卧室，陈希住在楼上，陈屹坤住在楼下的主卧。

　　王亚玲平时换洗休息的房间也在楼下。

　　陈希的房间整体呈简洁风。

　　桌子上除了电脑还摆着小小的又很可爱的装饰品。

　　她的床很大，地上铺了一张灰白色的不规则毛绒地毯。

　　屋子里甚至还有一个黑色沙袋。

　　绽放的洋桔梗插在白色瓷瓶中，让人看到就心情愉悦。

　　上楼洗了个澡后，陈希终于扑倒在自己的大床上。

　　学习一天后疲惫的身体得到缓解，身上所有细胞都仿佛休息下来。

　　她抬头望着天花板，任思绪飘了一会儿。

　　紧接着听到叮咚一声，陈希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是好友阮竹发来的消息。

　　小猪猪：大后天的运动会你报名了没？

　　陈希刚要打字回复，阮竹的视频通话就已经拨了过来。

　　那边的阮竹坐在桌前，面前是带有痕迹的作业本，身上还穿着校服。

　　看到电话拨通，阮竹脸上立刻出现了深深的两个小酒窝。

　　阮竹点评正躺在床上拿着手机与她视频通话的人。

　　“希希，快起来写作业！不要偷懒。”

　　陈希眼睛弯了弯，“知道啦。马上就写，现在就写。”

　　阮竹哈哈哈笑出声来，情绪将陈希感染，嘴角也高高翘起。

　　阮竹又看向作业本，仿佛不经意般开口问道。

　　“希希，星期五的运动会你打不打算报名啊。”

　　陈希起身，坐到椅子上靠着，将手机放置在电脑前。

　　她托着下巴，“不打算报，太累了。”

　　手机里马上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什么？”

　　“以前咱们运动会跑的最快的人不是你？你报嘛。”

　　“不会累的，就是去跑几圈啊，不然我们也得在看台上坐着。”

　　阮竹眼睛亮亮的，继续开口。

　　“再说这可是咱们学校跟隔壁一起联合办的，为了集体我们个人就应该踊跃奉献！”

　　陈希静静听着阮竹一连串的话，眉毛一挑。

　　她向来对自己有着清楚的认知，对阮竹也一样。

　　阮竹什么时候是这么为集体奉献的人了。

　　陈希眼中透着笑意，淡淡开口，“平时学校组织个大扫除你都得抱怨几句，这次倒是来劲了。”

　　“说吧，为什么想让我参加？”

　　阮竹眼中透出委屈，本来也没打算隐瞒陈希。

　　她撅了撅嘴，开口软软道。“希希。”

　　两个字峰回路转，一出口被她加了一百来个转音。

　　陈希看着屏幕中的人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好笑。

　　阮竹柔软的声音拌杂着些许失真又响起。

　　“刚才放学的时候，我碰见张晓茹了，她说她要参加运动会，女子八百米。”

　　张晓茹和她们是一个中学的女生。

　　之前与阮竹分到一个班时，表面与阮竹亲亲热热的，背后就说向人说阮竹的各种坏话。

　　陈希想到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凉意。

　　阮竹当时傻乎乎的蒙在鼓中，自以为两人成为了好朋友。

　　直到有一天，她们在背后议论阮竹的时候，恰好被陈希撞见。

　　这才断了这份孽缘。

　　回忆起张晓茹，那天陈希从她口中听到的关于阮竹的话变得更加清晰。

　　“阮竹那个人，看着很单纯，其实心眼儿多着呢。”

　　“是吗？阮竹偷偷跟我说过，她喜欢林轩然呢。”

　　“啧啧，阮竹绝对是故意装的，你们看到的都是假象。”

　　平时阮竹是个别人不惹她自己绝不找事的脾气。

　　张晓茹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按理说当时她们找到张晓茹已经把话说清楚，张晓茹是道了歉的。

　　今天阮竹旧事重提，一定是又受了别的气。

　　陈希摆弄着桌子上的小玫瑰装饰，没继续开口。

　　阮竹终于忍不住了，“你还记得吧，那个林轩然。”

　　陈希转头看着屏幕，屏幕上的阮竹脸都有点红了，眸子还是亮亮的。

　　陈希答道：“二班班长。”

　　一个阳光和善，长相俊朗，初中当了三年班长的男生。

　　阮竹皱起眉头，脑海中又重温了一遍与张晓茹对话时的场景。

　　“今天张晓茹还对我说是林轩然找她，让她一定要参加运动会，林轩然会为她加油。”

　　陈希点了点屏幕上的人，“张晓茹的话你还相信啊？真假都不知道。她知道你喜欢林轩然，故意说一些有的没的给你听。”

　　阮竹摩拳擦掌，眼神发亮。

　　“我知道她肯定是故意的，她总这么恶心人，这次我也要恶心恶心她。”

　　她对着屏幕上的陈希嘿嘿一乐，“希希，你跑步最厉害了。想想我最好的姐们把她赢了我就开心。”

　　张晓茹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体育方面确实很强。

　　陈希默了默，抻了个懒腰。

　　停顿片刻，看着阮竹的星星眼，她微微笑了一下。

　　“这口气，姐帮你出了。”

　　阮竹顿时兴奋的溢于言表，桀桀直笑。

　　好好的人笑出了反派的感觉。

　　“希希，你最好了，我就知道！”

　　电话挂断后，陈希一刻没停地写起作业。

　　等到再一抬头，天都已经黑了。

　　她看了看桌上的电子表，已经十八点二十四分。

　　陈希刚下楼梯，打算倒点橙汁喝，房门门锁声就响起。

　　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影进来，他背上有一个长长的竿包，手里还提着一个鱼桶。

　　陈屹坤一进门就看到陈希，顿时眉笑眼开。

　　陈希长的和陈屹坤很像，她遗传了陈屹坤的大眼睛和挺拔的鼻梁。

　　即使陈屹坤这些年保养得当，他眼角也添了几条鱼尾纹，一笑更是绽开。

　　“小希，我回来啦。”

