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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
永乐300年冬,梁国边境一道加急奏疏打破了都城原有的平静与祥和,群臣被紧急召入主殿,共议此番由周国挑起的战事。
“当初就不应该放萧逸卿这厮回周国,放虎归山,如今领兵前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要说,也是宁王爷招惹萧逸卿在先,负萧逸卿于后,与其谈论这些,不如想想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
“还能怎么解决,他要打,陪他打便是。我堂堂大梁,还惧他个蛮夷小国不成!”
“话虽如此,但周国今时不同往日,论兵强马壮,地理优势,江昭,难矣。”
“守将孔祥忠来报,交战两月,江昭城受伤兵士已经过万。照此下去,不出月余,江昭城必破。”
“江昭一旦失守,周军长驱直入,临近的五郡怕是都要跟着遭殃。”
“若是调兵前往,不以正面应敌,守城该是没有问题。”
“问题自是没有,只是那萧逸卿扬言,如果长宁王不给个说法、给个交代,便是百年,他萧家军也势必要讨回这个公道。”
“放屁,那日秋猎,是他亲口所说,说他与宁王爷自此不再相欠,情怨两消。怎么,一回到周国,就变了卦?事事由得他说,置我梁国于何地?!”
......
“王爷。”殿门处守卫恭敬道。
群臣回首,男子披一件黑色绣莽滚金边的大厚氅,氅衣的狐绒领上落了些飘雪,飘雪未融。入内,群臣方见那脸比雪还要白上几分,龙座之上,夜云琛道:“怎么不打把伞就来了?”
“外面雪小,出轿走不到几步,便没打。”
答话的男子名叫夜淮舟,封号长宁王,是萧逸卿欲讨说法的对象,也是梁帝最小的儿子。对他,夜云琛除了叹息,已经说不出其他,故而一颔首,将手边的册子交由旁侍的宦官,宦官又双手呈给夜淮舟。
于夜淮舟打开之际,夜云琛道:“萧逸卿在战场直言,周国无意与梁国为敌,是你欺他太甚,萧家这才恳请周帝允他带兵替自己讨个公道。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修长指节滑过萧逸卿三字,夜淮舟神态慵懒:“他为我妾室,断没有休妾一说。再者,放他离开那天,我与他之间便是再无瓜葛。如今......不过拿我当做进犯大梁的借口罢了。”
群臣交耳,议论声再度响起,夜淮舟却突然单膝跪到地上,掷地有声:“他萧逸卿要用我攻打大梁,我夜淮舟也没有怯人之兵的道理,恳请父皇,允儿臣领兵前往江昭。”
他话音刚落,队列中出来一人,对上拱手:“皇上,万万不可......”
“徐将军,我虽身体不好,但夜氏,不出孬种。”夜淮舟出声打断了那人的话,转而面朝夜云琛,“儿臣愿学古往名将抬棺出征,以示此战之决心,还望父皇准许。”
许是夜氏不出孬种太具威慑性,且存反对意见的人悉数哑了声。如何反对呢?但凡反对,不就是给夜淮舟,给皇室扣上了孬种的名声?
一阵阒然,身穿明黄朝服的新立太子夜凌风站出来道:“九弟所言极是,依儿臣之见,不如主帅一职交由九弟,另派一名大将随行。如此既不落人口舌,又能确保战况万无一失。”
太子都这么说了,群臣还有什么理由不和,纷纷表示太子提议甚好。夜云琛听后沉默片刻,似在思索,半晌,定夜淮舟为主帅,徐达同行。
后面的话夜淮舟没听,他以身子不适为由先走了。外面的雪不知何时下大了,簌簌如鹅毛般,随侍撑起伞,夜淮舟在伞下仰颈。
这是和萧逸卿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萧逸卿个太高,同他说话总要仰着头。莫名的,他在漫天大雪里想起了周国,周国的雪才叫大,铺天盖地,连下数日而不歇。伸脚踩进去,莫说脚踝,连小腿都能没入其中,而每每这时,萧逸卿就会凭空冒出来,提他像提鸡崽似的,边提溜边说:“病又好了是吧,有精神作了。”
他总是这样,明明心挺好,偏一张嘴不喜说人话。
而今......夜淮舟想,是时候去跟他道别了。
离开都城这天,连日的阴天放了晴,初阳照上院中棺,夜淮舟竟生出股亲切的感觉,或是因为这具棺中,他亲手放了些东西,从周国千里迢迢带回的东西,也是萧逸卿逼迫他娶他的凭证。奈何自己非要为难于他,让他由小门进,顶个红布盖头独守空房,做那夫不疼夫不爱的低等妾室。
眼下这样,夜淮舟想,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拉棺过长街,后跟士兵无数,气势压得围观百姓不敢大声言论,便做窃窃私语,所说不过长宁王又在想一出是一出。
梁国著名的笑柄嘛,此生严格说来,除了惹是生非,正经事一件没干。唯一一次领兵出征,还是去平欠下的感情债,真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的将士,要受他连累,长途跋涉,生死不卜啊。
