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是夜，皇城，飞鸟不栖，走兽不越，死一般的寂，鬼魅不过
　　萧妄一步步碾着地上的血迹，留下一串艳红的脚印，血顺着剑尖，砸在白玉地板上，滴答......，滴答......，混着秦太后的喘息声，格外刺耳
　　他斜贯颧骨的疤在闪电下泛着血光，那是斩杀禁军统领时留下的，像艳红的藤曼附着枯骨，狰狞又恐怖，此刻的他犹如地狱裂隙里爬出来的厉鬼
　　秦太后瘫坐在龙椅旁的锦殿上，凤目因极度的恐惧剧烈的收缩，她攥紧掌心，强撑威仪的望着萧妄
　　“玉玺”，萧妄的声音像焚尸炉未燃尽的骨头在翻滚，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磋磨的钝重感，让人感觉置身于炼狱之中
　　“萧妄......”，秦太后的声音颤抖着，只能用更大的咆哮声来掩饰，“你要谋反？”
　　话音未落，萧妄手中的长剑寒光一闪，秦太后的右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她下意识的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汨汨渗出，顺着手腕滴落
　　一滴，两滴......，在明黄色的宫裙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红梅
　　秦太后的目光不自觉的瞥向后方，萧妄腕起剑落，鎏金的匣子翻转几下稳稳的落在他的手上
　　他没有理会身后秦太后的叫嚣，攥紧手中的玉玺离开了紫宸殿
　　长阳侯府内
　　红绸在夜风里狂舞，喜烛摇曳，烛泪顺着描金灯座往下淌，正堂‘钟鼎之家’的牌匾被烛火映得发亮
　　穿红戴绿的丫鬟们穿梭其中，戏台上锣鼓正响，花旦的水袖甩的翻飞，委婉唱腔悠扬动听，宾客们觥筹交错，满院子的红，满屋子的笑，奉承，虚言，亦真亦假
　　“砰”的一声，朱漆大门便被撞开，黑甲兵士长戟穿透府门，将长阳侯府围得水泄不通
　　一时间，侯府一片静默，无人敢动
　　恐惧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是要变天了？
　　天权手持玄色圣旨，面色冷峻立于台阶之上，高声宣读，“长阳侯秦显，勾结雪浪，意图谋反，罪大恶极，证据确凿......”
　　话音未落，长阳侯脸色铁青，双眼炙热充血的从后面冲了出来，带着醉意吼着，“哪路小儿，敢在我长阳侯府撒野......”
　　秦显全然没把黑甲军放在眼中，尽显嚣张跋扈之气
　　未等到秦显说完，天权挥动手中的刀，面色阴沉的说道，“拿下......”，
　　秦显瞬间便被两名甲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那双往日里睥睨朝堂的眼，燃着不灭的火
　　“我乃先皇钦定辅政大臣，当朝太傅，你们......好大的胆子”，秦显疯狂的嘶吼，挣扎的动作突然僵住
　　只见寒光乍现，冷光掠过人群，从秦显的心口穿透，血“噗”的喷溅而出，溅在萧妄的脸上，顺着颧骨上的疤往下淌，像条游动的红蛇
　　秦显瞪圆了眼，喉咙里嗬嗬作响，血沫从嘴角涌出来，不甘的望着萧妄
　　“你......”，他想说什么，却只呛出更多的血，眼睛里的不甘，似要穿透萧妄眼底的冰
　　随着萧妄的剑拔出，秦显“咚”的砸在地上，挣扎了两下
　　“钟鼎之家？”
　　萧妄抬眼扫过牌匾，缓缓的蹲下身，他俯首在秦显的耳边，声音淬着冰，含着霜，嘴角挂着嘲讽讥笑，“你配吗？”
　　他慢条斯理的用秦显衣袍擦去剑刃上的血迹，动作轻慢像拂衣服上灰尘般自在
　　周遭的尖叫哭喊彷佛都入不了他的耳
　　他抬眼扫过瑟缩的宾客，眼神透着阴鸷，“天权，凡检举者，可赦，顽抗者，杀无赦”
　　他舔去唇角的血，素白的帕子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扔在地上，沾着血污的帕子随风飘着恰好盖在秦显的脸上
　　秦显一案，伏尸万里，昔日煊赫的潇国第一权臣之家，一夕之间灰飞烟灭，只余史书上一句轻飘飘的叹息
　　而萧妄也成了比修罗更骇人的符咒，能止小儿啼哭，能防鬼魅入门，人送外号，“活阎罗”
　　他以雷霆铁腕清洗朝堂，不过数月，潇国半数管员被换，满朝公卿颤栗叩首，再无人敢直视他眼底的寒芒
　　十月初五，年仅六岁的幼帝登基，定国号宏光
　　新帝登基，轻徭薄赋，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是夜，钦天监的星册亦有记载
　　风霆骤作，雨如倾盆，天地晦冥间，雨箭穿空，击石崩玉，四野唯闻涛吼
