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香

　　凉风瑟瑟，又卷起片片黄花。
　　林丹秋呼出一口冷气，从屋外抱起几根柴，走进灶房。
　　常大娘还在拿着菜刀敲着案板，咚咚声不停。
　　混着咚咚声，隔壁的大嗓门准时开始叫喊，还胜过菜刀砸在案板上的声音。
　　“你个赔钱货，这豆角是你能吃的起的吗，天天就知道吃……”
　　常大娘停下手中的动作，长叹一口气，“丹秋，去隔壁把你莲生姐叫来，小姑娘可怜，投生到这种人家里来。”
　　说着，眼眶泛红。
　　林丹秋听着外面的辱骂声，气不打一处来，隔壁莲生阿姊，从小到大为他们洗衣做饭，连吃个豆角都如此小气！
　　还偏偏，这莲生姐，又是个傻的。人家欺负成这样，也不知反抗。
　　爹娘早逝，家也被侵占，可怜她莲生阿姊，就这样苦苦过活。
　　她越想越气，手上拿了个棍就跑去讨人。
　　过去几年，莲生就这样靠她家的帮扶勉强生活，那家没良心的，吝啬的连碗饭都不舍得供，却一直把她当做免费的婢子来用。
　　一阵喧哗，瓷器坠地破裂的声音清晰传入耳畔。
　　她连忙冲进隔壁人家，一棍子敲在灶房大门上，“你们谁再敢欺负莲生姐！我林丹秋话就放在这里，你们要是再敢苛待她……”
　　话未说完，却见莲生阿姊眼睛一片清明，发丝凌乱，地上满是碎片。
　　黄莲生怔怔望着突然闯进的林丹秋。
　　“你个赔钱货，现在胆子肥了？竟敢砸碗，哎哟我的天爷呀做做主呀，这赔钱货真真要翻天了！”黄二婶叫嗓着。
　　话音未落，那少女身体微微颤抖，林丹秋以为她是害怕，正欲拦在身前，却见她猛然一掌拍在那黄二婶脸上。
　　黄二婶气急，一手要扯莲生的头发，反被死死握住手不能动弹。
　　那黄二伯和黄柱山都被这突然一幕吓到。
　　反应过来，便要为自家婆子和母亲出气，只见那两人扑来，少女却只灵巧一躲，那两人便撞在一块。
　　林丹秋恍如木头人，死死站着，被眼前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莲生阿姊？那个连话都说不清的痴傻阿姊？！
　　简直吓煞人也。
　　林丹秋再一细看，只见莲生阿姊稳稳坐下，眉目间一片淡定神色，拿起鸡蛋慢条斯理剥开，两口吃完。
　　那黄二婶最先反应过来，怒声斥到：“你个死赔钱货，怎么能把柱山的鸡蛋吃了？这鸡蛋金贵的很，你这赔钱玩意儿哪里配吃？”
　　少女抬眸，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二婶莫不是忘了，自我爹娘去世以来，这十年家中事务大大小小是谁做的？”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赔钱货，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好心好意养你，真是个白眼狼，克死了你爹娘，现如今都是你的现世报！”黄二婶叫嗓道，唾沫星子满天飞。
　　少女一声嗤笑，“莫说这一个鸡蛋，你们这一家子好吃懒做的是靠谁养着的？靠你们这不把门的嘴？这黄家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靠我爹娘早年的积蓄，和我采来的草药供着的！”
　　黄家那宝贵金疙瘩一听，气急败坏，一下便将碗扔到黄莲生身上。
　　那碗砸到额头，汤水撒了一身，几根发丝耷拉着紧贴肌肤，额间一片红。
　　林丹秋一看，棍子拎着就砸在那黄柱山背上，“你竟敢打我莲生姐，你们黄家当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莲生姐过去给你们当牛做马，你们就这样欺侮她！”
　　黄二婶大嗓门骂骂咧咧，“你个外人瞎管我们老黄家的什么事？这是我黄家家事，有你什么插嘴的地方！”
　　林丹秋呸了一口，“我今日还偏要管了，若是让族长知晓今日之事，你且看族长还会不会站你这边！痴女养家却不供饱暖，是为不仁；长兄亡故，却对孤女欺压，是为不义。”
　　她义愤填膺到，“今日就将事情搅大，让乡亲们都看看，你们黄家是怎么对待侄女的，当真是不要脸！”
　　那黄家二婶几人，自觉理亏，又怕事情闹大惹人非议，便一把将林丹秋二人推出门外。
　　将大门猛的关上，黄二婶的骂声又传来：“你们家愿意养就让你们养去罢！什么东西，别来糟蹋我们家的米粮！”
　　林丹秋还欲还口，一双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回头，对上那双盈盈的眼，一派清明。莲生嘴角微微上扬，“丹秋，多谢。”
　　林丹秋愣住，“莲生姐，你……”
