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喻

　　雨来得猝不及防。

　　林喻的栗色长卷发被打成深棕色，水珠顺着高鼻梁滑落锁骨。她抱着外卖盒不满骂道：“靠！又这么倒霉，早知道出门带把伞了！”

　　这已是今天第三次“意外”。平板屏幕摔碎、外卖送错地址、现在又被淋成落汤鸡。她烦躁地踢开脚边石子，丝毫未察觉街角阴影里，一道目光正紧紧追随着她。

　　一辆摩托飞驰而过，溅起的污水将林喻的白色蕾丝睡裙浇了个透心凉。冰凉的脏水沿着她背脊滑下，她脸色霎时黑了。

　　骑车人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她冲着背影吼道：“你没长眼啊？车轮压的是水坑，你脑子进的是水吧？！”

　　好不容易等到绿灯，正要过马路，一只眼神凶狠的狗突然出现在眼前。它龇着牙，狂吠：“汪汪汪！”

　　我靠，不会是疯狗吧？！

　　林喻撒腿就跑，狗在后面穷追不舍。多年被狗追的经历让她练就了长跑的本事，很快就把那畜生甩开一大截。她得瑟地回头喊道：“嘿，蠢狗！追不到吧！”

　　光顾着回头，却没看脚下。林喻一脚踩中路上的香蕉皮，惊呼着向前扑倒，眼看要摔进泥水里。

　　一双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预想中的狼狈并未发生，林喻撞进一个带着淡淡薰衣草清香的怀抱。外卖撒落一地，她左脚狠狠崴了一下，痛得“嘶”了一声。

　　惊魂未定的她抬头看向那人：“不好意思，刚才后面有疯狗追我，我没看路。”

　　一个撑着黑伞的女生。蓝白校服，留着利落的狼尾短发。皮肤白皙，桃花眼清澈有光，戴着黑框眼镜，挺拔的鼻梁上缀着一颗小痣，周身透着一股清冷气息。

　　女生扶稳她的动作迅捷利落，仿佛早已预判了她的跌倒。

　　楚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我左脚崴了，有点疼。”林喻注意到楚言校服上的校徽，“你也是北漓七中的？好巧啊！”

　　北漓七中是所私立重点高中，以优美的梧桐校园、顶尖师资和傲人的清北录取率闻名全市。

　　楚言点头：“嗯。”

　　林喻琥珀色的眼睛一亮，脸上浮现出小激动，咧嘴笑道：“没想到出门拿个外卖还能碰到同校的，看来咱俩挺有缘。” 她语气轻快。

　　楚言的目光扫过林喻的脚踝：“你还走得了吗？”

　　林喻眼珠一转，带着点调笑反问道：“要是我走不了，同学你是要送我回家吗？”

　　“可以。”楚言毫不犹豫地答应，同时将伞倾向林喻那边。

　　林喻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当真了。她连忙松开女生的手，摆着手拒绝：“哎呀，就这点小伤，我自己能走，真不麻烦你。” 说完便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试图朝路边挪去。

　　楚言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不麻烦，走不了就别逞强。”

　　林喻回头，正对上楚言的目光。楚言已将伞递到她手边，神情认真：“你拿着伞，我背你。”

　　林喻见拒绝无果，只好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楚言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藏青色Polo衫：“手张开一下。” 林喻虽然有点懵，但还是乖乖照做。楚言微微弯腰，利索地将校服外套绕过林喻身后，在她腰前熟练地系好。

　　哦？原来是怕她走光？这人还挺细心体贴的。林喻心想。

　　楚言利落地弯下腰。林喻伸开手臂搂住她的脖子，楚言双手箍住她的腿窝，稳稳地将她背起。林喻趴在楚言肩上，左手撑伞，右手指路：“往前走，然后左拐过马路，看到怡琴花园就到了。”

　　楚言“嗯”了一声，步伐稳健地向前走去。行至一个岔路口，楚言脚步未顿，下意识就要往右边那条更近的小巷拐。

　　“哎！错了错了！”林喻赶紧拍拍她的肩，“是左边！右边那条巷子平时鬼影都没一个，路还特别绕！”

　　楚言脚步猛地一顿，身体瞬间绷紧。她飞快地转回方向，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拍。几缕发丝下，耳根悄然泛红。“抱歉，看错了。” 她低声说。

