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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左剑擒光,烁亮锋刃下弯倒戈,牢牢钳稳老者煞气百出的巨剑,下盘却猝然袭来快猛迅骤的嘭音。
腿侧眨眼便被脚背轧碾上黑印,万江奔流的掌法都汇往这一碾,犹如千斤压顶,肋骨随时会折断崩裂,他身子微斜,后退三步。
赤红迸裂的虎口扯紧左肩脉,蓄力挥手绕剑间不容发地看准空隙狠击,短兵巨刃相抵,在龇牙的火花中呛啷啷直响,脚尖一扭,身子外旋两周,正巧避开倏然急冲的右掌。
少年心高气傲、血气方刚,顷刻间扭头转身,青光闪动,剑诀斜引,刃鸣霍霍已削向那白发老者右颈,急刺顶门。
剑法迅捷,全力相搏。
啪嗒,一个踉跄,单膝抵地,短刀在地下一撑,站直身子待欲再斗,那老者已回召还剑,恢复原本面貌,黑丝瀑发散地。
少年脸色苍白,咬着唇道:“多谢尊者剑下留情。”
血莜尊者“嗯”了声,朝大殿走来。
魔境域内十八城地广人多,宗门教派不胜其数,数百个生死擂台轰鸣抡击昼夜不息,人人亦可溺于酒肉鱼林,沦陷在美艳浪荡下洒脱过日,正道虽天天呼吁百家讨伐魔境,私底下却红娘庄享福不浅,沉沦至今的尊者枚举万千。
正道明察,十八城繁华得俨然不似魔教人心可畏该有的模样,被黑云欲催、血雨密布笼罩
可惜他们从不敢往域外魔宫,魔宫黑耀碧辉,与万年日月同光,气宇强悍,与世上全部的雄伟壮硕皆有一较之力。
人立于地,宫殿灼亮的堡顶便是宏伟天穹,东方剑修掌门呕血死前,亦目瞪骇然、惊颤万分,以表赞叹。
可惜再也没正道敢踏入,打扰魔尊的修罗晚玉。
仅仅花籽撒落,保准一踏入,便呼吸急邃、心跳欲裂,手腿麻痹功力尽失,立即毙命。
高堂七人或站或躺姿态各异、毫无章法,血莜尊者回到殿上空位,眼神松懒,心想自从上次剑修江掌门来伐毙后,人人对魔宫避恐不及。
日子越发无趣,这一年一度弟子论剑都让人好生困乏。
打不痛快。
不知道下次哪位有胆量的正道来残害他们,自己绝对手下留情。
让对方在自己脸上划一道,然后反手捆住,贴个生死奴符,玩得酣畅。
殿外兵戎相见的滋滋钪锵不绝如缕,他左手朝矮桌上摸去,突觉端起瓷杯过分轻巧,蹙眉一看,竟然空杯无水。
“水。”
他召起空杯,递给旁边同席而坐的尊者,往常都是对方给自己倒。
“多谢。”
“?”
女尊者抬手接过便直挨唇边,眼睛仍盯紧前方。
齿咬杯壁纹丝不动,双瞳似茕茕鬼火,丝毫没注意杯中无水。
她面傲眉低,桀骜自恃的倔气从少女稚嫩小巧的脸蛋冲煞而出,凛然如不可撼动的高岭孤山。
只有江楼月自己清楚,此刻她与死亡近在咫尺。
稍稍分神便会有魔发现异常,乘虚而入,瞬间将己斩成肉沫。
她尽全力放松时刻准备逃窜的紧绷肌肉,将汗水淋漓与紧张狂跃的心,深埋在平静稳重的呼吸下。
不断默念“我是魔、我是魔、我是魔……”
如果有人仔细直盯江楼月,就会发现煎熬的汗滴难掩不在少女柔润光滑的额头冒出。
何况此刻擂台血脉偾张的打斗让她抓眼挠耳,弟子左右手交替挥拳,连环四击,贴身勾脚,欲将其方双腿沿膝反折,跃身绊倒后折其上身,招数极其狠辣。
江楼月轻敲杯壁,暗道好强。
尊者似酒者踉跄,坡脚歪身,闪避更妙到颠毫,双袖口突亮刀光,迟迟不出,却突倒挂金钩起来,双腿双手陡然颠转,腿部朝弟子面上,恨打狂戳,下盘掌缘如刃,恰似锋刀猛旋。
弟子抬手难挡,混乱中低头避过,岂料下颌猛然中膝一击,迅疾召剑抵挡,人瞬间被打得仰天摔出。
剑锋铮铮尾鸣,竖在几里外。
江楼月瞳光低沉,手心汗汗。
玩大了。
正道哪个门派有什么好把柄吗?好歹能换个全尸。
江楼月来这,只因她拜了个师。
本来以为给师尊灌毒药,就能乘机把《无情道修炼要则》偷到手。
岂料五日后,她期待师尊咬牙切齿、欲哭无泪,用恶狠狠的炬光蛇瞳盯自己 ,却不得不喘息着双手奉上书籍,难耐炙烫的时候,喝了杯茶。
