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兽

　　前两天刚下过几场暴雨，又赶上六月底，破破烂烂的棚户区小巷里空气闷得又热又潮，污水横流的地上被踩出黏腻的湿音。

　　时间其实还早，但巷子里晦暗的光线显得现在好像傍晚一样，不过郦決已经在这住了好几年，闭着眼都能摸到自己那个脏兮兮的狗窝。

　　他叼着烟，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一手在兜里摸索钥匙，还有一只手有些不自然地虚悬在半空中。

　　走到巷子尽头拐了个弯，郦決顺着幽暗的楼道口上了二楼，光线稍微亮了一点，能看到两边堆着乱糟糟的杂物，把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走廊挤得就剩一条窄道，他人高马大，走的更是艰难。

　　忍不住嘴里骂骂咧咧，恼火的挪了几步，那只僵着的手臂不知蹭到什么，引得瞬间“叮呤咣啷”一阵乱响。但还没等他发火，旁边紧闭的房门“哐”地被拉开，一个满脸衰样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呲着一口黄牙刚要开骂，抬眼撞上一脸凶样的郦決，那股嚣张气焰顿时肉眼可见地萎了下去。

　　“……妈的眼瞎啊。”他嘴里还是不甘心地挤出一句没什么威慑力的小声抱怨。

　　郦決冷笑一声，一脚把挡在自己脚边的东西踢飞老远，喷着烟气俯视他：“老不死的你有种再说一遍？”

　　“……”男人被他的眼神吓得瑟缩一下，没敢再吱声，生怕下一脚就落在自己身上，他犹犹豫豫又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垃圾”，终究还是忙不迭地缩回去，“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傻逼东西。”

　　郦決嘴里低嗤一声，都懒得绕开，直接踩着那堆东西走了过去。

　　这老怂蛋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要不是之前被他一拳揍掉两颗牙，今天恐怕恨不得爬在他头顶上拉屎。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今天一棍子把人腿打折的时候他几乎用了全力，现在虎口都还有点微微发麻。

　　进了门，将钥匙甩到门边矮柜上，郦決脱下外套，小心翼翼扯掉小臂上胡乱缠着的纱布，一道细长微微外翻的伤口露了出来，嫩红的软痂因为刚才的蹭碰，又缓慢渗出一点黏稠的红色，看着有些吓人。

　　他倒没觉得有多疼，没伤到筋和骨头，也不怎么影响活动，皮外伤而已。再说他从小就不学无术，揍人和挨揍几乎都是家常便饭，这点伤在前几年只能算得上小打小闹，他还记得最严重的一次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月，至今后腰处还有条浅色瘢痕。不过到底混的久了，泥人也能磨出三分眼色，他本身脑子又活泛，这两年在地头“老板”时闻面前混了几分眼熟，日子比以前滋润多了，最起码基本上都是他揍人，轮不到他去挨揍的。

　　但今天属实算他倒霉。难得上头的大人物来，谁能想到这时候遇上自己人出了问题。看着瘦瘦弱弱小鸡仔一样的马脸小弟，居然敢藏着刀进来。还好这一刀是划在自己身上，要是真让他混进去在那位身上留下一星半点，估计连时闻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这种人太忌讳被身边人捅刀子，还是在这种要紧事情上。郦決眼都没眨提着棍子先废了那个衰仔一条腿，后面简单得多了，没几句就问出来是马脸被时闻死对头做局，稀里糊涂赌得欠了一屁股高利贷，专门挑今天搞点事情膈应人。

　　马脸那点壮起的鼠胆被郦決一棍子就打没了，哆哆嗦嗦交代完，马上涕泪横流地卖惨自己还有六十老母要养，郦決跟没听到似的，只摆了摆手让人把他拖走。

　　养什么老母，这种赌狗早点死说不定他老母还能多活几年。

　　被外套捂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难受，但伤处又不好碰水，郦決在厕所随便冲了冲就出来了。

　　这天气洗完澡还是让人觉得湿热，他只套了个裤头，光着膀子单手擦着头发，蹲在地上扒拉他那个破旧的铁皮盒子。

　　很久没这样伤过了，纱布绷带都不知道被他丢在哪里，盒子里瓶瓶罐罐被他搅地一阵哐啷乱响，终于从最下面扯出一小卷，抖开一看也没剩多少，他干脆把喷了点药水的手臂连带半个手掌像粽子似的包了个结实。

　　折腾完身上又出了薄薄一层热汗，郦決起身扭开床边的电风扇，湿乎乎的风扑在他身上，可算带掉一些蒸腾的燥热。

　　他大咧咧的窝到老藤椅上，翘着腿，一手提着罐啤酒，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扒拉。

　　看了看消息，除了手下兄弟有几条对他伤势的问候没有其他消息，说明场子那边一切正常。回绝了几人过来的要求，他这地方本来就小，再多两个人站着都嫌挤，到时候他们热烘烘的和移动暖气没什么区别。

　　只刷了几个视频上眼皮就开始和下眼皮打架，郦決正半睡不睡地眯眼看着手机，声音蓦然卡顿了一瞬，弹出来个通话信息。

　　揉了揉眼，瞄了眼来电备注，居然是时闻的电话，他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盘腿坐正，心里发虚。
　　说实话，郦決是有点怕时闻的。

　　他本身是个没什么太多心眼的小混混，运气好在时闻跟前混了个眼熟，说过几句话。但也仅限于时闻问他答，具体什么长相他倒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主要是时闻身上那股说不上来的气质，只有几句简单的问话还带着和善的笑意，却让他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就像他小时候在乡下地里无意中遇到的蛇，支着三角脑袋定定地盯着他，阴冷又潮湿。

　　电话接通，郦決赶紧先喊了声：“闻哥。”

　　“嗯。”那边声音有点嘈杂，时闻的声音也时近时远的，听不出情绪：“处理干净了？”

　　“是。”郦決嘴上回得快，手指不自主抠着绷带，紧接着补充道：“是‘白鲨’那边做的局，欠了印子钱。腿已经废了，人也按规矩扔到垃圾场了。”

　　时闻没说话，背景杂音安静了一些，顿了会才响起打火机的咔哒声。

　　“白鲨……呼。”时闻冷哼一声：“算你反应快。这两天警醒点，别再沾上脏东西。”

　　“明白。”郦決马上应道。他挪了挪屁股，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手臂无意识地搭在旁边扶手上。

　　“手怎么样？”

　　有点意外时闻问到自己，郦決下意识瞥了眼已经包得严严实实的伤处，犹豫一下，还是老实回道：“皮外伤，划拉了个小口子，没碍着事。”

　　时闻笑了一下，声音有点懒洋洋的。

　　“明天晚上翡翠湾，穿精神点过来，有人会带你进去。”

　　“是。”

　　挂了电话，郦決愣了好一会，猛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肉，疼得他赶紧又揉了揉，脑子里却还有股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他当然知道翡翠湾，那是市内一个会员制的高档会所，老板就是时闻。放以往，他这种小喽啰连门口都没资格站，更别说进去了。

　　心里说不忐忑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兴奋，摸爬滚打混了这么久，他头一回有了种出人头地的感觉。这时候别说困，就是躺在床上都睡不着了。他扒了把头发，马上爬起来关掉风扇，随便找了套衣服穿上，嘴里哼着小曲又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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