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

　　北城国际机场。
　　航站楼外的地面一片潮湿，似乎刚下完一场雨，遮盖北城深秋的干燥。
　　黎雨拖着行李箱上了出租车，和司机说了目的地后，打开手机换上国内的SIM卡，几条微信消息弹出来。

　　裴临溪：【落地了吗黎导？】
　　林渺：【北城好干记得好好呵护你的脸蛋，另：上热搜被骂（今日指标1/1）】
　　黎雨给裴临溪报了平安，又给林渺认真回复道：【不要太在意网上的舆论，相信自己，还有我】

　　裴临溪和林渺是她导的电影《孤雏》的男女主角。
　　他俩一个是前几年选秀出道演戏经验寥寥的男爱豆，一个是传说中的扑剧小花。电影官宣选角当日，微博一片唱衰声，更有甚者说这个国外回来的新人导演肯定是被投资方挟持，烂片预定。
　　最大的投资方也因此通知黎雨，如果不换角就考虑撤资，但黎雨有自己的坚持，电话沟通不畅，她决定提前回国，带着裴临溪和林渺，重新和投资方谈。

　　黎雨不太明白，自己作为新人导演，这部电影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讨论度，以至于惊动了投资方。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北城租房子，只能先在酒店落脚。

　　下车后，酒店的门童迎上来，殷勤地帮黎雨取下后备箱的行李箱，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女人长得极美，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如若不是明星一般都带着墨镜出门，他都要怀疑这是哪个他不认识的女明星。

　　她道了声谢。

　　“应该的应该的。”他回过神来，立刻回复。

　　黎雨自然没注意他的恍神，顺利办理入住后，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走上电梯。
　　今晚八点约了投资方吃饭，来不及倒时差，得赶紧换件衣服化个妆，总不能见面给人留个不好的印象。

　　电影前期拉投资很顺利，几乎是给了电影剧本和她之前的摄影作品，对面就拍板同意。她和导师Monica谈起，Monica说肯定是被她的才华打动了，让她放手去做。
　　Monica话黎雨只信一半，毕竟她对自己滤镜十八层。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黑色长裙放在床上，又扒拉出自己的化妆包，脱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吹头发的间隙打开手机，看见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拨回去对面很快就接通了，却迟迟没有声音。
　　估计是什么诈骗电话，浪费她时间，黎雨想都没想把它拉黑了。

　　换上衣服化完妆，已经七点了。

　　北城这时候正是交通高峰期，原本打车十分钟的路愣是花了四十分钟。
　　离开北城三年，她都忘了堵车这回事了，只好加快脚步走进酒店，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来到了包厢门口。
　　服务员帮她打开包厢门，黎雨看见林渺和裴临溪已经到了，倒是没见其他人。

　　幸而那位投资方并没有早到的习惯。

　　林渺和裴临溪看见她进来，都愣了一下。
　　他们没见过黎雨，眼前女人的漂亮程度在娱乐圈都能排的上号，他俩都有些不敢认。
　　平日里资方大佬带女伴参加饭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见着她身后没人，裴临溪才试探性地开口。

　　“黎导？”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黎雨朝他们点头，取下脖子上的白色围巾，把身上的风衣外套交给服务员挂了起来。
　　听见她的声音，林渺和裴临溪才确认这就是黎雨。
　　因着黎雨在国外，《孤雏》的选角是线上形式进行的，他俩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黎雨操着一口软糯的吴语，果断拍板定下了他俩当主角，很有反差感。

　　定角之后，林渺就经常和她来讨论女主的人设和她做一些事的心理动机来熟悉角色，一来二去之间，她们发现彼此挺投缘，成了线上朋友。
　　今天也算是网友奔现。
　　裴临溪倒显得拘谨些，和她打完招呼就坐在一旁认真听她俩讲话。

　　包厢门被敲响，服务员领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进来，约摸四十上下，身材保养得当。
　　身后还跟着个卷发女人，妆容精致，穿着条紧身红裙，前凸后翘，似一朵开得正当时的大红牡丹。

　　“陈总您好，我是黎雨。”黎雨伸手和陈平致意，微微侧身让出视线，“这两位就是敲定的男女主，裴临溪、林渺。”
　　二人也很有礼貌的和陈平问好。
　　陈平没有介绍身边女人的意思，几人也很识趣的没多问。

　　落座后，陈平眼神上下打量黎雨，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似乎觉得她很好拿捏。
　　他往椅背上一靠，让服务员上菜。
　　身旁的女人贴着他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自己的红指甲，顺带瞥黎雨几眼。

　　“小黎啊，你的导片水平我还是认可的。就是你选角上。”陈平举起酒杯，抿了口酒，“还有些欠缺。”
　　一旁的裴临溪和林渺面露尴尬，二人都明白陈平的意思，虽然他并没有指名道姓。

　　“陈总，您不妨先看看他们的试戏片段，”黎雨取出包里的笔记本电脑，葱白的手指正愈推开屏幕，就被陈平出声打断。

　　“梅歆。”陈平拍了拍身旁女人的手，她的红色指甲在金色灯光下格外吸睛，“科班出身，演技非常好，我觉得就很合适。”
　　黎雨眉心一跳。
　　得，这意思是他想内定女主角。

　　“嗯，陈导的眼光我是相信的，剧本您看过。”她先是象征性地奉承几句，旋即话锋一转，语气不卑不亢，“电影里女二的角色，我也觉得梅小姐很合适。”