顿时五肢鲜血奔涌,头昏脑胀,数不胜数的气流伺机横冲直撞,猛烈涌入五脏六腑,茶几顿时掀翻嘭地。
少女瘫软单跪,脸色紫青五指钳心,唇被死咬得由白泛红,傲气陡升,直到满口鲜血黏水仍闷声不啃。
突然,一柄细线般的刀光划过手臂腿侧,鲜血横流,少女猝然下倒。
恰有人影绰绰,即刻长臂一拦、手握蜂腰,她随即跌入那人怀中,摁稳肩膀的手缠着对方屡屡黑发,强撑着溃散迷惘的眼横他,然再晕厥。
而后,她被吊起来十八次,在水里和鳄鱼对打死里逃生五次,误食自己的毒药十次,手伤脚伤触目皆是。
本打算暂时放弃了,师尊给她上药时,却把那本人人忌惮的要则秘籍赠给了她。
冰凛的药膏次次抚过脊梁揉搓后腰,天鹅般的脖颈都会猛得挺直,颤巍的呼吸声忍不住埋进前方肩侧。
师尊高冠的发丝被她又拉又扯,卸下髻冠后更显乱遭纷杂,缠缠绵绵。
对方大谈天道诛灭万千,无情道名存实亡,说历代人魔大战尤腥风血雨,如今却正道败落,尊者畏畏缩缩,只顾坐井观天。
曾经东方剑道江洲掌门习得名师高招,心怀大志,日夜不分刻苦修行,至此百战百胜,打得魔域至强尊者个个落花流水,奄奄一息,只得跪地求饶,本可一举拿下诡谲怪诞的魔域地界,归统正道,天下大吉。
奈何除他以外人人怯弱,竟无一人跟随至此,且听信谣言,斩断乔国与魔域的传送桥梁,害得江洲苦苦等待九九八十一天,致死不瞑目,真是世风日下。
“如今的奉天道者更令人心寒,魔域在乔国仿佛禁忌一般的存在,听过吗?”
江楼月摇头。
“魔教魔王倒有一战之力,已经占据王位万年之久,除此之外,乱杀乱刮,不足为惧,这里有本战功绩,凡是在册的都是手下败将,也不知道如此怯弱卑鄙的种族,是如何强入乔国掠夺粮草、J*杀子女,害得民苦绵延。”
江楼月接过名册,正欲翻开,抬头便瞧上师尊那双日常调侃她的亮瞳突泛淡淡苦涩,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鲠在喉。
自相遇以来,师尊就一副自视清高的贵胄模样,仿佛全天下的腐臭糜烂都被踩在脚下,自己所经之处立即嫩枝萌发、锦簇花团。
却又仿佛度过悠悠几千年,利弊纷争的涡源全在他眼里淡化消解,视而不见,所以时时面目平静、神情凛冽。
可能也就捉弄自己能让他快活一时,导致江楼月差点忘了,师尊是个鳏夫。
“诶,你妻子是被魔尊杀死的?”
江楼月盯着他,师尊也看着人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唇瓣露齿,嗫嚅将语,说的却是:“用尊称,没大没小。”
女子一哂。
低头抚摸《无情道修炼要则》,盯着上面黑红的禁忌法阵,打算先沿着法阵指令寻钥匙打开,魔域什么的以后再说。
一抬头,师尊又用那双淡雅善感的眼睛看着她。
江楼月立即移开眼,低着头眉峰一挑,怀疑此人被人夺舍了,又突想此人落泪红眼,忍不住寒毛直竖。
她起身便走,师尊淡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如果有个叫“虞江”的人,为你前赴后继、赴汤蹈火,什么金钱名誉、怜爱蜜意都奉上,你也千万不要原谅他。”
那是谁?
江楼月很少再出现那种奇特的感觉,别人一提什么时刻、名称,脑海立即展现出有关的震天场景,令人骇然的脸庞。
不同的是,这次模糊地让人心焦,模棱两可的声音面容,与那双伸向幼童自己的宽厚掌心在记忆里盖上一层朦胧细纱,被莹莹白光笼罩。
她是如何仰头微笑,对方是怎样倩影、如何牵上自己小手,一概不知。
身后突然传来嘶哑的闷哼声,猛烈撞地的沉重巨响轰隆隆,江楼月一转身,师尊拧眉摔倒的颓样直击她眼眸。
青筋暴起的双手紧拽胸口衣裳,蜷缩着身子颤栗不已,长发掩颊,苍白的脸色直到阖眼依旧眉心紧张,轻易便浮想出此人锥心呕血,便也是此刻压抑忍耐的模样。
江楼月疑惑的目光一顿,立即转为欣喜。
她终于扳回一城!