　　然仰观苍穹，银汉倾流，星子亿万，偶有流萤星驰，尾焰触雨，迸作幽蓝，转瞬即逝，北斗南移，勺光穿雨，投于潦水，漾作金鳞
　　乃天开异境，或有阴阳错行

　　而在城外的乱葬岗，拉来了新的序幕
　　沐离醒来，便感觉到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血腥味混着叶片腐烂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口鼻，猛吸一口气，胸口便撕裂般的疼，她......，被埋了？
　　来不及细想更多，她弓起膝盖，用尽全力往胸前收，脚板用力的往上蹬，每一次发力泥土刚有松动，又立刻被填满
　　好在之前下过一场暴雨，冲刷掉大半的覆土，如此反复几次，她破力而出
　　“咳，咳咳！”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里，混着满嘴的泥渣，咳的撕心裂肺
　　沐离口大口的喘着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地面冰凉，腿还卡在泥土里，她却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半分，全身的骨头彷佛被抽去，只剩下一副散了架的躯壳，贴着泥土微微发颤
　　入目却是漫天星辰，竟悬两轮月，残月如钩，新月似芽，明明是两弯清寒，却像一双温柔的眼睛，正静静垂望着她这满身的狼狈
　　她哑然失笑，指尖不自觉的向上探去，想去触碰，没想到在遥远的尼伯拉沙漠，竟也能看到这样的景致，“两月相承，晨见东方”
　　时空相贯，前尘墨痕与眼前奇景相融，一时竟不知身在异域，还是梦回汉庭
　　“这不是我的手......”
　　沐离猛然瞪大眼睛，这双手过分纤细的手，掌心光滑没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老茧
　　终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的侧过身来，肩胛在碎石上磨出火辣辣的疼，可她却笑出声，笑道眼泪都出来，她没死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死前那一声炸响，她随着部队在尼伯拉执行撤侨任务，接近尾声突然接到指令，赶往帕梅的临时安置点救治一名桥梁专家
　　越野车在戈壁滩上飞驰，不慎误入未标识的雷区，她被甩出车外，昏了过去
　　可此刻她手臂上伤痕绝对不是炸伤，交错的红痕带着皮肉翻卷的锐痛，这是鞭痕，身上更是只裹着薄薄的丝绸中衣，夜风一吹，寒意入体，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猛地扯开领口，锁骨下方那道疤痕也不见了，那是三年前在边境执行任务时被弯钩刺入锁骨留下的
　　这不是她的身体，她是谁？
　　两弯月骤然交汇，一道刺目的白光自天而降，劈向地面，正落在沐离的头顶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软便栽倒在地，双手刚触到地面，恍若雷电窜过全身，双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钉住，凭她如何挣扎，都不得动弹
　　眩晕如潮水般漫过意识，就在她即将失去知觉的刹那，一波汹涌又陌生的记忆撞入脑海
　　谢枕月，谢家嫡长子一脉的嫡长女，父母早逝，由叔伯抚养长大，她自幼与长阳侯府嫡长子定下婚约，却在二房的构陷中不得不嫁与侯府痴傻的庶子
　　她抵死不从，却换来毒打，旧恨新辱，气绝而亡
　　记忆的碎片带着灼痛扎进脑海，沐离猛地睁开双眼，手腕处的禁锢突然消失，掌心却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正往外渗着血
　　她缓缓抬头，却瞥见一缕幽光，是一枚泛着诡异的青绿的铜钉，钉身刻着细密的螺纹，顶端铸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图案
　　谢枕月......，长阳侯......，诡异的铜钉......，这扑朔迷离的一切，才拉开序幕

　　五年后 云中郡
　　因地处阴山南麓，常年云雾缭绕在山谷间，故称为“云中”
　　这里既有草原的辽阔，又毗邻浊河形成的农耕区，有阴山山脉为天然屏障，山体巍峨，岩石裸露，山涧多峡谷，易守难攻，是潇国北方最重要的门户之一
　　沐离来到这里，已经五年了，上一世她的部队就驻扎在西北，所以她来了这里
　　五年，艾草的香气足以盖掉她身上消毒水的味道，也改了她很多很多的习惯
　　比如，被尘封的手术刀，再比如......
