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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林知远站在地铁站出口,手里拎着一杯已经凉掉的拿铁。他低头看了看表,晚上八点四十。上海的夜风带着初夏的潮湿,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眼神有些疲惫,但仍旧清澈。
林知远把凉透的拿铁换到左手,腾出右手看了眼表——20:42。地铁口的风带着潮气往脖子里钻,他缩了缩肩膀,刚想掏手机,就听见身后有人试探地喊:
“……知远?”
那声音比记忆里低了两度,尾音却仍是轻轻上挑。林知远整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两秒后才慢慢转身。
沈砚站在三步之外,黑色风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肩线比从前宽,头发也剪短了,可那双眼睛——下垂的弧度、略深的双眼皮——还是老样子。像有人在他心脏上戳了一下,不疼,就是突然不会呼吸了。
“沈……砚?”林知远听见自己发干的声音。
沈砚笑了,先一步走过来,在还剩半步时停住,双手插进风衣口袋:“吓到你没?我老远就看见你后脑勺——那撮头发还是翘的。”
林知远下意识伸手去压头发,反应过来后又放下:“……没。就是没想到。”
“我也是临时决定来的。”沈砚偏头打量他,“你好像瘦了?”
“夜班多。”林知远耸耸肩,随即补一句,“但还活蹦乱跳。”
沈砚被他这说法逗得笑出声,那笑声像把钥匙,咔哒拧开了时间。林知远忽然发现,他们之间隔着的七年,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厚。
两人并肩往出口走,沈砚主动接过他手里的咖啡杯:“凉了,扔了吧?”
“别——”林知远下意识往回夺,“三十多块呢。”
沈砚挑眉:“七年不见,林大设计师开始勤俭持家了?”
“放屁,我是一直很抠。”林知远呛回去,嘴角却翘了一下。
……
两人走进一家老火锅店,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他们坐在角落里,点了一桌子的菜,沈砚看看满桌子的菜愣了一下,随即问道: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沈砚看着桌上的菜,笑着说。
“记得。”林知远说,“你喜欢吃毛肚、黄喉、还有……”
“还有你。”沈砚突然说。
林知远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开玩笑的。”沈砚笑了笑,“别紧张。”
林知远低下头,继续夹菜,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牛油味冲得两人眼眶发红。沈砚把毛肚在辣锅里七上八下,突然问:
“你现在……有人管着吗?”
林知远正往油碟里舀蒜泥,手一抖,醋溅了两滴:“……你说男朋友?没。”
沈砚点头,没再追问,反而把烫好的毛肚直接夹到他碗里。林知远盯着那片毛肚三秒,还是吃了。
“你呢?”他装作随意地反问,“画廊那么忙,没时间谈恋爱?”
“谈过,分了。”沈砚拿漏勺继续捞黄喉,“后来发现自己挑剔得要命——口味被某人养刁了。”
林知远假装没听懂“某人”是谁,埋头喝了口冰可乐。气泡冲到鼻腔,辣得他眯起眼。
……
饭后,沈砚送林知远回家。
在楼下,沈砚突然认真的说:“知远,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林知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沈砚的眼睛,那里有太多他熟悉的情绪——期待、害怕、温柔、坚定。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但我愿意试试。”
沈砚笑了,眼里有光。
“那就够了。”
林知远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作为律师的他从来不喝酒,直到今天因为沈砚他破了例,酒精刺激的作用下,他想起七年前那个夏天,那个在暴雨夜向他告白的少年。
雨落在深夜的外白渡桥,像一场迟到的救赎。
林知远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风裹着潮湿的桂花香涌进来,带着黄浦江特有的铁锈味。他靠在窗台边,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落在对面那栋老洋房的屋顶。
七年前,他们曾在那里接吻——少年沈砚踮着脚,双手捧住他的脸,像捧住一整个易碎的宇宙。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砚的信息:
「我到家了,晚安。」
简单六个字,林知远却盯着看了很久。七年前分手的那个夜晚,沈砚也说过晚安。那时他们在虹桥机场的出发层,广播一遍遍催促登机,沈砚却只是攥着他的手腕,一遍遍重复:“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吃火锅。”可沈砚没回来。
