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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同光35年,一场大火烧死了陈家七十一口人,唯独陈潋被奶娘张氏抱出了火海,那年陈潋六岁。
陈家只剩一个陈潋,沾亲带故的只剩下他娘亲王弗茹的兄长王友喜。
王友喜也是在清泉镇做生意的大户人家,于是王友喜白白得了陈家的产业,也在宗祠耆老面前表明会养着陈潋,为他找一门好亲事,保他后半生无虞。
起初大家都说他大难不死,直到后来陈潋开始读书识字,才被诊断出后天不足,心智不全。大家又改口说他可怜。
陈潋也不全然是人们口中相传的那种说不清话倒流口水的傻子。陈潋看起来一切正常,穿衣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唯独与人说话时他总跟不上,更分不清别人是不是在笑话他,有人对他好,他就会冲人笑,不知道留心眼。
因为这件事,陈潋被欺负了好几回。加上他生的唇红齿白,模样十分好看,奶娘说他的眼睛随了娘亲像一汪秋水,总有人想将他骗走卖了。
奶娘张氏恨不得将他拴在腰上,日日苦口婆心的教导他不要轻信旁人,后来陈潋出门时,身后总要跟着六七个仆人,不让他去热闹的地方,也不准他和同龄的孩子玩。
陈潋其实很清楚那些仆人在背后都叫他傻子,于是渐渐的他就只待在府里,不出去了。
同光47年,陈潋已成人,除了奶娘张氏和祖母曾氏,没有人对他好,他院子里那些仆人也陆陆续续的走了。
陈潋有时会想是不是自己不乖,不讨人喜欢。奶娘说他不知道人心的好坏,其实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舅舅舅母,表兄表姐没把他当作一家人,府里上的仆人也不喜欢他。
他洗澡总是洗的慢,吃饭总是吃不完,他的衣服总是脏的快。可是这些都是有原因的,他们准备的洗澡水太烫了,烫的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被火燎烧的时候,他只能等水凉一点再洗。
他不爱吃炖肉,他记得他小时候养的那只狸奴在他怀里被烧死时,发出的味道也是这样,可是厨房总是做。
舅母给他准备的衣服总是不和尺寸,衣摆长长拖在地上。
陈潋望着张氏:“奶娘以后我可以洗热水澡,可以吃炖肉,也保证不弄脏衣服。我乖乖听话,他们还回来吗?”
张氏为他掖好被子,放下了正在改尺寸的里衣,“他们走不怪你,我们瑛瑛很听话。”
瑛瑛是陈潋的乳名,也只有奶娘和祖母会这么叫他。
“那他们为什么走?”
张氏替他理了理额间的碎发,有一瞬间她想别过脸去,怕陈潋看到了她伤心:“他们都去忙松少爷的亲事了。”
陈潋觉得张氏说的不对,可是府里又确实很忙,也确实要办喜事。王松是他的表兄,也是王友喜唯一的儿子,对他算不上好,却也没有责骂过他。
陈潋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很快松开了眉头,他轻轻的替张氏擦掉了眼泪。
“奶娘别哭,我以后都不问了。”陈潋的声音很小,下半张脸几乎都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奶娘对我好,我有奶娘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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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清泉镇冷的似深冬,芦杨花没有一点要开的迹象。
秋佛堂内,檀香味从金丝香炉中缓缓释出。
老夫人曾氏坐在堂上,头戴金簪,精神矍铄。身上穿着绛纱织金袄子,衣襟绣着了万寿字,俨然一副老祖宗的模样。
王友喜和夫人杨采莲坐在堂下,二人对视了一眼,杨采莲咬咬牙先出了声,“母亲,那京中的传闻你也听说了,陈潋不嫁也要嫁!”
“荒唐!”曾氏吼了一声,声音带着愠色,几乎掀翻了茶碗。
杨采莲被吼的缩了缩,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母亲那可是宣平侯世子,陈潋是您的孙子,难道松儿和意儿就不是您的孙子吗!松儿可是马上就要与杨县令的女儿成亲了!”
话罢,她举起袖子擦起了眼泪,伤心至极。
-
宣平侯谢道业,夫人名为乔宜翎,乃是两广总督的千金。
同光23年,生有一子取名谢琢。
京城都说谢琢天生的好命,身为宣平侯独子,必定是仕途坦荡。谁料谢琢也是领兵打仗的好手,十八岁时就率大军一举攻破了天门关,赶走了占领已久的蛮族。
而也正是这一战,谢道业战死在了天门关。
本正是班师回朝受封赏的时候,路途中却听闻谢琢大病,日日呕血,医师不得治。
待到谢琢回京都时,全靠轿子抬进府中,连马也不能起了。京中人闻之唏嘘,少年成名的将军,如今落成了弱鸡。亦有大胆之人猜测是宫中忌惮宣平侯权势过大,所以对谢琢下手。总之皇帝圣旨道,谢琢安心养病,待康健之时再受封赏。明白人都知道这是不成了。
谢琢一病就是几年,期间唯有一件怪事便是皇帝赐婚多次,皆未能成。这几位贵女死的死,疯的疯。久而久之便传出了谢琢是克妻命。
后来乔宜翎拜了国寺的大师为谢琢批命,大师却云,谢琢的命格天生要娶一位男妻冲喜,否则不得善终,连带着附上了生辰八字。谢家派出仆人一打听,还真有一个符合之人,便是陈潋。
近日清泉镇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还有好事者就看在王家大门外张望,因为人人都知道陈潋是个心智不全的,这侯门世子娶一个痴子,可比说书的内容还精彩。
都道:这痴子嫁进侯门必定是死路一条,怕是早早要被克死,还是位男妻,以后的日子不定是什么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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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友喜知道自己的母亲偏爱王弗茹,因为王弗茹是她的亲生女儿,他却不是曾氏亲生的,只是养在曾氏膝下的一位庶子。王弗茹死的惨烈,曾氏连带着心疼陈潋,可陈潋若是不嫁给谢琢,这一整个王家都要遭殃。
“母亲,这下聘的拜帖,我已经收了,侯府的人不日就会上门,难道母亲要眼见着王家毁于一旦吗!”
