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野念云舒

　　盛夏清晨七点，阳光已经带着不容商量的热度，穿透薄纱窗帘，在云念紧闭的眼睑上烙下一片晃动的亮斑。

　　他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的咕哝，下意识想翻身躲开这恼人的光线。

　　身体刚一动，后腰深处便猛地一抽——尖锐的酸痛瞬间炸开，沿着脊椎一路攻城略地，把他死死钉在原处。

　　“呃……”一声压抑的痛吟。

　　他僵着不敢再动，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小家伙似乎被惊扰了，不满地蹬了一下，力道不轻，正顶在胃部下方。
　　一股熟悉的、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及时地、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道按在了他的后腰。

　　掌心熨帖着酸痛的肌肉，精准地按压着那些僵硬的节点。

　　那力道仿佛带着魔力，一点点化开了沉重。

　　“又抽筋了？”谢祁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温热的呼吸拂过云念颈后敏感的皮肤。

　　云念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些，闭着眼，疲惫地点点头。

　　身后年轻躯体散发的蓬勃热量像一张密实的网，将他小心翼翼地包裹。

　　这感觉奇异——明明自己是年长的一方，此刻却被丈夫妥帖地照顾着。

　　谢祁的另一只手悄然滑落，覆上他身前那已显圆润弧度的隆起。

　　带着薄茧的指腹温存地摩挲着肚皮，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晨露。

　　“小懒虫，”谢祁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无奈的笑意，是对着那不安分的小生命说的，“别闹爸爸，爸爸怀你很辛苦的。”

　　掌心的暖意透过薄薄睡衣钻进心里，激起一阵微小的酥麻。

　　云念耳根悄悄漫上薄红。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又或是闹腾累了，慢慢安静下来。

　　胃里的翻腾感也被谢祁揉按腰肢的手奇迹般安抚下去。

　　“好些了？”谢祁侧过身，线条清晰的下颌轻轻抵在云念肩窝，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廓上。

　　云念含糊地“嗯”了一声，没睁眼。孕期的不适像薄雾，总在安静时弥漫，又被身后的男人短暂驱散。

　　***

　　餐厅里弥漫着小米南瓜粥温热的甜香。

　　六岁的谢宣穿着印着小恐龙的睡衣，坐在自己的儿童椅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像只打瞌睡的小熊。

　　他手里捏着的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粥。

　　“宣宣，认真吃。”云念坐在对面，腰后垫着谢祁塞的软垫，小口啜着温度正好的粥。

　　粥的绵软清甜熨帖着空了一夜的胃。

　　谢宣努力睁大眼睛，小胖手揉了揉，忽然想起什么重要任务，猛地挺直小腰板。

　　他放下勺子，小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轻轻贴上云念搁在桌沿的手背，然后慢慢挪到那隆起的孕肚上。

　　“妹妹，”他奶声奶气，黑葡萄似的眼睛满是期待。

　　“你乖乖的哦，不要踢爸爸肚肚。爸爸痛痛，宣宣会心疼的。”

　　说完，还学着谢祁的样子，在云念肚子上极其轻柔地拍了两下。

　　云念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戳中，暖流涌遍全身。

　　他眼眶微热，揉了揉谢宣毛茸茸的小脑袋：“谢谢宣宣，妹妹很乖的。”

　　谢祁端着温好的牛奶过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把牛奶放在谢宣面前，顺势俯身在云念颊边落下一个响亮的吻：“嗯，宣宣说得对，妹妹要像宣宣一样乖。”

　　他看向云念，眼底笑意融融，“爸爸最辛苦。”

　　云念被他这亲昵闹了个大红脸，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谢祁只是笑，心情极好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哥哥，早上好！”谢宣精神了些，朝刚走进餐厅的人大声喊。

　　云宥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裤，身高腿长，书卷气里带着一丝冷峻。

　　他手里拿着平板，闻声抬眼，对谢宣点点头：“早，宣宣。”

　　目光转向云念，声音放柔，“爸，昨晚睡得还好？腰还酸吗？”

　　“好多了，”云念看着比自己高大的儿子，“谢祁给按了按，缓过来不少。”

　　云宥拉开椅子坐下，视线扫过谢祁放在云念肩膀上的手，没说什么。

　　他端起谢祁推过来的牛奶杯，喝了一口：“今天产检是下午三点对吧？需要我陪吗？我下午实验可以调开。”

