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浪凫雁飞

　　“殿下，新消息。”
　　苏腾踩上台阶，将手中的密函递与青年。
　　八角亭内，茶釜中沸水滚滚，不远旁的长桌上还放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闻言，青年放下茶碗，信手拆开密函的同时，还不忘吩咐一旁的中官：“这次的茶是很不错，你替我分出些来放进茶笼，晚些给他送去。”
　　“奴才遵办，只是天府库今早又送来两个茶笼……”
　　青年的目光落在密函上一时无言，中官默了须臾，正要转身离开，又听青年突然道，“我要送，自然是最好的。”
　　“奴才明白，公子收到一定会喜欢的。”
　　青年轻一点头，随后他折起密函看向一旁的苏腾道：“赵春兰？这个名字倒是从未听过。”
　　“是光禄寺少卿赵景澄的弟弟。”
　　“亲的？他弟弟不是赵祺然么。”
　　“是亲的。赵祺然其实是赵景澄的幼弟。”
　　“嗯？”青年眉毛微挑，显得颇为意外。
　　苏腾道：“有条关于赵二公子为人的消息。前些日子徐家二公子徐梦凡办了一场品鉴会，说是寻得了上好的古琴：朱斑漆、流水断，上刻‘月无’，并请诸家公子小姐们一同观赏体会。”
　　“这件事倒是有印象。他几乎要邀遍睢阳大小世家了，”青年轻声一笑，“若不是与我等不熟，恐怕还要将这帖子递进宫来。”
　　“正是。”苏腾道，“不过属下查到，当日赴宴的大多是徐二公子的熟人，而那琴也不过是他命人高价仿制的赝品。赵二公子许是看出了这琴的真伪，才敢在品鉴会上当众质疑。但这也彻底惹恼了徐二公子，二人争论一番无果后，便在众人面前动起手来，扭打间不慎将那把古琴撞翻在地，导致品鉴会因此被迫中断……”
　　“徐梦凡也算数一数二的纨绔了，自来跟他玩在一起的刨除趋炎附势之辈，哪个不是臭味相投的朋友。他一向好面又爱憎分明，赵春兰如此行径，是要彻底把他得罪透了。”
　　“许是正因如此赵家兄弟才从未宣扬过他的存在。不过属下注意到，赵二公子似乎已与本家分离，另立门户了。”
　　先前的中官去而复返，回来时青年的桌子上赫然多了个用金银丝编织的鎏金茶笼，提手一侧还坠饰着用暖玉做的玉兰花。
　　“另立门户？”青年的指尖从笼顶滑下，最后停在了玉兰花处。他用指腹勾起缓缓摩挲着，似是轻嗤了一声，“赵氏一族因先朝夺嫡之争不得父皇喜爱，现下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岂能叫他毁去。与他分开是好事。不过他倒是识货，还会借着徐梦凡抑人扬己。”
　　苏腾恭敬的低着头。
　　“既如此，若出现在赌坊的人真是冯刺史，他与赵二公子交好，有什么目的？莫不是不知情，想借助赵二公子与其家族成员攀上关系，以此来寻求庇护？”
　　“不过卑职有一点不明，冯刺史本在阳州，事发后畏罪潜逃，怎么不选人烟罕至的深山，反而大老远跑来睢阳？”
　　青年蓦地抬眸看了苏腾一眼，苏腾脊背微僵，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约莫好一会，才感到青年的视线淡了下去，声音漫不经心的说道：“有用吗？无论是赵春兰在赵氏的处境，还是赵氏现有的根基，他所犯下的罪，无人可挡。”
　　“殿下说的是。既如此，无论如何，卑职今晚便去进一步探查确认，以确保我们后续的计划没有遗漏。”
　　“狡兔三窟，先前不是叫他跑了两次？今夜我同你一起，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做。”
　　亭侧的薄纱被风掀起，天色依旧，一线凉凉的雨丝却趁机蹿了进来，直直地撞在青年脸上。
　　双喜抬手一抹，惊道：“公子，要下雨了！”
　　琴音袅袅，待最后一抹琴音也消散，渐渐隐没在庭院的草木中，谢玉宸才淡淡回道：“嗯。”
　　双喜怕他收了琴，又急忙找补：“公子不要管我，我已唤了人去拿伞……”
　　闻言，谢玉宸不禁笑道：“慌什么，我何曾因为这个恼过你？”
　　“哦哦。”双喜摸了摸头，“我怕公子因为我不弹了，不过说实在的，公子你弹的真好。”
　　“这话听着实在没什么新意。”
　　“我说的是真的！我只是那什么，不善言辞罢了，公子你就别逗我了。我自来跟公子一起长大，真心这么想。”
　　“而且我，我方才好像就要进入到，公子你说的那什么意境里了！”
　　“是吗？”谢玉宸弯起眼，“那你倒是说说，那是种什么感觉？”
　　“哎呀，就是……”双喜正较劲脑汁地想搜罗些妥帖的词句，忽听亭外有脚步声走近，忙转身去撩开罗纱：“定是伞……”
　　话说到一半，猛然怔住，熟悉的眉眼令双喜当即噤了声。来人穿着一袭碧青色的锦袍，复杂且精巧的绣线在自然的光线下泛着粼粼华光，令双喜莫名想到一种名为“竹叶青”的蛇。他身旁，小庆子正一手兢兢业业地撑着伞，一手还怀抱着把同样熟悉的物什随着李钎走来。
　　“殿……见过五殿下。”双喜舌头差点打结。李钎颔首，就着他撩起的空隙抬脚迈入圆亭。