　　“阿娘......”，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小柒踩着细碎的步子，像只欢快的小兔子朝着沐离奔来，软糯的尾音拖着娇憨的调子，半是娇嗔，半是欢快
　　“佟爷爷的羊汤可好喝了......”，说完，还不忘舔了舔嘴唇
　　沐离自然知道，“走吧！小馋猫”
　　小柒眉眼弯成天然的新月，眼尾微微上挑，乌溜溜的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像两把小扇子，可爱的紧
　　“沐大夫......，来，这个给小柒......”，小贩举着冰糖葫芦，满面带笑
　　“谢谢赵哥，生意兴隆”，沐离走着，应着
　　“沐大夫......，乔乔耳朵里......飞进一只小虫子”，黄婶脚步匆匆，手上拉着八九岁的男童，急切的奔跑让她说话时还喘着气
　　“黄婶，不急......”，沐离朗声喊道，“佟叔，借你两滴香油......”
　　“沐大夫，尽管用......”
　　她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人间烟火，也喜欢这里的人
　　他们活得肆意，也活得简单
　　这里地处边陲，战争总是来的猝不及防，他们也习惯了战后修补房屋，重新开始生活，甚至比往日更热烈的庆祝劫后余生，然后等待......，等待月光，酒香与欢笑，亦或等待战火重燃

　　夜色深沉，沐离推开院门，抱着小柒的手猛然收紧，鼻尖萦绕的除了熟悉的药香，还多了一缕极淡的血腥味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脚，转身敲响了黄婶的门，“黄嫂，我还有些药材要规整，今晚能不能麻烦您照看一下小柒”
　　黄嫂是个热心的邻居，从她来到上馆镇，对她就颇多关照，在她面对小柒束手无策的时候，帮了不少忙
　　黄婶笑着接过熟睡的小柒，“沐大夫，不要那么客气，吃饭了吗？进来一起吃些”
　　沐离婉拒了黄嫂的好意，却还是被她硬塞了两个胡饼，她轻声道谢，转过身，脸上笑容瞬间敛去，眼神犀利如夜鹰
　　回到院子的沐离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浑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攥紧袖中刀柄
　　边陲小镇的空气里永远都飘着死亡的气息，细作潜行如影随形，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她脚步放的极轻，靴底碾过时几乎不闻声响，目光死死的钉在院角半塌的草垛上，每靠近一点，血腥味便浓重一分，混着干草的霉味
　　“出来”，她压低声音，短刀从袖中滑出半寸，寒光映出她眼底的冷意
　　沐离的掌心沁着冷汗，将刀柄的麻绳浸的发潮，她缓缓弓起身子，像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踹开草垛，刀尖直指暗处
　　是个男人，他半个身子浸在血泊之中，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血几乎遮掉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样貌
　　她紧绷的肩背未松半分，语气冷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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