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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苏
盖亚-11b
盛夏
讲台上三十多岁的小个子男人,少说走了十几个来回。不说话看着还挺斯文,一开口那绝对是个燃情派,声“水”并茂地演绎着极富地方特色的挪兰语,把前两排同学感染的“汗流浃背”。
穆子羽坐在最后排的角落,紧盯着手机屏幕上半天才跳一下的时间,眉头紧锁。忍了还没十秒,再次点开了姜南的聊天界面,飞快地敲下几个字:“这都几点了,还没到?”发了出去。
对方秒回:“开会,过会儿回你。”
“算了,我直接去机场,航班发我。”
二十秒,在穆子羽等得不耐烦正要拨号的时候,姜南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羽,飞机早就到了,你现在赶过去肯定走岔。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在乎这一会儿?”
“就是因为等了这么多年,所以你知道这一会儿有多难熬吗?哥,我是怕又出什么差错,靠!是肯定会出点儿差错阻止我们见面,不会这么简单就……”
“冷静点儿。你已经回国了,和以前不一样。有人全程跟着,一直都很顺利,除非突然蒸发。这次我保证你会见到他,不是照片,也不是视频,我保证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提醒我了,也不是不可能,车到哪儿了?我就说我直接去……”心里急,不由得声音就高了。
“这位新转来的同学,”斯文老师叉着手靠在讲桌上,精致的金丝边儿眼镜直直对着穆子羽:“我知道你挪兰语很优秀,也理解你还没适应咱们国内的教学模式,但你讲电话的声音比我还大,就算是在国外,是不是也太不尊重人了?有什么问题,要不你说出来,咱们大家帮你解决解决?”
穆子羽眼皮都没抬:“不用,你讲吧,我出去说,”转身从后门出去:“哥,现在他们到哪了?你把定位发给我。”
“穆子羽……!”身后追过来的一声咆哮,要不是抻着脖子吼个七八年,绝练不出这等功力,连电话那头的姜南听了都耳膜一紧。
“你能不能规矩点儿,老师们可能也知道了你的身份,别太胡闹。”
“我没什么身份。哥,说正事儿,他们到底到哪儿了,我真的很紧张,是不是直接回家了……”
穆子羽边说边往楼下走,走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又茫然无处可去,靠着扶栏坐在了楼梯台阶上。盯着前面被晒得明晃晃的空地,不多会儿眼睛就沦陷了,再看哪儿都是深深浅浅的色块儿,世界变得突兀又抽象,天旋地转。
“你等一下,我发给……”
话没听完,胳膊被什么撞了下,穆子羽眼看着自己的电话脱手而出,划出道漂亮的弧线,摔在台阶上,跳了两下,弹到地面,屏幕碎裂闪动,一黑,咽气了。
平时也就算了,地上躺着的电话现在成了尸体,好不容易要连上“他”的线,又要费劲重连。
穆子羽伸手拉住从身边蹭过去的书包:“不说点儿什么?”
凶手停住脚步回头,把拿在手里的电话离远些:“说什么?你好?”瞬而立起眼睛:“滚蛋!”
电话传出疑惑的质问:“你说什么?”