　　林喻没多想，只当这人方向感差。她哪里知道，楚言的心脏在那一刻差点跳出胸腔，差点就露馅了！这条路，楚言曾在无数个傍晚“路过”，早已烂熟于心。

　　林喻突然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脑海中闪过学校礼堂的画面，主席台上，高一年级第一正在代表发言。

　　老师和同学口中那个楚言，入学后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竞赛金牌收割机，听说性格高冷，拒人千里之外，日常就是学习和图书馆两点一线。

　　空气安静得有点尴尬。林喻主动开口：“我叫林喻，高二14班的。你呢？哪个班的呀？”

　　几乎是条件反射，楚言脱口而出：“我知道。”

　　“知道什么？”林喻愣住了，偏头问道：“你认识我？”

　　话一出口，楚言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就先一步出卖了她！她飞速运转脑细胞，急中生智找到一个最合理的借口：“你的名字……我之前在表白墙上看到过。”

　　林喻脸上顿时绽开自信的笑容，带着点小得意：“原来是这样啊！” 她对这解释深信不疑，毕竟被挂表白墙对她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林喻放松地趴回楚言背上，楚言暗暗松了口气，冷汗却已浸湿了攥着林喻腿弯的手心。那一瞬间的惊吓，比被老师点名叫起来回答超纲大题还要强烈百倍。她强迫自己盯紧脚下的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生怕又泄露了什么。

　　林喻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对了，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楚言。” 楚言回答。

　　林喻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讶：“你就是楚言？！”

　　楚言被她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疑惑：“嗯，怎么了？”

　　林喻赶紧道：“没事！” 她心里却在尖叫：天啊！传闻中那个生人勿近的高冷学霸楚言，此刻正背着自己回家？！这要是传出去，校园墙还不得原地爆炸？！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今天的霉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楚言一直将林喻背到她小区门口才轻轻放下她：“送到这里就行了。谢谢。” 语气如常，听不出什么波澜。

　　雨过天晴，太阳光炙烤着地面，蒸腾起阵阵热气。林喻感觉有些热，便解下了系在腰间的校服外套。

　　晨风拂过路边的梧桐树梢，也撩起了林喻散落的长发。她微微一笑，对楚言说：“你的校服等我洗好了再还你。加个微信方便吗？”

　　楚言掏出手机，扫了林喻的微信二维码。

　　林喻的微信昵称是“抢饭专业户”，头像是小女孩抱着小猫的灿烂笑脸。楚言的昵称则直接是本名“楚言”，头像是一张雏菊照，自带一股“老干部”气息。

　　林喻习惯性地想点开对方朋友圈看看，结果手指一动，只发现楚言的朋友圈一片空白，仅半年可见……学霸的世界都这么单调吗？她有点纳闷。

　　直到确认林喻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小区门内，楚言才敢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真的好险。

　　回到家，林喻让智能管家将浴缸水温精准调至39度，整个人如释重负地瘫倒在懒人沙发里。

　　这是她爸给买的房子，离学校近，开车十分钟就到。平时放假她就住这儿，保姆阿姨刚好生病请假了，所以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泡完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林喻换上干净的白色睡裙，用酒精给脚踝的擦伤消毒。昨天熬夜看小说到凌晨一点，此刻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随便啃了几口面包，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倒进了自己那张粉色的公主床。

　　房间三面环绕的书架塞满了签名版小说，精致的收藏手办在鎏金玻璃柜里泛着微光。林喻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望着头顶的白色蕾丝帷幔，眼皮渐渐沉重，终于合上。

　　她又陷入了那个梦。

　　梦中，她和楚言十指相扣，漫步在梧桐成荫的校道上。楚言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放进自己嘴里。抬眸看向林喻时，眼神温柔得出水，带着笑意问道：“吃糖吗？”

　　林喻伸出手，不假思索：“吃。”

　　楚言唇角弯起，凑近林喻的脸颊，贴得很近，声音带着蛊惑：“张嘴。”

　　“等、等一下……” 林喻的后半句抗议被堵回了喉咙里，楚言温软的唇瓣覆了上来。

　　舌尖灵巧地卷着一颗糖粒顶进林喻口中。甜甜的果汁瞬间从她发麻的舌尖蔓延开，是浓郁的玫瑰荔枝味。林喻惊愕地瞪大双眼，本能地想要推开楚言，双手却被楚言轻易地禁锢住。

　　楚言的舌尖带着暧昧的撩拨意味，让林喻瞬间烧红了脸颊。那颗糖在唇齿交缠间彻底融化，楚言才恋恋不舍地停下。

　　楚言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指尖轻轻擦过林喻湿润的下唇，然后凑近她耳畔，带着逗弄的语气低语：“糖很甜，你也是。”