作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笑柄病患,夜淮舟在出都城城门后,相当自觉地钻进为其准备的豪车中。
前脚刚将大氅递与车内随侍,榻边丫鬟后脚就掀开锦被了,夜淮舟愣愣一刹,坐过去、躺上面,睁两眼望向鎏金车顶。可能是觉得把他冻死在半路不合适,所以车里的炭火烧得格外旺。
与之相比,其实府内地龙要更加舒适。说来,曾经计划萧逸卿若是来了梁国,他定邀他到府一叙,不为其他,只为萧逸卿没有体验过地龙,结果,没等到了冬天萧逸卿就走了。
断断续续的,夜淮舟忆了很多他和萧逸卿的过去,说不出是遗憾多还是不悔多,挺复杂的。在这份复杂里,他沉沉睡去,浑浑噩噩间,居然按时抵达了江昭。
孔祥忠等人随行至府,拜过夜淮舟后与徐达共商军事对策。夜淮舟呢,废人一个,车上睡得太多,下车冷风一吹倒是醒了困。思量左右无事,办正事的官儿也顾不上他,他便独自一人,沿道走去了城墙边。
一墙之隔的不远处,是周国驻扎的军队,夜淮舟驻足在城门处,既没有踏上城墙,也没有吩咐什么,他就这么站着,站到士兵换防,站到孔祥忠派人来寻,然后木木然顶着张被风吹上色的脸,窝房中睁眼至天明。
翌日一早,周军不知从哪儿得到的风声,在城外整齐划一地叫嚷:“叫夜淮舟出来!有本事做,就有本事担,当什么缩头乌龟,出来!!”
“这——”难为孔祥忠一把年纪,还替夜淮舟操心:“王爷莫出去了吧,战场上刀剑无眼,您又手无缚鸡之力。”
“是吗?”夜淮舟绑着发,宽袍下滑露出消瘦腕骨,“敢问孔老将军,那我来此是做什么?闲得蛋疼?”
“你......”粗鄙二字,孔祥忠生生咽回了肚里,而后对身边的兵说:“保护好王爷。”
胡子一吹,眼一瞪,眼不见为净地走了。
至于夜淮舟,见的是他的心上人,自然比旁人积极很多。剑提于手,腿跨大白马,高高兴兴就出城了,徐达等人拦都拦不住。
早年间虽知萧逸卿为将,且于军营相识,但夜淮舟从未见过萧逸卿率军出征的样子。别说,大军压城,他穿昔日铠甲立于前,挺威风,像他想象中的大将军,如果不开口说话的话。
为免萧逸卿坏了气氛,夜淮舟抢先道:“其实以萧将军的姿色,若是降了,王妃一位给你也无妨。”
预料之中,亦或计划之内,对面的人儿二话不说,一剑捅了过来。梁军骇然失色,纷纷策马向前,嘴里惊呼“王爷!”,周军则是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们的萧将军说杀就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有夜淮舟不慌不忙地动了下身形。
却见萧逸卿瞳孔倏地放大,像被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吓破了胆,连带扔了手里的剑。
他扔,夜淮舟可不会客气,手一伸就握上了剑刃,鲜血顿时涌出,他没停顿,十分痛快地往心口扎,噗嗤一声,血飚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萧逸卿眉心骤蹙间,再度握住剑柄,猛地一拔,血溅当场。那一刻,夜淮舟毫不怀疑自己的手掌断了,相较于手掌,心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胀得生疼。
他想再看看萧逸卿的,可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坠了下去。夜淮舟今日穿了件白衣,衣上绣了些青竹,细细长长,像极了飘舞的蝶。只是蝶能飞舞,他只会落地。砰,尘土轻扬,余光中,萧逸卿的面容变得不甚清晰,其实夜淮舟有想过,这样对于萧逸卿会不会太过残忍。但他,又真的很想在死前见他一面。
见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便如见到了晨曦破晓,潜藏整夜的雾霾随之消失。
万马踏蹄,地震山摇,嘶吼喊杀不绝于耳,夜淮舟方才记起,他属于黑暗,光明是他触手不可及的奢求,同样,萧逸卿属于白日,萧逸卿是烈日,烈日不该沉沦于地底。
所以,夜淮舟要一个人去......
身体渐渐变轻,呼吸停滞,血浸白衣后,他没有觉得痛,有的仅是一丝对萧逸卿的亏欠。那年,萧逸卿于营地外救他回去,现在他却死在萧逸卿对他的救赎中。是他不对——
可是逸卿,爱我真的好累,别爱了。
或许因果早在当年,在儿时,便都已经定下了,所以夜淮舟才会于冠礼那日悄悄离开都城,离开梁国,才会行至明州,于茶楼遇见萧逸卿。
耳边有人在唤,忽而是夜淮舟,忽而是夜南熹,最后尽数成了“许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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