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界的恋爱

　　推开冯棠发来的餐厅大门，王璎珞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向里面的包间。一进门，果然不出所料，座位上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热闹非凡。
　　“璎珞，这边这边！”
　　眼尖的冯棠立刻发现了她，热情地挥手招呼，声音里透着兴奋，“快过来坐！专门给你留的位置，我这单身派对就差你这压轴嘉宾了！”
　　冯棠的婚礼就定在明天周六。在这年头结婚率屡创新低的背景下，她毅然决然地步入婚姻，竟让身边这群好友第一次有机会参加至交的婚礼。
　　于是，大家便也学着电视剧里的桥段，在这个周五晚上齐聚一堂，为她办一场告别单身的狂欢。
　　王璎珞笑着在预留的位子坐下，目光扫过，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几张陌生的面孔。她心里暗笑，对冯棠那强大的社交能力，
　　她可从来都是深信不疑——这位朋友，向来就有把五湖四海的人聚拢在一张桌子上的本事。
　　派对的热浪裹挟着笑语与香槟气泡，在王璎珞周围升腾。她刚从一个关于冯棠大学糗事的小圈子里抽身，指尖还残留着碰杯的微凉，目光不经意地滑过略显喧嚣的人群。
　　窗边，一道颀长的身影无意间落入了她的视野。
　　那是个极高的年轻男人，姿态闲适地靠在丝绒沙发背。灯光滑过他线条干净的肩颈，一件合身的炭灰色衬衫质地精良，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枚棱角冷冽的几何金属袖扣，平添几分低调的巧思。他样貌清朗，五官端正，组合得舒服自然。
　　王璎珞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
　　吸引她目光停留一瞬的，除了他本身，还有他身旁那位同样惹眼的交谈者。那是个相貌相当出众的男人，正侧着头，语速轻快，手势生动，神情投入。两人站得距离适中，交谈着。被谈论的对象（她尚不知其名）微侧着头听着，嘴角挂着一点专注的淡笑，偶尔点头或简短回应几句。**他们看起来聊得正好，话题似乎投缘，在嘈杂的背景里形成一小片和谐的区域，
　　但也仅此而已——就像是派对中随处可见的、两个刚认识也能谈得不错的人。
　　王璎珞的视线没有多作停留。养眼，却与她无关。她正想移开目光，旁边两位妆容精致的女士压低嗓音的议论，恰好被一缕飘来的香槟气息送进她耳中。
　　“……窗边那个穿灰衬衫的高个子，瞧见没？”一个声音带着点分享的雀跃。
　　“嗯？气质挺清爽。旁边讲话那个也很帅，他们朋友？”另一个回应。
　　“高个子叫朱孜！冯棠大学同学，搞设计的。”先说话的女孩声音压得更低，近乎气声，“旁边那位…听说是刚认识的，不过你看他俩聊得挺来劲的。不过呢……”她语调一转，带上点神秘，
　　“圈里私下有风声，说朱孜这人吧…嗯…对女孩子没那方面心思。条件这么好，可从来独来独往，对谁都客气但都隔着一层。”
　　“啊？真的假的？看着挺好啊……”惊讶里掺着好奇。
　　“谁知道呢？反正都这么传呗。看他们现在聊得热乎，谁知道是不是……”
　　王璎珞随手从侍者托盘拿了杯冰水，指尖的凉意很舒服。那些刻意压低、带着揣测的词句，像几片羽毛轻轻扫过耳际，在她意识里留下一点模糊的印记——
　　“哦，他叫朱孜，可能喜欢同性”
　　——仅此而已。
　　这信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沉底便无声无息，没激起她心里半分涟漪。它或许能解释刚才那片刻和谐中透出的一丝距离感？但也只是解释一个陌生人的无关特质。
　　不过她对朱孜这个人，依旧是一片空白。没有因外貌起波澜，没有因流言生评判，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他不过是这场浮华喧嚣里一道顺眼的布景，存在，悦目，转眼即可遗忘。那则裹着隐语的议论，也只是背景音里一个稍显不同的音节，听过，知道，旋即被更响亮的谈笑淹没。
　　她抿了口冰水，凉意沁人，目光已投向不远处餐台上新添的一碟诱人草莓挞。
　　派对的热度在香槟气泡、游戏欢笑与流淌的音乐中攀至顶峰，又缓缓滑向温馨的尾声。王璎珞置身其中，倒比预想中更投入几分。
　　借着几轮轻松破冰的桌游和冯棠巧妙的引荐，她与邻座几位女士相谈甚欢。话题从旅行趣闻到职场八卦，从共同好友的糗事到对冯棠明日婚礼的祝福，气氛融洽而松弛。她们或爽朗幽默，或细腻体贴，言谈举止间流露的真诚与教养，让王璎珞留下了颇为不错的初印象。“印象不错——” 这是她对这几位新认识的女伴最恰如其分的评价，如同在社交账簿上轻轻记下几笔友好的符号。