　　林喻只觉得脸上滚烫，一把将脸埋进楚言怀里，连耳朵都羞成了粉色。

　　楚言却不许她躲，一只手掐住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追问：“嗯？不喜欢吗？”

　　“还行吧……” 林喻声音嗡嗡的。

　　“还行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楚言不依不饶，非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勉……勉强喜欢啦！” 林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

　　两人牵着手，继续并肩前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玫瑰荔枝的香甜和暧昧的气息。

　　“咚！”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猛然炸响！

　　林喻下意识转头——只见一个瘦弱的女生躺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瞪大的双眼中凝固着无边的恐惧。

　　猩红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破裂的头颅里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地面，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窜入林喻的鼻腔。

　　“啊！！！” 林喻被眼前骇人的景象惊得放声尖叫。

　　林喻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捶打，像要冲破禁锢！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背后的睡裙，湿冷地黏在皮肤上。

　　惊魂未定地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她下意识地看向掌心，那里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冰冷的数字：90。

　　这是梦境事件倒计时，每一次做完那个预知梦，这个数字就会出现。只有她自己能看到。

　　那个女生为什么会跳楼？我能阻止吗？为什么梦里会和楚言那样……？难道未来我们会……？楚言和那个跳楼的女生同时出现在梦里，到底有什么关联？！

　　无数沉重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藤蔓，瞬间缠紧了林喻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那惨烈坠楼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林喻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索性拿起手机，拨通了好闺蜜江秋霞的电话，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慌乱和语无伦次：“秋霞！我梦到……梦到三个月后，咱们学校会有人跳楼！就在我面前……死了！”

　　电话那头，江秋霞失声惊呼，吓得爆了粗口：“我c，这么恐怖？！”

　　林喻叹了口气，愁云惨淡：“我现在脑子都炸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你知道最诡异的是什么吗？”林喻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我还梦到……我和楚言在梦里接吻了！”

　　江秋霞的声音再次拔高了一个八度：“啊？！这么离谱？！你和楚言？！她……你……” 她的话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探究的意味。

　　林喻已经能猜到江秋霞的脑补内容了，为了防止她发散开去，赶紧打断她：“算了算了，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晚上再聊吧。”

　　江秋霞叮嘱道：“哦好，你自己也小心一点。这梦听着就邪门。”

　　混乱的思绪并未因此平息。林喻翻出班主任的微信，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老师我脚崴了挺疼的，想请一周假在家休养下。”

　　［班主任］：好的。

　　假虽然请成了，林喻却并未感到半分轻松。她打开微信，试图转移注意力，发了条朋友圈：脚踝罢工，请假一星期成功~（猫猫开心.jpg）

　　信息刚发出，一个熟悉的ID跃入眼帘：【楚言】点赞了你的朋友圈。

　　林喻有点意外：咦？学霸居然也刷朋友圈？

　　小红点亮起，江秋霞的评论瞬间抵达：

　　[江秋霞]：你怎么请假了？

　　[抢饭专业户] 回复 [江秋霞]：我脚扭了。

　　[江秋霞] 回复 [抢饭专业户]：我靠！我上次脚也扭了，凭什么她不给我请？（生气.jpg）

　　看着江秋霞那充满怨念的回复，林喻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无所谓的笑容。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动：

　　[抢饭专业户] 回复 [江秋霞]：可能老师看我长得好看，比较喜欢我吧。

　　发送完毕。她几乎能想象到江秋霞在手机那头翻着白眼、狂骂她“不要脸的自恋狂”的情景。这种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小调侃、小拌嘴，此刻像一剂微弱的安抚剂，稍稍压制了心头因那血腥梦境而带来的强烈惊悸。

　　果然，江秋霞的回复带着浓浓的“杀气”瞬间抵达战场：

　　[江秋霞] 回复 [抢饭专业户]：666，神经。

　　林喻没再回复。一周假期到手，短暂的喘息时间有了。然而掌心那个冰冷的“90”，却像一道无形的催命符，死死悬在头顶。那个女生坠楼的身影，那诡异的倒计时，还有梦中楚言那个火热的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巨大的谜团和迫在眉睫的焦虑，将她刚刚因请假成功和与闺蜜玩笑而获得的那一点点轻松感，瞬间碾得粉碎。轻松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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