　　“不用麻烦，”谢祁自然地接话，把剥好的光滑水煮蛋放进云念碗里。

　　“我开完上午的会就能走，时间正好。”他语气轻松。

　　云宥点点头，目光落在云念脸上，带着关心：“那行。爸，你记得把上次医生说的那些维生素带上，还有那个记录宫缩的小本子。”

　　“嗯，都放包里了。”云念应着，心里暖暖的。

　　大儿子虽然性格偏冷，但对他的关心一直很实在。

　　谢祁和云念的大儿子云宥是高中同学。

　　而云宥知道谢祁让爸爸怀了孕是在高考后的暑假。

　　这两个老同学之间很有过一段时日的剑拔弩张。

　　那曾经的激烈对峙，似乎随着时间推移，被日常琐碎磨平了些棱角，变得平和了许多。

　　?

　　谢祁拿起手机划了几下，屏幕转向云念：“昨天设计师发来的婴儿房最终稿，看看？色调按你上次提的选的。”

　　图片上的婴儿房温馨舒适，莫兰迪色调柔和，圆润无棱角的家具，靠窗设计了舒适的哺乳角，阳光仿佛能透图而出。

　　“喜欢，”云念喃喃，被那份用心触动，“太用心了……”他习惯性地担心，“会不会很贵？”

　　“只要你和宝宝喜欢。”谢祁语气斩钉截铁。

　　云宥在一旁看着，没再像以前那样冷言冷语，只是端起牛奶杯又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叶上，嘴角似乎有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弧度。

　　谢宣则完全沉浸在“妹妹要有新房间”的兴奋里，小胖手扒着桌子边沿，努力想凑近看爸爸的手机屏幕：“爸爸，妹妹房间有小熊熊吗？”

　　?

　　下午三点半，医院产科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空调冷气，并不好闻。

　　云念做完一系列检查，拿着报告单坐在候诊区的软椅上，腰后熟悉的酸胀感又开始隐隐作祟。

　　他忍不住用手撑了撑后腰，轻轻吁了口气。

　　谢祁去取详细的血液分析结果了。

　　“云念？”一个略显迟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云念抬头。站在面前的是位保养得宜的中年女士，眉眼依稀有些熟悉，是公司楼上另一家公司的财务总监，姓王。

　　“王总监？”云念有些意外，想站起身。

　　“别别别，快坐着！”王总监连忙摆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隆起的孕肚上，又飞快移开，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好奇，“真是你啊！刚才差点没敢认……你这是……恭喜啊！”她语气里的复杂多过纯粹的祝贺。

　　云念脸上有些发烫，笑了笑：“谢谢。”

　　“哎呀，这可真是……”王总监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八卦之火闪烁，“你爱人……陪你来的是……那位谢总？”她显然听说过谢祁，语气带着探究。

　　云念正要开口，一道挺拔的身影已快步走了过来。

　　谢祁手里拿着几张报告单，深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步履生风，带着锐气。

　　他一眼看到云念身边的王总监，脚步未停，径直走到云念面前，极其自然地俯身，一手扶住云念的胳膊，一手将报告单递给他，声音温润：“结果都很好，医生说宝宝很健康，你的贫血指标也上来了点。”他这才像是刚注意到旁边有人，对王总监礼貌地点点头，疏离而客气：“您好。”

　　“啊，谢总你好你好！”王总监有些局促地站起来，目光在谢祁年轻英俊的脸和云念温润的面容之间来回扫视，两人之间自然流露的亲昵，让她脸上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

　　谢祁仿佛没看见她的打量，他的注意力全在云念身上。

　　看云念撑着后腰，他眉头微蹙，手掌已经熟稔地覆上云念后腰酸痛的位置，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旁若无人：“这里又难受了？坐久了？我们看完医生就回家，给你热敷一下。”他的动作自然无比。

　　王总监张了张嘴，看着旁若无人的谢祁和云念微微泛红却并未躲闪的脸，最终把那些可能不那么中听的“关心”咽了回去。

　　她干笑两声：“那……那你们忙，我先去拿药了。”她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云念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尴尬像小虫子一样爬上脊背。

　　他想让谢祁停下，可那只按在腰上的手却带着暖意，缓解着酸痛，也安抚着他心底的波澜。

　　“走吧，”谢祁像是没察觉到任何异样，扶着他的手臂，稳稳地将他从椅子上带起，语气轻松，“医生说一切正常，就是让你继续保持好心情。宣宣念叨了一早上想看妹妹的新照片，满足他一下？”

　　提到小儿子，云念心底的柔软被触动，那点尴尬也淡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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