甩开穆子羽还拉着包儿的手,凶手回复电话里的疑惑:“不是说你,有个装忧郁的神经病,碰我瓷儿,你说他多有眼力,专挑我高兴的时候。秦哥你买完了吗?我在门口等你啊,你可快点儿……别买错了,老头儿爱吃加核桃酱的,林苏喜欢原味……”
听到“林苏”两个字,穆子羽诈尸似地从地上窜起来,两步扑上去抓住那人的胳膊:“你刚说什……”
还没来得及看清动作,穆子羽就被反摁在了墙上。脖子被鹰爪般的手锁住,力度和角度控制得极好。换成个愣头青捏住同一个位置,气管早就碎了。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吸气时气道发出的“嘶嘶”声像捅进了个干树杈,刺裂的疼。
一时大意被反制,想再拉开可不容易。近在咫尺,穆子羽被迫看清了这张脸,才认出是“熟人”。怪不得会这么亲昵地说出林苏的名字。他比照片上看着还要危险,压着自己这么大的手劲儿,还能若无其事继续讲他的电话。
“请过假了,老头儿刚回来舍不得揍我。你快点儿吧,热死了都,我快到门口了……他们在校长室呐,炫耀够了就出来,我在车上等……知道啦!你可真啰嗦。”
挂了电话,凶手眉眼松弛了些,挑衅地靠近穆子羽:“我,说,让,你,滚~”说完嘴角一扬,松了手劲儿。转身下了两阶又回头扫了穆子羽一眼,眼尾抽动,像在看什么恶心的东西。
等不及让呼吸再顺畅些,混沌的大脑轰炸似的反复回放着他刚说过的话。
“他们在校长室……”
穆子羽跟着冲下楼梯。迈下最后一节台阶时正踩在自己的电话上,脚底一滑,一个趔趄撞上了对面的石柱子,棱角儿直怼胸口。
“林苏在校长室。”
穆子羽的脑子里只剩了这句话,搅得心跟着胸口一起疼。
校长室他记得在哪儿,一些重要部门,转学过来那天校董都陪他一一看过。
这学校有些历史,说不上全国拔尖,但要在省里头排排座次,是绝对有它一把交椅坐的。穆子羽在学期中空降进来,亮瞎眼的成绩单只是锦上添的那朵花,真让校董心颤的,还是因为他穆子羽姓穆,“穆恩利”的那个“穆”。
穆恩利(Moonlitx),私募股权投资集团,全球资本第三极,控制着发达国家金融命脉与资源地区核心资产。
靠殖民资源掠夺和冷战红利完成原始资本积累后,又比贝斯顿更早一步跳上数字时代的战车。控股47家跨国企业,代管格罗亚和南巴斯等主要石油国家主权基金超10.5万亿,资产管理规模30万亿,仅次于贝斯顿和磐石,被《资本瞭望》杂志连续五年评为“最具侵略性资本集团”。
在国内仅成立六年的分公司信拓(Trustop),靠着肢解提纳海港口联盟和国家电网跨境拆分两个载入投行教科书的战役迅速爬升,管理资产4.7万亿,三年平均ROE34.7%,控股9家全球500强,已然成为穆恩利的又一把利刃。
穆子羽作为穆恩利董事局首席董事穆程的独子,回国后能放弃几大国际名校的邀约来这里上学,是绝对地“下嫁”了。
学校在一众同行中,那是占尽风头。办入学手续那天,穆子羽的大哥姜南还主动提出要以个人名义向学校捐赠一笔不菲的助学金,校董大人能不心颤?就好比路边散步被头奖奖券绊了个跟头,捡起来一撮还是两张,怕是睡觉都能笑醒几次。
校长室在行政楼顶层,穆子羽一头扎进电梯猛摁,电梯门就跟没通电似的。“什么XX破电梯也值得设个权限!”急的一头汗窝在这儿白白耽误了几分钟,穆子羽抬手在按键上猛砸一拳跑出电梯间,三步并两步地开始往楼上冲。
十六层,连口气都没歇,直跑到校长室门前却突然停住了脚,再迈不动一步。
想等狂躁的心稍微安静一下?想让身上粘腻的汗散散?不用看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等了这么久的重逢,本不想是这样仓促的,然而事与愿违也不是一次两次,能见面已是上天闭眼啊,还能奢求什么?
十九年啊!十九年,这屁大点儿的星球都已经转了十九圈儿,才终于走到现在,走到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张薄薄的门板。
深吸几口气还是稳不下来,校服都湿透了,顶着张要烧化的脸。想到现在,他就在里面,想到他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向自己,心跳反而更慌更乱。不止心脏,连抚上门把的手都眼见地抖到收不住。
“真要见面了?他真的在里面?”穆子羽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去想稳住自己,“是要见面了,只要向下一按,他们之间,就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
终于决心……
猛然一股力量,穆子羽眼见着门板朝着自己的脸就拍了过来,来不及躲,“啪”的一声,不偏不倚砸在鼻子上。鲜明的疼让原本懵懵胀胀的大脑瞬间清醒,接着就闻到了从鼻腔中冒出的腥甜,又热又痒,好XX疼!