至少,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回来。
第二天是周六,林知远被闹钟叫醒时,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他昨晚失眠到凌晨四点,梦里全是沈砚——十九岁的沈砚在暴雨里喊他的名字,声音被雷声撕得粉碎;二十四岁的沈砚站在画廊门口,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像一把收进鞘的刀。
他冲了个冷水澡,镜子里的人眼下挂着淡青色,下巴冒出一层胡茬。手机又震了:
「中午有空吗?想带你去个地方。」
林知远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大三那年,沈砚也是这样发消息约他。
那天他们翘了课,坐两小时地铁去朱家角,在巷子里吃臭豆腐,被老板养的柯基追得满街跑。傍晚时分,沈砚突然说:“林知远,我好像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他回了一个「好」,然后把手机扔回床上,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白T恤。
沈砚的车停在小区外,一辆低调的沃尔沃,车漆是深海蓝。
林知远拉开车门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和七年前沈砚宿舍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安全带。”沈砚提醒,声音里带着笑。车子驶上延安高架,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在林知远手背上,像一片融化的金箔。沈砚单手打方向盘,另一只手把车载音响打开,是棱镜乐队的《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身边》。林知远望向窗外,高架下的车流像发光的河流,他突然开口:”你画廊在哪?”“田子坊。”沈砚顿了顿,“不过今天不去那儿。”
车子在思南路拐进一条窄巷,最终停在一栋红砖老洋房前。
铁门斑驳,墙上爬满常春藤,门牌号隐在藤蔓间,像被岁月故意藏起来的秘密。沈砚下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钥匙:“这里是我外婆留下的房子,去年才翻新好。”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混着松脂和颜料的味道。挑高客厅被改成画室,北面整墙落地窗,阳光在地板上投下菱形光斑。墙角立着几幅未完成的油画,最中央那幅用灰蓝色调铺陈,隐约能看出是外白渡桥的轮廓。
“你画的?”林知远走近,指尖悬在画布上方。
“嗯。”沈砚站在他身后半步,“画了三版都不满意,总觉得缺了什么。”
林知远没问缺了什么。他看见画架旁的小桌上摆着一只搪瓷杯,杯底沉着几颗没化完的方糖——那是他以前的习惯,喝黑咖啡要加三块糖,沈砚总笑他「小孩子口味」。
中午沈砚下厨,煮了奶油蘑菇意面。开放式厨房的顶灯是暖黄色,映得他耳后的碎发像一层绒光。
林知远靠在门框上看他,忽然想起分手那年,沈砚在电话里说「我学不会怎么爱你了」。
此刻那人正低头切番茄,侧脸被蒸汽晕出柔和的线条,仿佛那句话只是林知远做的一个噩梦。
“尝尝。”沈砚把叉子递到他嘴边,上面卷着裹满酱汁的意面。林知远就着他的手咬下去,舌尖尝到一点白葡萄酒的酸。
“好吃吗?”
“比学校后门的黑暗料理强。”
林知远笑,然后意识到这句话太像从前,笑容便僵在嘴角。
沈砚却像没察觉,转身从冰箱拿出一罐青柠苏打,「啪」地拉开拉环递给他。气泡涌出来的声音清脆,像某种小型爆炸。
下午他们去了外滩。沈砚说要去拍一组素材,林知远便陪他。游客很多,沈砚背着的相机包不时撞到路人,他只好一次次低声道歉。林知远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关节有一道细疤——那是大二那年,沈砚为了给他雕一只木刻兔子,被刻刀划伤的。
“还疼吗?”他突然问。
沈砚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拇指摩挲着那道疤:“早就不疼了。倒是你——”他指了指林知远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更淡的伤痕,“还失眠的时候会抓自己?”
林知远下意识缩了缩袖子。那是分手后第一年留下的,当时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指甲无意识掐进皮肤,留下一排月牙形的血痂。
“偶尔。”他含糊道。沈砚没追问,只是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他:“看这边。”咔嚓。
“删了。”林知远伸手去抢相机,“丑死了。“
“不删。”沈砚把相机举高,另一只手扣住他手腕,“林知远,你知不知道……”
“什么?”