　　他一边换鞋一边说：“快来看我钓的鱼。”

　　陈希水还没喝到，听见陈屹坤兴奋的呼唤，也迅速走过去。

　　“老爸，今天去哪钓的鱼？”

　　陈屹坤把鱼桶打开，“跟你杨叔叔一起去东塔那边钓的。”

　　陈希看了看鱼桶里的几条鱼。除了两条翘嘴外还有一条大板鲫。

　　她点了点头，今天收获确实不小。

　　陈希捧场，“明天刚好让王姨给我煲鲫鱼汤。”

　　陈屹坤钓鱼这个爱好是这两年添的，经常一去就是一个下午。

　　对比起以前，这个正经的又消磨时间的爱好实在是太受陈屹坤身边人的欢迎了。

　　不论是家里人还是陈屹坤交的朋友，哪个不清楚他当初的样子。

　　诨号就是情场浪子。

　　和陈希妈妈离婚之后，已经数不清交了多少女朋友。

　　但当别人问起时，他却还真的认为，每一任都是真正的爱情。

　　陈希要帮忙把鱼桶拿进去，陈屹坤拦住没让。

　　“挺沉，我拿进去就行”

　　陈希便走到桌边，给自己灌了整整一杯水。

　　陈屹坤洗了手走过来，坐到沙发上，带着笑意的浑厚声音响起。

　　“小希，作业写完了吗？”

　　陈希露出个笑回应，“刚写完。”

　　每一天陈屹坤都会这么问上一句。

　　父女俩的作息表对的上的时候很少，常常是两人一起吃了早饭，陈希就出门上学，而陈屹坤去上班。

　　有时事情少的时候陈屹坤也不喜欢待在家里，而是找上好友一起出门喝茶或者钓鱼。

　　而当周末放假时，陈屹坤作为公司的领导阶层，根本谈不上双休这个概念。

　　每当夜晚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才会有时间碰在一起，心照不宣的一起坐在客厅里，关心一下彼此每天的情况。

　　今天也不例外，其实陈屹坤本身话就不算少，陈希更是懂得如何适当的延续话题，父女俩像有聊不完的话。

　　直到陈屹坤揉了揉眼睛，陈希看着他不太精神的样子。

　　她抬眼望了望，不知不觉中，时钟已经指向了八点。

　　陈希对着带着疲惫的陈屹坤说：“我去睡觉了，老爸晚安。”

　　陈屹坤打了个哈欠，“晚安小希。”

　　陈屹坤的房间在一楼，他等到陈希迈过最后一层楼梯后，便把楼下的灯都关了。

　　陈希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着。

　　即使每晚和陈屹坤的聊天都像是一个必须要有的公事公办的环节，陈希还是会觉得自己从中得到了一些与父亲交谈的乐趣。

　　而譬如一定要等她迈上最后一节楼梯再把灯关掉之类的事，

　　陈屹坤总是会这样在不经意之间带给陈希这种原来自己被照顾着的感觉。

　　可明明在无数次以往的时光中，陈希主动地想被照顾想依赖他时，陈屹坤却从来没有在她的身边。

　　陈希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地回到房间去。

　　陈屹坤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先洗了个澡。

　　等到了床上时，他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他顺手拿起身旁的手机。

　　陈屹坤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父亲白手起家，母亲是一名教师。

　　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任何生活上的苦。

　　在他还是个小伙子时，是那么风流倜傥。

　　就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陈屹坤与陈希的母亲有了一次浓烈火热的恋爱。

　　陈希的母亲元娇比他大两岁，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女儿。

　　元娇是陈屹坤第一个爱上的人。

　　又或者说，陈屹坤遇到元娇之后，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爱情。

　　当初两人年纪都不大，却意外的有了陈希。

　　热恋期的小情侣奉子成婚，却没想过他们迎来的却不是日久弥坚的爱情。

　　而是对彼此的争吵与怀疑。

　　陈屹坤后来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当时再冷静一点，再迁就一点，会不会如今他们和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样，甚至是比他们还要温馨。

　　但元娇当初确确实实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没再看过他和陈希一眼。

　　即使他从不曾主动打听过元娇的消息，也无意中得知元娇早就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不是一个不懂得反省的人，但他真切的觉得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错。

　　他们都太过年轻，太过自以为是，但这不是错。

　　尽管一些人总是认为失败的婚姻就必须揪出哪一方的毛病来。

　　陈屹坤深刻地认为，他们只是在追求幸福的路上成长着。

　　在追寻爱情和幸福的路上，他又奔波了十来年。

　　即使是一霎那的激情，他也总不肯放弃。

　　万一那会变成爱呢，万一可以治愈他心中的那丝裂痕呢？

　　却没有一份感情沉到足以让他放心地迈入婚姻的殿堂。

　　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黑发中夹杂着已经日渐增多的白发，脸上更增添了几根皱纹。

　　他早已经没有当初的激情，甚至对以前自己热烈追求的东西感到腻烦。

　　好几年来，他打磨自己，放空自己，心扉紧闭。

　　而就在今天，紧闭的心门响起了老旧的吱嘎声。

　　陈屹坤找到会计部门主管的朋友圈，上下翻寻，终于让他看见了几个月前会计主管发的相册。

　　他点进去，看到那个平时在公司总是肃着一张脸的人在相片里却微微笑起。

　　他呼吸都快了几分。

　　陈屹坤今天已经旁推侧敲地打听过，这个女人叫做徐倩。

　　半年前转来的，丧偶。

　　丧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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