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下

　　清霜落瓦，秋风入禅
　　容珩猛地睁开眼，额间冷汗未消。窗外，晨雾缭绕，寒山寺的飞檐翘角在淡青天色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被风拂过，发出清越的声响。
　　是梦。
　　五岁那年，敌军铁骑踏破村庄，他躲在柴堆后，眼睁睁看着爹娘倒在血泊里。这么多年过去，那日的血腥气仍会在他梦中翻涌，惊醒时，掌心总会不自觉地攥紧被褥。
　　容珩和衣而起，推开窗棂，山风混着晨露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支红梅从墙角探过来，散着淡淡幽香。
　　他按了按额角，思绪如潮，萦绕回那个银絮漫天的冬日。
　　那时容珩瘦弱的如同濒死的小犬，小小一只蜷缩在酒楼胡同间，他意识混混沉沉，只感觉眼皮子犹如挂着个石块般往下坠，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不远处那水红衣裙
　　完了，他想：娘，我可能是要死了
　　街上吵吵嚷嚷的，容珩认命般闭上了眼睛，偏偏老天有眼，一阵如春风般温煦的声音响起：
　　“咦，这怎么有只小孩”
　　容珩一惊，抬眼悄悄打量这青年，只见这男子一身象牙白锦衣，袖边镶嵌银丝，配上一水蓝祥云腰带，浑身上下透露出俩字：有钱。
　　容珩还未说话，见这公子哥身后又探出俩小脑袋，一男一女，俊俏灵秀，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那男孩先开了口，他拧着眉头，神色慌张，嗓音还有点稚气未脱：“师父，他好像是病了”
　　话落，便招呼着那女孩过来，小心翼翼的扶起容珩，解开水囊给他喂了水，塞了点糕点。
　　被称作师父的那男人沉默的看着，而后感慨道：“傻孩子，这哪是病啦”
　　随即摆摆手，让两个小孩退下，走到容珩面前蹲下，跟他大眼瞪小眼，容珩摸不准他什么主意，慢慢嚼着糕点，两个眼珠滴骨碌乱转。
　　瞧他这样，男人倏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叹了口气，弹了一下容珩的额头：“小子，我看你根正苗红，风骨绝佳，想不想拜师入道呐？嗯？”
　　身后的男孩戳戳女孩：“萧离离，我们有小师弟啦”
　　萧离离白了他一眼：“许忆安，你要是敢带他掏鸟蛋，我就揍死你”
　　后来许忆安确实没有带容珩掏鸟蛋，反倒是容珩带着许忆安打起了山鸡，反正最后都是要被萧离离揍的。
　　永熹十二年，容珩拜入寒山寺，结束了他的流浪生涯，这一年，他八岁。
　　***
　　思绪回转，容珩轻轻勾了勾嘴角，转眼间春秋已轮转九载，他也由小嘎巴豆长成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了。
　　容珩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起，这些年，他也学会放下，对于夜间那一场梦也只是瘪瘪嘴：一年半载不来梦里看看我，来一趟还非得吓吓我，亲娘耶。
　　容珩踱步到桌案边，捞起自己的佩剑，这是十岁时师父了尘引他到剑阁选的
　　说是人选剑，实际上是剑选人，容珩第一眼见这剑时，呼吸都滞了滞，那剑通体银白，剑身细长轻薄，如同千年玄冰凝结而成，周围萦绕着霜雪寒气。
　　它如同能和容珩共振般，发出阵阵低鸣，了尘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拍了拍容珩的肩膀：“好小子，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迎着容珩不解的目光，了尘微微一笑：“这剑乃是天上谪仙镇守鳧渊恶鬼的神武，上代掌门清肃世间，将那恶鬼屠了个干净，把剑带回来，一直搁置着，没想到，竟被你选了去”
　　容珩若有所思，抬头问：“师父，天上果真有谪仙，哪位仙？”
　　了尘抚着他的头顶，望着窗外的雪松，微唇轻启：“长笙”
　　真奇怪，天上谪仙，怎被师父说的像朋友般亲切。
　　年幼的容珩暗自不解，正满脑子乱想呢，了尘已命弟子将剑取了过来，他对容珩说“剑，就是你的命”他将剑递给容珩
　　“你的一生，你想怎样命名？”
　　容珩接过，垂眸，他注视这华美的剑鞘，像是看见了流经冷暖的四年，思虑片刻，他缓缓道：“不悔。”
　　经过家破历过人亡，尝遍世间冷暖，见过人性丑恶，不过邻家儿童追蝶放鸢的年龄，容珩在市井里犬吠里挣扎着活。
　　他从未怨天尤人，他甚至乐得自在，刚入门时，师父问徒弟们想怎么活
　　许忆安说要行侠仗义，哄哄哈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萧离离微微一晒，她想学尽武侠刀剑，琴棋书画，回寒山寺当最美最年轻的长老。
　　容珩若有所思，他对师父说：我这一生，要活的无憾，活的不悔
　　师父只是摸摸他的头，给他一包松子糖，刚拆开，许忆安抓了一把就跑，容珩大叫一声，笑闹着追骂许忆安，只剩萧离离摇头叹息，了尘抚掌大笑，目光悠长，又饱藏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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