迅速从对方手中抢回药膏,这罐原本要继续揉手淤青的,却被她换成毒药。
稍稍贴肤便刺痛晕眩,仿佛滚过遍野荆棘,五脏俱裂都火烧火燎。
江楼月兴奋地嘿嘿大笑。
把人拖出门外,倒挂在池塘边上搭起的门型构架杆上。
缰绳牢牢捆住腿脚,但只要人清醒后稍微一晃,立即落入水中,与鳄鱼厮杀搏斗或被饱食一顿。
随后江楼月便来到了魔域,心觉反正打开书籍的目的也是为了铲除魔族,不如先去探探口风。
岂料师尊也想玩死她,没一句实话。
这里的人简直强死了。
血莜尊者一挑眉峰,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记得之前对方一直都变化成二三十岁的妩媚模样在自己跟前殷勤造作,这次不知怎的竟幻化出二九年华的稚女。
明明之前最爱杀害年幼少女,撕肺砍腹、铁炙油炸,手段残暴不仁的程度,连他自己都忍不住阿弥陀佛,连连做揖。
而且衣着打扮也不同往日,他眯眼细察,指尖一下一下轻敲扶手,细微霞光时不时盘绕掌心。
迫切地想从对方身上,找回往日的腼腆或发觉问题,迟迟踌躇,不敢下手。
砰的一声,撞伤在墙的弟子挣扎倒地。
残瓦碎石压盖半身,大殿斗决临近尾声,八尊归位,成功选拔为进攻乔国边疆的弟子们站在殿外,众人身侧有个发散浓郁紫光的多行星环球体,是人魔往来的法阵密道。
六位尊者话语纷纷,心想既然魔尊都死那么久了,再跟狗一样衷心护遗尸,一辈子就玩完了,而且他们八尊同心敌忾,也不一定就杀不死魔尊。
人魔大战的所有疤痕伤残,可是皆转移在他身上,复活后也与死尸别无二致。
既然正道人士不来,索性他们携弟子闯入人域好好玩玩。
穿梭后的下达地点众说纷纭,有弊有利,六尊口水唾沫横飞后,决定投票表决。
江楼月听他们叫嚷狂吠,眼皮直跳。
一望见传送阵直冲云霄的强光,跳得更痛了。
她无法给人域传信,也做不到冲进法阵毁掉术法,或分身去后方捣鼓些乒乓作响的东西引走注目,哪怕是呼吸急促都可能一箭即死。
看来只有牵制法阵,让它暂时动弹不得。
但她又不想以身殉国。
江楼月心思沉重,神情越发倦怠,犹如紧绷的琴弦。
如果血莜尊者这时猛然突抓她手臂,少女惊魂未定的脸,便能立刻剥开她全部的伪装。
但血莜被其他尊者呼唤“葵荫尊者”打断了思绪。
再转眼,他恰好瞥见了对方额头的汗,唇瓣一勾,手中闪过某物迅速掩入衣袖。
也对神色镇定的少女喊了声,少女一回神,才觉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她目光一一流转。
哦,原来我是葵荫尊者。
随手扔了一牌板铺在地上的图纸里。
众人顿时惊骇。
如炬的热火灼烧在每个人的瞳里,直逼江楼月。
“先攻打都城要塞会不会不大好……”
几人身形迅速后退。
“嗯……有点,其实我还是比较赞成扰乱边疆的,敌退我进,敌进我退,你去和她举荐,快。”
另一位尊者也学着捂嘴私语。
“你咋不去搞定血莜,他说一,你看葵荫敢说二不?大不了打不过我们就把魔尊遗尸给他们,然后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去。”
“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吗?你去。”
几人推推嚷嚷,时不时还微瞥江楼月脸色。
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减,凛冽的寒意甚至越发严峻。
他们推搡拥挤得更勤快了,硬是没胆向前驳回少女的决意。
最终每人只好干巴巴地把牌子都丢向都城。
不料剧烈轰响突袭而来,地板瞬间动荡分崩。
若是丹田衰弱者,早已晃悠倒地,巨形铁球璀璨的紫光断断续续,直上云霄的光芒都纤细了许多。
不及八尊出手,如山峦累重的巨物即刻塌陷在地,汹涌烈响扬尘飞屑,颇大巨坑令人悚然不已,到处都是轰隆隆回音。
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星环,拉紧球体让其难以再度自转,只留下没用的齿轮咔嚓声,强劲的锋线不断收紧颤抖的巨球,斑驳的划痕深深嵌入。
那竟是奇门遁甲之术!
