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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孟迴声刚下飞机的时候,江无时正在医院挂号。
盛夏时整个世界像一只蒸笼,连空气都成了滚烫的波浪状。医院的空调开得很低,江无时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孟迴声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坐在椅子上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小可怜江无时。
这是江无时第一次在大医院挂号,脑袋昏昏涨涨的他不是很愿意去学习自助挂号机到底怎么使用,于是选择在窗口排队挂号。孟迴声看到江无时难受地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又睁开,大概是害怕自己真的睡过去忘记挂号了。
这会儿江无时打了个喷嚏,就发现眼前多了一双价格不菲的鞋子,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去,在看到来人的面貌后,眼睛里慢慢有了水雾。
“落落。”
孟迴声这样喊他。
江无时还有一个名字,叫江落。
他出生时父母没有给他取名字,将他丢给爷爷奶奶照顾。爷爷是个读过书的,喜欢读杜子美的诗集。他常常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念叨那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于是就取了江落这个名字。
后来爸妈给他取了江无时这个名字上户口,但是爷爷奶奶还是叫他江落。
江无时因为感冒喉咙很痛,看着眼前许久未见的人一时说不出话,良久才低低开口,声音像破碎的蝉翼。
“你,回来了?”
“嗯,不走了。”孟迴声点点头,坐在江无时身边,示意他靠着自己:“先休息一下,我陪着你。”
此时此刻的重逢,对江无时来说简直太糟糕了,他是如此的没精打采,如此的邋里邋遢………他甚至没有准备任何一个重逢的礼物,可孟迴声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靠着孟迴声的肩膀,压根没了倦意。睁眼呢,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继续闭着眼睛假寐,在心里编排一场根本不会出现的对话。
孟迴声低头看见江无时轻轻颤抖的睫毛,便猜到了江无时心里的小闹剧,只觉得可爱,也不拆穿他那拙劣的演技。
他想,和江无时的每一次相见,都是一卷无言的诗篇。这次的重逢怎么会是糟糕的呢?他见到了江无时这么倔强又脆弱的一面。
人工挂号的窗口没有多少人了,孟迴声便把江无时叫醒,陪他挂号、看病、缴费然后拿药。
“去吃点东西吗?”
江无时状态不佳的时候不会想吃任何东西,孟迴声的脑中在附近几家风评不错的餐馆里做选择。
江无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但是声音很闷,孟迴声不得不弯腰贴近才听到。
“去吃小馄饨。”
大城市卖的小馄饨几乎都是一个口味的,不好吃也不难吃。生病的时候吃一碗小馄饨,好像是江无时的习惯。
孟迴声曾经疑惑他为什么喜欢这些几乎没有什么特色的小馄饨,江无时听后不好意思地解释。小时候江无时生病,爷爷奶奶带着他在小诊所打针,小诊所的用药量大,每次打点滴他都会难受地哭,爷爷会骑着车去给他买一碗小馄饨。
江无时说镇上有一家开了十余年的饺子馆,他每次跟着奶奶去赶集都会闻到店里飘出的香气,那家店做的小馄饨莹白可爱,馅儿多皮儿薄,汤闻着最香也最好喝,他小时候经常去吃。
江无时总会怀念过去,有家人陪伴着的回忆总是甜过寂寞的现状。尽管过往并不总是蜜糖,爷爷的腿脚不便,奶奶的身体不好,父母常年不在家。
孟迴声带着江无时去了附近的饺子馆点了两碗馄饨。小店里的空调性能不太好,江无时脸蛋热得红扑扑的,他便去接了杯热水,要江无时先把药给吃了。
孟迴声看着江无时慢吞吞地吃药,突然开口:“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江无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了一下,装作没有反应过来先将手里的药丢进嘴里喝水吞下,孟迴声也不急,慢慢等他吃完药。江无时放下杯子后也没能想好答复,只能扯来一句:“还行。”
孟迴声一听便了然——江无时是一个小骗子。
“爷爷奶奶的身体还好吗?”孟迴声又问。
“爷爷耳朵不太行,每次和他打电话都要喊得很大声……”江无时和乖巧的小孩一样问一句答一句。
老板将两碗馄饨端上来,江无时放松了一些,对老板说了声“谢谢”后就开始吃馄饨。
“有学画画吗?你当时告诉我上大学后要把想学的都学了呢。”
江无时听后没有说话,很明显地抿了抿嘴。
“学画画太贵了,我就不想学了。”
他这样说完后,又往嘴里送了一颗小馄饨。
孟迴声没有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看了看江无时病红的脸。
“这两天要不要请假休息一下?”
