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履

　　阴雨绵绵，雨水打在地面上淅淅沥沥作响，浇灭了夏日里烈日余留的热意。

　　入秋的凉风从伞下阵阵袭来，裹挟着凉意的细雨，在伞面上敲出细碎的声响。青年提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新鲜的蔬菜从袋口探出翠绿的尖角。他踩着积水未干的路面，步履轻快地拐进小区大门。恰在此时，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驶过，车轮碾过落叶发出轻微的脆响，后车窗映出他转瞬即逝的侧影。

　　小区门口的警卫亭旁，门卫背着身子情绪激动的给棋友比划着招式，一子落定，周围众人或摇头惋惜，或鼓掌大笑，和往日并无分别。

　　在单元楼下收伞，打开手机照明，拾阶而上，年迈的老楼处处遗留着生活的痕迹。

　　临近晚饭时分，楼道里尽是饭菜的飘香，不隔音的楼层伴随着脚步声响起，步上三楼，进入家门，将手中滴水的伞放入伞篓，关上门反锁。

　　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场面简直是建筑界的双面间谍！

　　外面斑驳得像被丧尸啃过八百遍，楼道里烟熏黄墙配祖传开锁广告，左边邻居的生锈防盗窗上还晾着褪色大花裤衩。

　　结果钥匙一拧，屋内完全就是高级极简风，整体色调以灰色、黑色和米色为主，房间的设计简洁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非常整洁和有序。

　　青年跻上拖鞋将买来的瓜果蔬菜归置好，替换下还是有些被雨水润湿的衣物，又进入厨房准备自己的晚饭，待一切弄好之后，窗外的天已是黢黑，骤雨狂风。

　　进入卧室，拉开窗帘，恰巧对面三楼的灯亮起，依旧准时同频。

　　他略微一顿，打开窗前桌面上的电脑，继续今天未完成的工作。

　　夜雨如倾，风撼窗棂，玻璃上淌着蜿蜒的水痕，时而映出闪电的青光。不知什么时候起，男子抬起头就这样独坐窗前，屋内的暖黄灯光打在青年略显单薄的脊背上，却照不到他的前襟。

　　窗上映着一张脸，白而润，像是古玉浸了灯色，眉眼间却凝着霜意。雨点敲打玻璃的声响，分明很急，偏又显得极静——大约因他久未动弹的缘故罢。偶有风啸掠过檐角，恍若隔世传来的呜咽。

　　他的目光穿不透雨夜，倒被窗上的影子看了个透。那影中人与他一般眉眼，一般神色，只是嘴角微垂。

　　“铃-铃-铃”电话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陌生的数字号码。

　　“喂”无波无澜的接起。

　　“你好，林霁月先生吗？”

　　“是”

　　“你有快递，放进快递柜了，请及时取件。”快递员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林霁月打开手机查看快递信息，仅有一条取件码信息，但是自己前天买的快递显示还在路上。

　　恰巧这时候有消息进来，林霁月点进消息内容，发现是他上周六预约的《浮生若蝶》话剧巡演，提醒明天下午八点半开场。

　　林霁月微微皱眉，差点忘记这一茬了。

　　《浮生若蝶》话剧，整个话剧用蒙太奇叙事，撕开现代人的精神困局。主角在现实废墟与梦境蝶群间穿梭，暗夜童话般的面具舞会、破碎记忆投影、倒悬时钟等意象交织成灵魂蝶变的惊悚剧场。全剧以肢体语言解构庄周哲学——当现实与虚幻的边界被蝶翅扇碎，每个挣扎者都在茧房与自由之间，坠入一场惊心动魄的诗意哲学实验。

　　这天周五，明天不用上班，冲了澡，林霁月洗过堆积的衣物后，已经晚上十点多，便早早的熄灯睡下了。

　　对面三楼在林霁月熄灯间隔几息之后也没有了光亮。

　　翌日，依旧下着微微细雨。

　　下午，林霁月吃过晚饭后就下楼去场馆，路过快递柜时，想起昨天晚上的取件信息。匆匆取过快递装进背包后，就戴上头盔，骑上他那辆黑色摩托往场馆去了。

　　进入内场落座，离话剧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从包里拿出快递件，从外包装来看，应该是份文件，撕开封条，里面仅有一个信封和一面手掌大小的铜镜。

　　镜面银光隐于铜绿斑驳之下，背面双鸾衔绶的翎羽被岁月蚀刻出深浅不一的青碧锈痕，八瓣葵花镜缘的缠枝莲纹与蝶草纹饰，在铜锈侵蚀中若隐若现，镜钮周围原本灵动的飞雁、蝴蝶，仅余轮廓潜藏于氧化层叠处，唯有鸾鸟长尾的卷曲线条，仍在锈迹斑驳中倔强舒展。

　　林霁月展开信封里附赠的素笺，一纸墨香扑面而来。他低声吟诵那遒劲的毛笔字迹：

　　"蟾宫客叩琉璃界，
　　万斛鲛珠坠碧台。
　　欲借清辉涤尘色，
　　云开一线玉魄来。"