“哪位正道尊者突闯魔域,鄙人真是有失远迎,速速报上名来!”
有人眼尖耳聪,已率先朝天长啸,长臂一挥,兵刃立现。
狭光骤闪的一瞬,滚烫灼热的锯齿刀锋顿时挫断全部丝线。
空中烈焰交织、火光四溅,炽热火红的金属小球猛然被男子隔空拽进手里。
刺鼻焦黑的丝线萎靡地缩在坏壳里,奇门遁甲须臾败阵而下,男子眼眯细酌,可不信来人是什么虾兵蟹将,此等雕虫小技亦不过是试探,欲打消他们众人疑虑,而后一举拿下。
但他等待良久,背后强势的杀手锏却迟迟不来,周遭只有自己黑衣翩翩鼓动的猎猎风声。
云绕白衣飘带的惶惶身影最终还是出现在上空,黑衣男子上臂遒劲有力,立即挥剑长劈,挺出时势挟劲风。
剑气兔起鹘落,击如鬼魅。
不料,却在下秒恍惚之间,反折回旋直刺男子胸腔,罡气凶煞不减,男子迅速猱身弯腰,一个漂亮跟头翻出后迅捷召刀,立即亮出数十短刃向后齐飞,才堪堪与剑锋罡气打上平手。
空中漫天花瓣依旧洋洋洒洒,刚才那招居然是葵荫的独门功法——“沉鱼落雁”。
“你瞎了吗!”
女子愤懑的语气由远及近,俨然是葵荫尊者那股熟悉的娇嗔感。
黑衣男子眼皮一跳,马上察觉到事情严重不对劲,立即转头回视高堂右侧的四尊宾位。
看见血莜身侧早已无人,便急切地冲到人前,质问道:“刚才那女人呢?”
“谁?”血莜轻轻皱眉。
“葵荫在这里,刚才那个故意装扮成葵荫潜伏殿内,想要伺机报复或偷袭我等的贱人哪去了?”
血莜一脸迷惘,纠结的神色越发深重,慢慢的,仿佛连怜悯都要从眼眶里挤出水来。
黑衣男子突然不敢问了,每次自己智商不够用的时候,对方总这样看着他。
果然,血莜开口了,他一脸无奈地说:“葵荫就是从这个椅子走到那里的。”
“用脚走,走了十二步。”
“人是会走路的。”
“可——”
黑衣男子刚想反驳些什么,血莜悠悠开口:“你打算亲自问她为什么好端端突然发疯跑法阵那里去吗?”
“还是觉得陛下的修罗晚玉一无是处?放任正道随意进出魔域?”
血莜无视对方噎语,自顾自垂眼从袖中拿出本书,上面赫然在目“无情道修炼要则”几字,他随手翻开一页,静静凝看。
“上面写什么?”黑衣男问。
“一如既往。”
“可上面不是八个字吗?”
眼见血莜指尖轻点扉页。
表明“无情”字样的读“一”,“道修”字样的读“如”,以此类推,后尾俩字自然就是“既”与“往”了。
男子恍然大悟。
原来还有这样繁琐晦涩的古文字,他果然一直对魔域的言语文字浅尝辄止。
又不经意一撇,突然找到个眼熟的字眼,刚消失的疑窦顿时更上心头。
如果说他对其他字词句篇一窍不通,累牍聱牙也嗤之以鼻,但“正道”二字他如何也不敢忘,致死也不会记错。
立即扯住欲走的血莜问他去哪,对方坦荡荡地说去红娘庄。
他嫌弃一嗤,迅速松手,不再钳住对方。
纸张的窸窣声飞过半空,浑厚的书籍突然朝他面庞回扔。
他猛地一抓,血莜的身影已隔百尺之外。
如果血莜真和正道有勾结,这本书就是证据,但他怎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便如此明了地拿出来,还直接把书扔给他,就像故意刺激自己将叛徒的罪名套在身上。
男子哼了一声,他才不上当。
血莜放纵间谍出逃,可不是因为什么虚伪的心慈手软。
他向来不会把猎物交出去共享,众人齐心追捕一人后关押囚锁,远远不及少女强忍捉弄却含泪拜服他脚下来得刺激。
春宵独享,何乐不为?
红娘庄高堂红帘直垂,尾端银铃铛铛,血莜的寥寥侧影时隐时现,他初建这花天酒地之所本是为自我愉悦与消遣。
渐渐的,人群和权势越发浩天,这里又多了一个用处。
黑市赌坊。
凡是想保命存活的人的必经之地,更别提一个误闯鬼域拼命逃窜的小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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