　　影圈的生存法则之一就是不能得罪投资方，但她筛选了这么多人，裴临溪和林渺最符合她心中男女主的形象，为了电影成片她亦不能退让。
　　这是她的原则。

　　陈平脸色一僵。
　　黎雨面上虽带着浅笑，却毫无讨好之意，神情像冬日的冷雾，辨不出她真实情绪。
　　他当然没看过剧本，也不知道女主女二的设定，当时投资也只是看她是新人导演，没人脉没知名度，好换角，哄自己小女朋友开心。
　　这女人倒是聪明又冷静，一下子就给他架起来了，既没拒绝他的要求，又直接给梅歆安排了角色。

　　“哈哈。”他笑笑，没直接回答，“梅歆你觉得呢。”
　　陈平看向一旁正在玩手机的梅歆。

　　女人盯着黎雨，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开口，艳红的指甲缠住酒杯，把杯子递到嘴边，轻啜一口，又不紧不慢地放下。
　　动作漫长到黎雨觉得这场饭局可能得不欢而散，已经开始考量一个月内拉到新的投资商的难度。
　　她笑得温柔又迷人，朱唇轻启。
　　“黎导，我也觉得女二更适合我。”

　　陈平没想到梅歆会临时改主意。
　　明明是她闹着一定要演《孤雏》的女主角，还要求他带她见导演，他才想办法在网上搞舆论压力让黎雨换角，临到头了又改主意。
　　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把面上功夫做足了，“好，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小黎啊，好好干，我看好你。”

　　饭局没进行多久，陈平和梅歆就提前离席，梅歆走之前还加了黎雨微信，说方便日后联系。
　　他们三人都放松下来。
　　“好奇怪。”林渺非常纳闷，“说选角不行，我还以为要把我换了，结果就塞了个女二。”
　　“可能陈总临时改主意了。”裴临溪没太大反应，见惯了圈子里的瞬息万变，他倒觉得平常。
　　黎雨不置可否。

　　陈平肯定是想给梅歆拿下女主的，不然没必要特地让她回国谈，临时改主意的人应该是梅歆。
　　但她没必要细究其中缘由，至少她的目的达成了，投资在，她的男女主也还在，很完美。

　　“我还以为是场硬仗。”林渺吐槽，“结果对面放了场烟花。”
　　“精辟。”裴临溪点评道。
　　三人也离开包厢坐上电梯。

　　走出酒店，裴临溪和林渺的保姆车都已经等在外面。

　　“黎导，你和我一起走呗。”林渺非常热心，“顺道送你回酒店。”
　　“不用。”黎雨客气地拒绝，示意他们先走了。
　　她不喜欢麻烦别人。

　　林渺和裴临溪见状，也没有逗留，带上墨镜前后脚离开了。

　　黎雨拿出手机，下单了网约车，站在酒店门口等。
　　北城的秋向来冷，外面又下起了雨。
　　她穿的风衣堪堪盖住小腿肚，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腿和脚踝，即使用围巾裹住了半张脸，被风吹着还是有些刺骨的冷。
　　看见司机离自己还有几公里，黎雨正想着要不去酒店里面等，一辆粉色库里南就在她面前表演了个急刹。

　　好骚包的颜色。
　　黎雨下意识退后两步，以免雨水溅到自己的米白色风衣上。

　　一颗金色卷毛头从窗户里探出来，油腔滑调地搭讪：“美女，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不了，谢谢。”她偏开头去，不想搭理这贸然出现的富家公子。

　　“不是，你不认识库里南？”小卷毛有些不可置信，声音也拔高了两度，再次强调，“这可是库里南诶！”

　　“有病。”
　　黎雨转身就往酒店里走。

　　小卷毛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不认识库里南，那和我认识一下不行吗？”

　　她居然有些想笑。
　　北城公子哥黎雨见多了，开粉色库里南染一头金毛，三句话不离库里南的公子哥，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黎雨转身看他，小卷毛皮肤很白，一双小鹿眼眨巴眨巴看着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估计人生一直挺顺风顺水。

　　“抱歉，我不喜欢你那台骚包的车，更不想认识你。”黎雨露出她最刻薄冷淡的姿态，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还没等小卷毛反应，
　　不远处传来男人的一声轻哂。
　　黎雨下意识扭头。

　　酒店灯亮的晃眼，她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

　　程漾。

　　他穿着一件黑色薄大衣，饶有兴致地站在不远处，嘴角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桃花眼潋滟，神情却淡。
　　和黎雨记忆中的样子叠合在一起，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要飞出来。
　　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她僵在原地，看着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她的。
　　前未婚夫。

　　黎雨曾试想过他们重逢的场景，想象过程漾再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绝不是像此刻一样，像两人之间毫无芥蒂，朝着她轻描淡写问了句：“回来了？”
　　如果不是自己清楚的知道，她在他们俩订婚宴前夕连夜上了飞往国外的飞机，她都怀疑程漾还想和她坐下喝杯咖啡叙旧。

　　“哥。”小卷毛热情的迎上去，“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哈哈。妈逼着我出国念书，我连夜开着库里南来你这里避避风头。”

　　哦，原来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是她自作多情了。
　　黎雨把围巾往上扯，趁着二人谈话间隙快步往酒店外面走。
　　不管程漾是没认出她还是假装不认识她，当年给他难堪是她行事有愧，怎么样她都没有资格和身份质问。
　　黎雨打开手机，发现自己的订单不知何时已经被司机取消，平台没给她派新的司机，她有些心烦地跺脚。

　　酒店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发出鼓点般的碎响。
　　门口有位乘客从出租车下来，黎雨赶忙示意司机自己要打车，走过去伸手拉开车门。还未完全拉开，男人的手从背后覆上来，腕上青筋分明。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了回去。

　　“招呼不打就走。”
　　男人冷得似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知为何语气又带着些缱绻的意味，像情人间的抱怨。
　　“是你一贯的作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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