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越界，哥哥

　　傍晚的霞光漫进厨房时，周砚正在切番茄。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轻响，身后忽然缠上来一条温热的手臂，带着刚运动完的薄汗，把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哥，今天的番茄切厚点。”周漾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说话时的热气全扑在他颈窝里，“上次你切太薄，煮面的时候都化了。”

　　周砚的手顿了顿，刀刃差点偏到指尖。他侧头看了眼肩上的脑袋，少年人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眼神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那是刚打完篮球回来的样子。

　　“松开，烫。”周砚晃了晃手里的锅铲，灶上的水正冒着白汽。

　　周漾却抱得更紧，鼻尖蹭着他的耳垂：“不松，就抱一会儿。今天篮球队加练，跑了五千米，腿快断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是周砚听了二十二年的调子。从周漾还是个奶团子时起，只要受了委屈，就会这样黏黏糊糊地凑过来，用软糯的声音喊“哥哥”，直到周砚顺毛摸够了他的头发才肯罢休。

　　五年的年龄差，像是条温柔的河，把他们俩圈在同一个港湾里。周砚读高中时，每天放学都会去小学门口等周漾，看他背着比人还大的书包，蹬着小短腿朝自己跑过来；周漾上初中那年，偷偷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给周砚买了支钢笔，说是“祝哥哥考上重点高中”。

　　“面要糊了。”周砚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腰。

　　周漾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却没走远，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眼神黏在周砚身上。看他往锅里下面条，看他撒葱花，看他把番茄鸡蛋卤盛出来时，下意识地多舀了两勺鸡蛋——那是周漾爱吃的。

　　“哥，你明天休息？”周漾忽然问。

　　“嗯，调休。”周砚把碗筷摆上桌，“怎么了？”

　　“那陪我去买双运动鞋吧，上次那双磨脚。”周漾拉开椅子坐下，眼睛弯成了月牙，“顺便去吃巷口那家麻辣烫，你上次说想吃。”

　　周砚笑了笑：“你倒是会安排。”

　　夜里周砚在书房看书，周漾洗完澡进来，手里抱着个洗得发白的布偶熊。那是周砚小时候的玩具，被周漾抢去当枕头，磨得绒毛都秃了几块。

　　“哥，给我讲题。”周漾把习题册摊在桌上，顺势坐在周砚旁边的地毯上，后背靠着他的腿。

　　少年人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柑橘香，头发软乎乎地蹭着周砚的膝盖。周砚低头翻着他的习题册，指尖划过一道解错的物理题：“这里的受力分析错了，应该先画示意图。”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周漾的目光却没落在纸上，而是盯着他握笔的手。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是周漾从小到大最羡慕的样子——不像他，因为打篮球，指关节总是带着点薄茧。

　　“看题。”周砚用笔杆敲了敲他的额头。

　　“哦。”周漾乖乖收回目光，嘴角却偷偷勾起。

　　讲完题时，周砚发现周漾没动静，低头一看，少年人已经靠着他的腿睡着了，呼吸均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怀里的布偶熊被抱得很紧，露出半个磨损的耳朵。

　　周砚放轻动作，想把他抱到床上，刚伸手，就被周漾抓住了手腕。

　　“别走。”少年人没睁眼，声音带着点梦呓的含糊，“再陪我会儿。”

　　周砚的动作顿住了。书房的灯光很暗，只有盏台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看着周漾熟睡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也是这样的灯光下，小小的周漾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怕黑，怕孤单，嘴里反复喊着“哥哥”。

　　那时他只当是弟弟的依赖，可现在，看着少年人已经长开的轮廓，看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周砚的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有些东西，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周漾似乎察觉到他的走神，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周砚看见少年人眼底清晰的自己，还有那份藏得极深、却快要溢出来的情愫。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漾慢慢坐直身体，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没松开周砚的手腕，反而轻轻摩挲着那处温热的皮肤，声音低得像叹息：“哥，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周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冰凉。他想抽回手，却被周漾握得更紧。

　　少年人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我喜欢你，哥。”

　　这句话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周砚心上。台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晃动，周漾眼里的坦诚和紧张，像面镜子，照出了他刻意回避了很久的心思。

　　“漾漾，我们是……”

　　“我知道我们是兄弟。”周漾打断他，眼底泛起红丝，却固执地看着他，“可我控制不住。从你替我挡开飞来的篮球开始，从你把最后一口奶茶留给我开始，从你抱着我睡了整整一个冬天开始……我就不只是把你当哥哥了。”

　　他的指尖滑到周砚的唇角，带着点颤抖：“哥，别推开我，好不好？”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周砚看着周漾眼里的自己，忽然发现那道名为“界限”的线，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被磨得模糊不清了。而他自己，或许早就默许了这份越界的开始。

　　周砚猛地抽回手，力道大得让周漾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书架上，几本厚重的词典噼里啪啦砸下来，落在脚边。

　　“周漾，你清醒点。”周砚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却在发抖，“我们是兄弟，这辈子都是。”

　　“兄弟怎么了？”周漾红着眼眶，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执拗，“兄弟就不能喜欢了吗？从小到大你护着我、疼着我，难道都是假的？”

　　“那是哥哥对弟弟的疼！”周砚提高了音量，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是你想的那种！”

　　他别过脸，不敢看周漾受伤的眼神。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周漾总爱抢他的被子，却会在夜里悄悄把他踢开的被角掖好；周漾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却总在自己的生日许愿时说“希望哥哥永远开心”；周漾看他的眼神，早就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藏着他不敢深究的灼热。

　　可他们是兄弟。这三个字像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困住了两个人。

　　“假的……”周漾低声重复着，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我这么多年的喜欢，算什么？”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偶熊，那只磨秃了耳朵的熊被摔得变了形。周漾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时候你说，会永远陪着我。现在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你却要推开我？”

　　周砚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周漾小时候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却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嘴里反复喊着“哥哥别走”。那时他蹲在床边，轻轻拍着弟弟的背，一字一句地说：“哥哥不走，永远陪着漾漾。”

　　是他食言了。

　　“漾漾，”周砚的声音软下来，带着浓浓的疲惫，“有些界限，不能越。越了，我们都会万劫不复。”

　　“我不怕。”周漾抬起头，眼里的红丝像蛛网，“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要我。”

　　“不是不要你。”周砚走上前，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手伸到半空却停住了，最终无力地垂下，“是我们……不能这样。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样？外人知道了会怎么样？你还在上学，你的前途……”

　　“我不在乎！”周漾打断他，“我只要你！”

　　争吵声惊动了隔壁房间的父母，敲门声响起时，两人都僵住了。

　　“砚砚？漾漾？怎么了？”是母亲的声音，带着担忧。

　　周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没事妈，刚才看书吵起来了，马上就睡。”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周漾看着周砚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慢慢松开怀里的布偶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哥，你别为难。”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那碗番茄鸡蛋面，很好吃。”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周砚站在原地，看着散落一地的词典，看着那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布偶熊，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脸。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界限。

　　第二天早上，周砚在餐桌上没看到周漾。母亲说他一大早就去学校了，临走时把那只布偶熊放进了收纳箱。

　　周砚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碗里的番茄鸡蛋面还冒着热气，却再也吃不出往日的味道。

　　巷口的麻辣烫店还开着，电影院的科幻片海报依旧显眼，周漾说磨脚的运动鞋还摆在鞋架上。可有些东西，从那个夜晚开始，就彻底不一样了。

　　他们还是兄弟，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却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可以毫无顾忌地撒娇。

　　那道名为“界限”的线，终究还是横亘在了两人之间，冰冷而清晰，提醒着他们，有些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藏在心底，烂在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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