“你现在这样,”沈砚的声音低下去,“比七年前还好看。”
傍晚他们回到老洋房。沈砚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雷司令,冰过的酒液滑过喉咙,像一条带着凉意的线。林知远喝到第三杯时,听见沈砚说:“我那时候……其实是病了。”酒杯停在唇边。
“抑郁症。”沈砚盯着桌面,“大三下学期开始的。你没发现我总在画室待到凌晨吗?不是在画画,是睡不着。后来去德国,第一年差点休学。”
林知远想起那些未接来电——有时差,他总是错过。有一次他终于接到,沈砚在电话那头沉默很久,最后说“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那时他以为只是异国恋的矫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可怜我。”沈砚苦笑,“也怕……你发现我其实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哪种人?”
“无所不能的。”沈砚抬眼,“你记不记得有次下暴雨,你被困在图书馆,我骑了四十分钟单车去接你?其实那天我吃了三片安定才出门。”
林知远胸口发闷。他当然记得——那天沈砚浑身湿透,却把唯一的雨衣裹在他身上,自己冻得嘴唇发白。
“后来呢?”他问。
“后来就好了。”沈砚晃了晃酒杯,“第三年遇到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开始吃药,也开始画画。那幅外白渡桥,就是那段时间画的。”
夜深时,林知远醉了。他蜷在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里,像只被雨淋湿的猫。沈砚拿来一条薄毯,蹲下来给他盖上,指尖碰到他脸颊时,被抓住。
“沈砚。”林知远的声音带着鼻音,“你那天在火锅店说……还喜欢我,是真的吗?”
沈砚没回答,只是俯身吻了他的额头。那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像某种郑重的承诺。“我去给你倒蜂蜜水。”他说。
林知远却拽住他衣角:“别走。”
沈砚于是坐下来,让他把头枕在自己腿上。窗外有汽车驶过,灯光在天花板上扫过一道弧形,像一颗缓慢坠落的流星。
“你知道吗?“林知远的声音混着酒精,黏糊糊的,“分手那天,我在机场洗手间吐了三次。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沈砚的手指穿过他发间,轻轻梳理:“我也以为。”“那你为什么……”
“因为治好了病,却治不好想你。”沈砚低头,鼻尖蹭到他耳后,“林知远,这七年里,我画过你很多次。有时候是背影,有时候是睡着的样子,但每一幅都不敢画眼睛。”
“为什么?”
“怕一看就忍不住回来。”
凌晨三点,林知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二楼卧室的床上。窗帘没拉严,月光在地板上淌出一条银色的河。他轻手轻脚下楼,看见沈砚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旁边摊着一本速写本。
他走过去,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内容——是一幅铅笔素描,画里的他站在老洋房门口,手里拎着那杯凉掉的拿铁,额前碎发被风吹起,眼神像十七岁的少年。右下角写着日期:2025.8.22,重逢第一夜。
林知远伸手,指尖悬在纸面上方,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沈砚的发梢。
天快亮时,沈砚醒了。他看见林知远坐在画室地板上,背靠着画架,正用刮刀给那幅外白渡桥添上一抹橘色。
“那是日出。”
林知远没回头,“七年前我们没看成的那次日出。”沈砚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画布上的外白渡桥浸在灰蓝色晨雾里,而东方天际,正缓缓晕开一团暖光。“那时候你说,”林知远的声音很轻,“要在日出前许个愿。”
“我记得。”沈砚握住他沾了颜料的手,“现在补还来得及。”
两人并肩坐在画布前,像七年前坐在宿舍天台等日出的少年。晨光渐渐漫过他们的脚踝,爬上膝盖,最终照在交握的手指上。
“许了什么愿?”林知远问。
沈砚侧头看他,眼里映着未干的颜料和微亮的晨曦:“希望这次,别再让你等七年。”
……也许,命运从未真正让他们分开。只是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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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改了一下,希望大家喜欢呀,后面的章节会慢慢改的,大家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