　　夜色渐深，派对在冯棠一个满载感动的拥抱和众人的祝福声中画上句点。门口一时间人影交错，笑语喧哗，冯棠正热络地安排着车辆，务求将每位好友都妥帖送达。
　　“璎珞，走，坐我的车，顺路把你捎回去！”冯棠拉住她的手，温暖有力。
　　王璎珞俏皮地摇摇头，微笑看着友人。她侧耳倾听了一下门外隐约传来的风声，目光投向餐厅玻璃门外朦胧的夜色。
　　“不用啦，棠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晚风般的清爽，“你看今晚天气多好，不冷不热的。我想自己走走回去，正好当散步，还能看看夜景，呼吸点新鲜空气。坐了一晚上，活动活动筋骨舒服。”
　　她婉拒的姿态温和却坚定，眼神里是对独享这份夜色的确凿期待。
　　冯棠了解她的性子，也不强求，和她开了几句玩笑并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便又转身去招呼其他人。王璎珞嘴角噙着浅笑，从心底里希望冯棠可以一直这么开朗快乐。
　　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向餐厅出口打算离开。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跳跃，正专注地回复着一些信息。
　　走到门前时，她的注意力大半还停留在亮着的屏幕上。余光里瞥见紧闭的玻璃门，几乎是出于一种惯性，她下意识地侧过身，用肩膀朝那看起来可以推开的门扇抵了过去——动作带着点匆忙和心不在焉。
　　“咔哒”一声轻响，门纹丝不动。触感冰冷而坚硬，将她挡了回来。
　　王璎珞这才一愣，视线从屏幕上抬起，看清了门把手和开合的方向标识。
　　哦，是向内拉的。她微微蹙眉，正要把手机揣回口袋，腾出手来好好开门，并暗自庆幸大家都和冯棠从后门进停车场，大厅里没有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身侧。几乎在她意识到有人靠近的同一瞬，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越过她的视线边缘，稳稳地握住了她刚才试图推动的那半扇门旁边的另一侧门把手。那手臂线条流畅，裹在质感上乘的炭灰色衬衫袖管里。
　　那只手向内一拉，力道恰到好处，那扇沉重的门便无声而顺滑地向内打开了，让出了通往外界的通道。夜晚微凉的空气裹挟着城市的低语，立刻涌了进来。
　　王璎珞几乎是本能地，顺着这打开的通道向外迈了一步。出于礼貌，也为了防止门在身后迅速关上，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被拉开的那半扇门。
　　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及冰凉的玻璃门框，就发现那扇被拉开的门，依旧被那只属于炭灰色衬衫主人的手稳稳地撑着，维持着敞开的姿态，显然是在为她留门。
　　她这才完全抬起头，目光顺着那支撑着门的手臂向上看去。
　　水晶吊灯的光线从他身后漫射出来，勾勒出他高挑清隽的身形轮廓。炭灰色衬衫领口挺括，下颌线干净利落——是窗边那个气质干净舒服的男人，“朱孜。”
　　他微微垂着眼，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目光并未在她脸上过多停留。
　　“谢谢。”王璎珞的声音清晰而礼貌，带着社交场合应有的分寸感。
　　朱孜闻声，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幅度小但可以察觉，算是对她道谢的回应。他依旧维持着扶门的姿势，目光投向门外，耐心地等待她完全通过。
　　王璎珞不再多言，收回目光，步履未停地走了出去。高跟鞋踏在餐厅外的步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扇在她身后缓缓合拢的玻璃门，或是门内那个为她扶门的身影。
　　凉爽的夜风立刻拥抱了她，带着自由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收好，身影很快融入门外树影婆娑、霓虹闪烁的夜色里，朝着家的方向，从容走去。
　　身后餐厅的暖光与喧闹，连同那个名叫朱孜的男人和他礼貌却疏离的举手之劳，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迅速沉入名为“无关紧要”的幽暗水底。她的思绪，已飘向独行归家路上那份期待中的宁静与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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