江无时摇了摇头:“我们请假很麻烦,还要通知家长……”
江无时的声音变得很小,孟迴声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知道江无时与父母的关系一向很僵硬。但江无时在表达爱意这方面并不是一个吝啬鬼,孟迴声很清楚。
江无时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父母一年回家一趟,过完年又匆匆地走了,和江无时待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前几年母亲又怀了二胎,他们的生意变好了,在外面买了房,这几年都没有回来过。与江无时本就不太深厚的感情变得更淡了。
江无时是一个慢热的人,友情也好,亲情也罢,都是细水长流慢慢积累的。几年才能见一面的父母,和有血缘的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可惜江无时的父母没有想到,他们只是困惑为什么自己生的小孩和自己不亲,不愿意喊自己,每次都得生气地质问后江无时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喊人。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就失望了。在怀第二胎的最后一个春节,周芳女士在看到一如既往地不愿开口叫人的江无时后忍不住在年夜饭的时候冷下了脸,破口大骂道:“江无时,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我们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不愿意主动开口喊一句爸爸妈妈?!我们虐待你了?没供你吃还是没供你穿?”
家里的叔伯劝周芳冷静一点,说大过年的不要说孩子的不好。但是看见江无时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周芳女士又气得不行,愤怒极了反驳着叔伯。
“我生的我说不得了?!哪个小孩像他这个年纪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愿意喊了?!别人家三岁孩子都知道妈妈上班辛苦了帮妈妈端洗脚水,我只是让他喊个人跟欠了他钱一样!他就是冷血,就是给你们养废了!”
江无时的父亲江齐青此刻也严肃开口,狠狠地剜了江无时一眼,叫周芳坐下吃饭。
“一顿团圆饭因为你都不开心!”
江齐青说的“你”并不是周芳,而是默默扒饭的江无时。江无时当时喉头一阵难受,一点也不敢去看父母,也不敢眨一下眼,只能盯着满桌的菜看,却一个劲地往嘴里送白米饭。
最后身体不好的爷爷发了脾气,猛得一拍桌子,对着江齐青发火,说再骂江无时一句就滚出去,他宁可不要他们回来。爷爷气上了头指着江齐青的鼻子一顿骂,什么难听的方言都喊了出来。江齐青的脾气是众兄弟姐妹里最不好的一个,但他又重孝道,被爷爷往死里骂也只能安静听着。
那时江无时都不能听到外面震天的爆竹声,只能听见爷爷的咳嗽声,咳得那么用力那么久。
本该氛围欢乐的年夜饭在沉默中快速地吃完,江无时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爷爷在以后的年夜饭时都不开心。
后来,父母的生意好了起来,在外面买了房子,有了弟弟,春节也不回来了。他们一家三口过着快乐的生活,江无时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可怜。
后来江无时上了大学,他们每个月与江无时的互动也只是给生活费,江齐青偶尔会和江无时打电话,无非是告诉他,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江无时要学着照顾人。还告诉江无时要多结交同学,没准以后对自己有帮助。有时末了还要叹气感慨一句“爸爸妈妈又不是你的仇人,你怎么就是和我们不亲呢?”
可江无时觉得这样的聊天很好,因为再多说几句话,父母就要骂他了。江无时并不能从吵架中获得什么,也不喜欢吵架,因而每次通话他总是“嗯”“知道了”“好的”。
非必要江无时是绝不会联系父母的。
一碗小馄饨见底,孟迴声又陪着江无时四处乱逛,他想,江无时这两年,肯定过得不开心。
太阳还是很大,他就带着江无时走进商场里逛。大城市的商场像是一个个浩瀚的宇宙,眼睛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间逡巡一圈,时间就慢慢过去了。
孟迴声有些懊恼——他离开得太快,还没来得及了解江无时喜欢什么。
江无时很少会对一件东西表现出过多的喜欢,无论送他什么,他好像都很开心。
孟迴声苦恼了,于是他在不经意间看江无时一眼,又在不经意间看江无时一眼。
江无时很快察觉到了,咬了咬嘴唇内侧忍住笑,随后咳嗽了两声。
“等等我,我去给你买水。”孟迴声立马开口。
江无时乖乖点头,站在原地等他。
夏日黄昏的晚霞充满了奇迹,是不经意抬头时才能捕捉的美景。
两道长长的影子在人行道上并排走着。
江无时的学校离市中心比较远,此时人行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孟迴声低头看着江无时,他发现江无时瘦了,睫毛轻轻颤动着,指节在揉搓装着药的塑料袋——江无时很紧张。
孟迴声轻轻笑了一声,将江无时的手握住。
江无时不动了。
“我很想你。”
孟迴声这样开口,黝黑的瞳仁中映出江无时的样子。江无时呆呆的做不出反应,被孟迴声轻轻抱住。
他看见孟迴声轻轻低下头,含着笑意的眸子愈来愈近。孟迴声总是这样,他的眼睛像是融进了世间所有的温柔,叫人忍不住被吸引,慌乱地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直到温软的唇瓣被人含住,江无时才反应过来——孟迴声在亲他。
孟迴声的吻是很霸道的,他亲吻江无时的时候,喜欢把他抱进怀里,抱得很紧不让江无时逃掉。江无时被亲得有点喘不过气,孟迴声便松开了,又亲了亲江无时微红的眼角。他好像怎样也亲不够,但又怕江无时真的受不住逃跑,就只能紧紧抱着江无时。
江无时觉得很热,脑袋有些发懵。
他慢慢反应过来——他是不是,也该回应一下。
直接大声地表达思念江无时是做不到的,所以他把脑袋埋进孟迴声的怀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应道。
“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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