　　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出月华般的层次，笔锋转折间似有清光流转。他正出神，邻座传来温厚的嗓音："诗作意象空灵，这笔墨更是与意境相得益彰。"

　　转头望去，是位鬓角微霜的中年男子，他身着朴素却掩不住自身沉淀多年的儒雅气度。微微泛白的鬓角下，一双含笑的眼睛温润如玉，目光流转间，那眼角的细纹里，似乎镌刻着无数阅尽千帆后的通透与从容。

　　——《浮生若蝶》话剧表演还有5分钟开始，请各位观众安静入场，有序落座。大厅内的中央广播播报应时响起。

　　林霁月最后看了两遍诗和他手上的铜镜，怎么也想不到是谁给他寄得这两样东西。索性放回背包内，专心看话剧表演。

　　八点半，话剧准时开场，舞台上冷蓝色灯光刺破黑暗，舞台中央倒悬的巨大时钟滴落锈水。主角蜷缩在钢筋废墟间，面具碎片随呼吸起伏飘浮。

　　电子蜂鸣声突然撕裂寂静，数百张蝴蝶幕布从天而降。刺激的色彩和画面冲击力，牢牢抓人眼球。

　　......

　　两个半小时后。

　　暗红灯光中，演员集体凝滞成石膏雕像群，倒悬时钟的锈水逆流回齿轮。漫天蝶翼投影碎裂为素雪，每一片都映着观众席惊愕的面孔。

　　主演在聚光灯下蜕皮般撕开硅胶材质的面具，露出内部机械骨骼，胸腔处全息心脏随掌声频率爆裂成蓝火，其余演员如提线断裂般跌入舞台裂缝，钢筋废墟自动重组为巨型蛹状装置，电子蜂鸣渐弱为佛经诵唱，数百只机械蝴蝶从观众席暗舱涌出，翅翼震动频率与人体心跳共振，直至幕布完全闭合时骤停。

　　深红幕布降下瞬间，全场陷入黑暗，周遭静逆无声，和林霁月往常看过的落幕方式略不一样，他茫然探向四周，什么也没有触碰到，也没有听见任何惊呼声，三秒后场内灯光亮起，还是他熟悉的环境，与此同时舞台地面突然透明化——下方显现无数琥珀色虫蛹，内嵌观众入场时被AI捕捉的微表情，散场广播用变声器循环播放台词碎片，出口通道布满压力传感器，脚步声会触发顶棚坠落荧光代码雨。

　　场馆外，雨势仍未停歇，远处的景色已完全融入墨色，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微弱的灯光打在湿漉漉的路面上。

　　林霁月的视线仿若洞穿玻璃，望着街灯下飘散的雨丝，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触动。那些台词场景像细小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入心田。此刻胸口还残留着隐约的悸动，不剧烈却绵长，就像远处传来的钟声，轻轻敲打着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有些失神的走在场馆内的廊道上，直到走出十几分钟后他才意识到周遭环境有些许凝滞感，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个人。

　　恰好电梯上行到达他所在的楼层，林霁月乘坐电梯到地下车库，骑上摩托驶入更显浓墨的夜色中。

　　看到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他压下了之前感觉到的异样。

　　在经过第二个路口等红绿灯时，雷声乍起，近在耳边，雨势变大，反观周边车辆行人却并无异色。

　　林霁月屏住呼吸，看向四周，头盔上的雨水倒映着令人眩晕的各色色彩和耳边的声音巧妙诡异的碰撞在一起。

　　随着绿灯亮起，林霁月之前在场馆内感受到的凝滞感再次袭来，愈来愈浓烈。他抬手擦去眼前的雨水，再次向实验室驶去。

　　城市在身后坍缩成模糊的光团，前方只有不断被车灯刺穿又迅速愈合的黑暗。仪表盘幽蓝的荧光里，速度指针始终颤抖地指向临界点。偶尔对面来车的远光灯扫过，头盔下的瞳孔会骤然收缩，像被烫伤的猫。

　　雨水细密地斜刺下来，在头盔面罩上撞成破碎的星群。引擎的震颤从大腿根爬上脊背，与心跳共振成某种原始节拍。

　　就在某一瞬间，林霁月感到水灌进鼻腔，像两把冰锥直刺颅腔，四肢开始不听使唤，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像被裹进厚重的沥青。

　　水压挤压着耳膜，世界的声音忽远忽近，只剩下自己沉闷的心跳，像一记记钝锤敲击着逐渐模糊的意识。

　　黑暗从视野边缘蚕食过来。背包内的铜镜滑了出来，不似之前的铜绿斑驳。

　　八瓣葵花形镜身如月轮舒展，镜背银光流转处，双鸾衔绶，翎羽轻扬，长尾迤逦似流云，口中绶带蜿蜒若春溪。其翼下缠枝莲华于镜缘次第绽放，蝶舞芳丛间，每一道刻痕皆似匠人指尖流淌的诗行，托起这对青鸾的轻盈栖影。

　　铜镜映射水面的月光，直射入林霁月的眼底。光在水面之上摇曳，越来越远，像一场无法触及的梦。最后的清醒里，身体反而安静了，像被某种温柔的重量托住，缓缓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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