　　话未尽，黄莲生又道：“我几日前去山上摘药草，意外磕到了头，没想到竟让脑袋清醒了。这些时日，多谢你和常大娘的照顾。”
　　林丹秋内心掀起一阵涟漪，她揉了揉泛红的眼，抹掉泪水，笑着对黄莲生道：“莲生姐，去我家吃饭吧，我阿娘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小院，常大娘早已备好一桌子的菜。
　　她背对着门收拾案板，听见人进门来的声音，头也不回的道：“丹秋，怎么这么慢，难道是那家子又纠缠莲生了？尚且等我好好寻个日子，好好同那家子算算账……”
　　转头，瞧见二人一起进来，便赶忙招呼坐下吃饭。
　　黄莲生轻轻撩起衣襟，微微弯腰，行了一个礼。
　　“感谢大娘多年照顾，莲生今日无以回报，唯有一礼以表恩情。待到他日我能回报之时，莲生必将反哺这乌鸟之情。”
　　常大娘被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吓了一跳，觉得这莲生像是换了个魂，震惊不已。
　　林丹秋在旁解释道：“娘，娘，您可别太激动了，莲生姐好了！莲生姐她不傻了！她今日可厉害了，让那家子白眼狼狠狠摔了个跟头！”
　　常大娘再细细观察了莲生一遍，紧紧握住她的手，连说了几个好字。
　　“莲生，你好了，真真是老天有眼！不让我们明珠蒙尘！”
　　常大娘哽咽道：“若你娘在天有灵知道，她定会高兴的……”
　　常大娘夫婿是教书先生，二十年前随父亲来到此地，并定居于此。后来与常大娘相爱并喜结连理。
　　常大娘在婚前有一闺中密友，便是那黄莲生的母亲付氏。
　　后来二人便移为近邻，直到付氏夫妻死后，那黄家二婶借照顾侄女的借口侵占了这屋。
　　常大娘念及故友遗孤，常常让女儿去照顾那孤女，然而却发现那歹毒心肠的一家子是何等苛待这孤女。
　　常大娘夫婿也在几年前仙逝，人便也泼辣起来，常常同那家子吵架，因着这泼辣性格，那家子也不敢来招惹常大娘。
　　黄莲生人虽痴傻，却也明白谁待她好，所以每每被人打骂，便跑来同林丹秋玩耍，那家子也不敢来招惹，还乐的清闲。一来二去，林丹秋也同这黄莲生关系好起来。
　　今日这莲生脱去痴傻外壳，人一细看，虽仍像个纸片人，精神气却好。
　　常大娘觉得看这莲生，不像村女，反倒活脱脱一幅贵女模样。她暗地里思忖着，这女娘，日后定然大有可为。
　　看着看着，又想起逝去的故友，一阵神伤。但看见那鲜活的眉眼，又生起一阵喜悦。
　　只听一阵肚子咕噜声，常大娘回过思绪，连忙招呼着二人开始吃饭。
　　常大娘夹了一大筷子猪油炒精瘦肉放进莲生碗里。
　　莲生一阵感动。这常大娘一家，明明非亲非故，却一直帮助自己，无论是痴傻还是正常，从未改变……
　　她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拼尽全力去报答恩情。
　　林丹秋看娘不断往莲生碗里夹菜，自己也不甘示弱，拼命把菜夹给黄莲生。
　　待黄莲生从思绪中回过头来，只见碗里已经堆出了高高的尖顶，实在大为震撼。
　　她抬头看向两人，却见两人还要夹菜，内心响起一阵警铃，连忙拒绝这母女二人满满溢出的关爱。
　　林丹秋看着莲生姐嚼菜时鼓起的腮帮子，莫名觉得可爱，还想接着夹菜，却被黄莲生连连摆手拒绝。
　　看着那好看的眉头皱成川字，林丹秋只好遗憾收手。
　　饭罢，常大娘提议让莲生留下，她揉了揉林丹秋的脑袋，开口道：“黄家二伯的事，我必须要解决清楚，如今我已清明，剩下的事我自己处理便好。只是这事拖不得，那家子吃进去的肉，我要让他们原原本本带着骨头吐出来。”
　　黄莲生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带着凌厉。
　　常大娘面含担忧，只说：“莲生，日后你若有需要大娘和丹秋的地方，尽管说便是。你娘和我是故交，不必客气。”
　　黄莲生眼中又含满笑意，道：“大娘，既然你这么说，我便也不说些客套话了。我要同他们分家，此事我有十足把握，只是还缺个人证，恐要麻烦大娘助我一臂之力了。”
　　常大娘一口答应。
　　林丹秋也道，“莲生姐，那家子日后定不会让你好过，倘若他们不让你吃饭，来同我们一起便好。”
　　黄莲生点头答应。
　　夕阳将近，她转身离开。
　　常大娘母女看着少女背影渐远，心下却沉重万分。
　　什么样的豺狼虎豹，才能让还未及笄的少女决心分家？
　　无论如何，她们定要帮助她远离这吃人的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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