“你们是失心疯了!”曾氏气的发抖,“别以为我老眼昏花,不知道外边的事。你想赶走了潋儿,好占了陈家的铺子地契,给松儿下聘充门面是吧!”
刘妈妈见状赶紧扶住了曾氏,一边说一边替她顺气,“老太太您可不能动怒啊!”
“母亲的话说的好难听,松儿亲事说的好,以后对王家也有裨益。”杨采莲见缝插针的说。
“好好好,如今你们都要反了天了,不叫我母亲也罢。”曾氏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末了,王友喜看了一眼杨采莲,示意她想法子。杨采莲眼珠子一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曾氏磕头。
“母亲,母亲莫生气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求求母亲看在我为王氏费心费力这些年的面子上,也替王家想一想。”
老太太这一辈子操持都是为了王家,听了这话她哪能不管。
杨采莲擦了擦眼泪,“母亲,宣平侯府是天家富贵,潋儿入了侯府便是有身份的人了,任谁都不敢欺负了他去,只要让那奶娘教导了潋儿乖乖的,侯府也必定是以礼相待啊。”
“是啊母亲。”王友喜附和了一句,又瞧了一眼堂上的曾氏,见她似有松动。
任谁都知道只要宣平侯府上门提亲,陈潋就不得不嫁,曾氏今日这一番折腾,不过是为了给陈潋出口气。此时杨采莲的一番话给了曾氏下台阶的口子,就算她再心疼陈潋,偌大一个王家摆在她面前,怎么都要保住王家。
而陈潋进了宣平侯府生或死,直的听天由命。
王友喜和杨采莲静静地瞧着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再说话。
刘妈妈递了茶过去,曾氏缓了口气,“让潋儿嫁也不是不行。”
杨采莲面色一喜,老太太这是松口了。王友喜老奸巨猾,却是听出了话外的意思,“母亲有什么要求?”
“将东西街头的三间珠宝楼并了西郊的两百亩良田一并给了潋儿,这事我答应了。”曾氏淡淡看了跪在堂下的二人一眼,想算计她,白白的便宜。
“母亲——”杨采莲脸色白了白,那可是王家最赚钱的铺子,少了珠宝楼每年的利都要少两成。她不禁一阵肉痛,这生意交给陈潋这个痴子,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她还想说什么,只见王友喜一口答应了下来,“都听母亲的。”
此事有了结果,二人也不好再留。
路上,杨采莲心急道:“我们这与老庾婆撕破了脸,还赔了珠宝楼,真的值当?”
王友喜只是皱了皱眉,眼里透出算计的光:“她还能活几年,她一死,陈潋手中的东西还是手到擒来。更何况杨县令已经给我透话了,只要与宣平侯府搭上关系,清泉镇的水运权,以后就是我们王家的,这其中的获利可不是几间珠宝楼可比的。”
杨采莲松了口气,啐了一口,简直不像个体面的大夫人,“真是便宜了那个痴子,不过听闻这宣平侯世子,自从大病一场后,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主,京城人都避之不及。”
哼,这陈潋怕是在他手下活不了几日。
-
清泉镇,某处后院,桑树枝桠斜生,投下一大片树荫。
谢琢指尖捏着棋子,不知在思索什么。
几步之外跪着从京城赶来的探子。那探子穿着粗布麻衣,混迹人群之中叫人一眼都找不见,皮肉夯实,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
此时明明日头已经收回了云里,那探子却仍然浑身冒冷汗,只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终于谢琢放下了棋子,漫不经心的问:“我刚到清泉镇,李中丞的人跟过来了?”
探子恭顺的回:“是,都在镇上埋伏着,一路跟过来的。”
“是吗。”谢琢笑了笑,拨开了手边放着的一幅画。
纸上跃然出现了一张精巧的脸,眉眼弯弯,清秀俊丽,画这幅画的人应当画的十分仔细,连眼尾的那颗红痣都特意用了朱砂点色。
画纸全部摊开,打落了棋盘上的棋子。
探子眼观鼻鼻观心,只等候吩咐。
“不必留活口。”谢琢的指腹碾过画像上人的那一颗眼尾痣,眼底看不见波澜,却像是对什么极有兴趣,缓缓自道:“别耽误了我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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