“诶呦……”推门出来的老校长向后蹦开老远:“吓我一跳,不上课站我门口干什么呢?诶?你是穆恩利?不是,是穆……穆子羽?新转来的那个是不是?诶呦,怎么流这么多血?这怎么弄的这个?啧啧……找我有事儿?算了先别说事儿了,你还是先去医务室吧,脸也这么红。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儿吗?我这还急着接电话呢,奥对了……”
校长手忙脚乱地回身:“林苏啊,他是新转来的,你带他去下医务室,处理好再回来。”
一声“林苏”,让穆子羽的眼眶燃起两团火来,顺着校长肥大脑壳让开的视线,一个挺拔少年应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校长身后。
穆子羽看着他长大,通过无数的照片和总是不够清楚的影像,真见到了,还是惊得手脚都没了知觉。
他的发色比照片上浅,也许是因为阳光正温柔地洒在上面。只是一闪,还是看到了,他的眼睛变成了深琥珀色,也很好看啊,为什么那么急着闪开?眼睑垂下像急着拉上的帷幕,在自己的眼前盖上黑夜。
是啊,那里还封印着很多他再也记不起的故事。曾经那样温暖明媚的雾篮色虹膜,最终还是被自己酿出了忧伤,凝成一滴也许不甘也许懊悔的泪,变成痣留在眉前,提醒着自己犯下的永远也洗刷不掉的罪。
眼眶是什么时候湿的,穆子羽没察觉。血和泪混在一起,原本清俊的脸,简直蔚为壮观,吓得老校长站在一旁不住吸凉气。
“怎么还哭上了?有那么疼?不会鼻骨断了吧。林苏啊,别耽误了,快带他去医务室,要是严重的话马上来告诉我知道吗?诶呦,真是,怎么交代呦。你们快去吧!”
老校长刚要走又想到什么,换上谦逊的笑转向屋内坐着的老者:“洛老,您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说完急走几步,开门转身进了隔壁房间。
被委托重任的少年面无表情,抬眼在伤者的脸上扫过,低头侧身,似挨不挨,擦着穆子羽的胳膊闪出校长室。
穆子羽紧紧追随着那双眼睛,别说担忧,甚至没有丝毫触动,和看一个被挤破流出汁水的烂番茄没什么不同,即使冰封的湖面都要比他的眼神温暖些。
恍然一缕飘忽的清冷木香从挤满铁锈味儿的鼻孔钻进来,惊了穆子羽沉沉已久的魂。让他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里也总是清冷的,有木香,也有血腥……
林苏走出两步,察觉伤者还站在原地,回头:“医务室在一楼。”说完转身就走,没再等他的意思。
那声音,比他的眼神还冷。
穆子羽回神追上去,畏畏缩缩跟在林苏身后。
医务室的门开着,校医不在。本想让他自己等,又想起校长说的要是严重还要去报告,无声叹了口气。
“坐下。”
穆子羽应声坐在床上,乖得像个训练有素的狗。
林苏伸出手指顺着他的鼻梁骨轻滑。
穆子羽一颤,瞪大眼睛看着林苏,惊异他突然的碰触也惊异他的指尖,在这盛夏,竟也微微发凉。
林苏没去回应他的目光,转身到推车上拿了棉棒,俯身撑开血糊糊的鼻孔左右看了一眼,换了干净的棉棒擦干血迹,又回身到冰箱里拿了冰敷袋出来,贴在穆子羽的鼻子上。
“自己扶着。”
没有温度的声调让穆子羽的心打了个冷战。伸手上来,木木的,抓到林苏的手,原本就湿着的眼眶又是一阵发酸。
林苏顶开他的手,把冰袋丢在他的腿上:“应该没骨折,不放心就去医院拍个片子。”说着转身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
“还有事儿?”林苏转头看他。
穆子羽抓着冰袋儿慌地站起来,像要再次被扔下的孩子,只是无措又机械地重复:“你……去哪儿?”
近在眼前的人,比自己想得还冷。
是因为变深的发色?冰封的眼神?寡淡的语气?还是那从照片上都能看出来的,破碎的生活?
如果这些可以挽回,他们是不是还能回到塔西西亚的灵海,回到赫利斯神殿,让悲剧的桥段变成喜剧再重演一遍?
即使他的眼中盛满敌意。
可他还是那个第一眼就把自己迷住的少年,干净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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