　　“你们怎么来了？”双喜即刻压低声音。
　　“什么话？”小庆子一把将他拉过，顺手将怀里的伞塞了过去，“难道你家公子不想见我家殿下？”
　　“啊？不是，”双喜张大嘴，看了亭内两人一眼，“别冤枉我，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
　　“……那你习惯习惯吧。”小庆子木然。
　　二人私语这功夫，谢玉宸已行过礼与李钎一同入座。这亭子他常来，因此不缺会客的用具。李钎将茶笼轻轻搁在桌上，一双惯常含笑的眼顺势落在对面的晴蓝身影上：“天府库今岁送来的茶不错，我一个人喝着实在无聊，便想到了你。”
　　谢玉宸微微笑着，面容带着一丝淡然：“殿下身边竟会缺一同饮茶的人吗？”
　　“你觉得呢，”李钎按下谢玉宸想要接过他手中茶具的手，反问道，“君淮可愿为我抚琴？”
　　“……自然。”谢玉宸垂下眼，“不知殿下想听什么。”
　　“只要是你弹的，都好。”
　　酝酿了许久的雨慕终于落下，亭内再次响起袅袅的琴音。清凉的雨丝中，琴音轻柔地交织其中，相得益彰，十分悦耳。
　　曲毕，李钎刚好分出一碗茶来。谢玉宸道过谢，端至唇边浅浅抿了一口，再抬眸时，就见李钎看着他，眼里透着几分认真。
　　“好喝吗？”
　　谢玉宸神色微怔，似是没想到对方的认真。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轻声道：“很不错，与殿下所言无二。”
　　李钎轻轻挑眉，回道：“你喜欢就好。”
　　话头一时落下，二人伴着亭外的雨帘品了片刻茶，待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消，才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
　　“殿下今日……”
　　“今日来……”
　　“……”
　　“……”
　　不期然撞上，两人皆是一顿。谢玉宸抢先道：“殿下请说。”
　　李钎弯起眼，似乎对两人的相撞表现得饶有兴致：“也没什么，就是先前同你提过的冯刺史一案有了眉目。”
　　谢玉宸微微坐直。
　　阳州地处腹地，旱灾频仍，朝廷年年都有相应的防灾、赈灾措施。奈何久而久之，人心生变，消息传到睢阳的时候，冯刺史早已人去楼空。但从官府查抄他府上还未来得及转移的数额来看，此事并非是初犯，只是以往贪的少周转有数而未曾暴露，是以欲望越来越大。此事一出惹得朝野一片哗然，彼此检举或捕风捉影互相猜忌之事层出不穷，当今圣上烦不胜烦，最终将此事委任给了五皇子以做历练。
　　李钎敛了笑，给双方续上茶：“城北市郊有家赌场叫金鳞宝坊，苏腾他们在那发现了他的踪迹。只是……据探子的消息，他似乎在那与赵家二公子赵春兰搭上了关系。”
　　“赵春兰？”谢玉宸略一思索，“有点印象，明瑞好像同我提起过。”
　　李钎端茶的手一顿，目光似有幽怨。
　　“也只是提过一两句，”谢玉宸稍显无奈，“明瑞好玩，世家纨绔他大都识得。不过我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因此对我也只是略提一二。”
　　“不过，”谢玉宸话锋一转，“家父曾向我提起过光禄寺长卿要解官归乡一事，两位少卿中，他似乎颇有意将位置许给赵氏长公子。只是赵氏本因先朝之事备受压制，现下好不容易要稳住阵脚，私以为这种时刻与阳州贪污一案有牵扯是不明智的，实在难以承担如此风险。”
　　“再者，就算要寻求庇护，也该首选赵氏出面最多且手握实权的长公子，再不济其幼弟赵祺然也可以，而不是对外少有提及的二公子赵春兰。因此，臣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正是，不过赵春兰似乎已与本家分离。”谢玉宸眉头微挑，随后又皱了起来。李钎笑道，“不论如何，我都有意今晚亲自去看看，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一探便知。”
　　“只是……”李钎转了眸，“有些事情一个人做未免有些无聊。”
　　“……”谢玉宸微笑道，“殿下这是要去寻线索，还是纯粹为了消遣？”
　　“怎么会，烟花柳巷之地向来鱼龙混杂，君淮竟一点都不担心我么？”
　　“臣以为苏统领不会是个摆设，看来是臣想错了。再者，臣若去了岂不是给苏统领平添麻烦？”
　　“君淮原是担心这个么？”
　　“我真正担心的殿下不知道吗？”
　　李钎悠悠喝完茶，回道：“君淮不必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殿下，”谢玉宸似是叹了口气，“臣知道了，臣会陪殿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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