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归

作者: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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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今夜的帝师府与往常不一样

      夜至三更,依稀可见灯影照壁,人声叽叽,循声望去,依荷塘走势而建的回廊蜿蜒而入,穿过耸立的红柱,尽头处是好大一片空地,空地的东西两面则燃着熊熊火盆,将初春寒夜照得暖如白昼。

      空地之上席地而坐着两男三女,手握玉色酒杯,正推杯换盏。

      那样两指轻托的酒杯,与之对应的却是好大一坛深窖,就放置在五人面前,坛中置一酒瓢,酒杯一空便伸手满上,怪的是,就这样无桌无菜、无歌少舞的情境下,五人却喝得兴致勃勃,言辞欢欣。

      借着火光再看五人,两个男子中左下的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发为粟色,束之以小辫,高鼻梁,黑葡萄似的眼珠,面如凝脂,与中原人貌大相径庭。

      居上位那个背对火光,整个身体都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衣中,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容,只瞧出露出的肤色苍白,他似乎是这场畅饮的主持者,其余四人是根据他的指示来行动的。

      右侧则是一位女子,约莫二十二三,身姿窈窕,面容妩媚中带着英气,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刚柔兼并,令人看来是又怜又敬,既沉醉于她皓齿一笑,动情于她举手投足,又不敢轻浮浪佻,不自禁就要以礼相待,敬重三分。

      右下则是一个与左下那少年八九分相似的少女,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异域长相,想来是双生子了。

      那黑衣男子下首却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玉盘脸庞,细长的眼,就是男子也略显粗直的眉,再加上肉鼻头,单看五官各处,都算不上好看,可这些不好看的五官集合在一处,尤其集合在这样一位女子脸上,竟说不出的和谐与美丽。

      她身材较一般女子敦厚,身高也不差男儿多少,坐在那里,即使什么也不做,就好似一尊散发着幽幽木质醇香的依靠处——不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也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是一尊令人安心与依赖的依靠处。

      这五人喝到兴头上,那黑衣公子对左下那少年道:“喜奴,去取笔墨来。”

      喜奴闻声而起,老成地答了声是,与他同为双生子的少女兴奋地道:“主人要写诗吗?”

      这少女名为忧奴,与喜奴是已亡国的沧魅一族,国破家亡,兄妹二人流落街头,沦为货品,后宋翾将他二人买进府中,传授其生存之道,并根据二人性格取字一喜一忧。

      二人在府中衣食无忧,又借势帝师名头赚得不少尊敬,如此一来,一向喜欢哭哭啼啼的忧奴变得活泼俏皮,为了生存强颜讨好的喜奴则日渐老成。

      忧奴也就不忧,喜奴也就不喜了。

      居中那人正是帝师府的主人宋翾,听了忧奴这一问,指指左侧那美丽女子道:“我要为敏敏作画。”

      敏敏是杜韫毓的小字,只有最亲近的人如此称呼她,听宋翾这么说,便笑着起身道:“那敏敏便为公子献舞一曲,作公子及冠之礼。”

      今日是宋翾二十岁生辰。

      名满天下的堂堂帝师及冠之日竟只得奴仆三人并杜韫毓为其庆生,世态炎凉,无过于此。

      可宋翾略不在意,像是还很开心,拍手道:“甚好!乌姐姐,去取我的琴来。”

      “闲着的这些时日,主子琴技大涨,杜姑娘恐怕得拿出‘破虏舞’才能与之相合了。”最下首的乌干儿笑着起身去了。

      乌干儿本是夷象国人,曾不过是一家酒楼厨娘,因烧得一手好菜被宋翾要进府中,其人不但厨艺精湛,于处事逢迎理财管家都是一把好手,宋翾便让她做了府上总管。

      不多时,琴来墨到,宋翾将琴置于膝上,抬手拨弦,琴声一出,杜韫毓已起了个擂击之势。

      宋翾一笑,连拨几弦,琴声从一开始短促的孤势转为接连的奔势,杜韫毓身形随琴声变化变走为奔,换守为攻。她乃开国大将杜雄欢之女,虎父自然无犬女,当年她也曾随军出征,白马银枪,杀敌于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琴声越发激越,杜韫毓身形也越发激勇,只见她身影翻飞,手、眼、腰、腿无一不凌厉,好如正奋勇杀敌的士兵,衣袂随身飘荡,火光之下,似锋刃,似大旗,那刀刃之下、旗帜之上,杜字威慑逼人,悍不可挡!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地,杜韫毓身形决绝一收,这一曲‘破虏舞’便止于她柔韧的细腰处。

      可她的目光中,含着的愤恨和杀意久久不绝。

      场中很静。

      火光也似吓住了般直直地挺立不动,也就静止那么一瞬间,火光重又摇熠,研磨的喜奴、张着嘴巴的忧奴、神色复杂的乌干儿也都在宋翾那一片掌声中回过神来。

      “姑娘今夜之舞,实在是,实在是,”忧奴识字不多,一时不知如何形容,结结巴巴了半天,一掴掌道:“可称为世间之最!”

      杜韫毓长舒一口气,收敛神色,香汗淋漓地看着宋翾,要他给出个评价来。

      宋翾微微仰脖,似是沉思,正将他一直藏于发下的面容露了出来——这在场中人,无论男女,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可他这么露出脸来,就是连火光下的杜韫毓也都失色一分。

      杜韫毓也就一怔,她常常失神于宋翾这样认真的神情中,随即她又很快收起眼色,笑问:“公子怎么说?”

      宋翾却道:“看看来人怎么说。”

      就听一片稀落落的掌声自回廊入口处响起,看来此人在那里已多时了。

      喜奴几人一惊,方才他们都被琴声和烈舞吸引住了全部心神,竟然有人来了都不曾发觉,喜奴顿时脸色一沉,要知道,他可是宋翾亲自培养的贴身护卫,居然在自家府中失去耳目,让人闯进来都不察觉。

      可也说明,帝师府已被人轻视和渗透至何种程度!

      喜奴愤怒的也就这一点,想着就要去会会来人,却被宋翾一个眼神止住了,听宋翾道:“丞相既已大驾光临,何不对面一叙?”

      就听一个已不年轻的声音哈哈一笑,两人就自回廊走来,现身火光之下。

      童三江莆一站定,就看着杜韫毓惊叹道:“杜姑娘色艺双绝,果然盛名之下无虚致,依老朽看,岂止‘伊人一笑醉九州’,方才那一舞只怕轰动宇内也未尝不能。”

      童三江六十有三,头发半百,已有斑秃之兆,面皮倒白皙富态,气色红润,这在场人中,他可算是为老,他口中的伊人是杜韫毓在伊人楼的艺名,伊人楼是青楼,‘伊人一笑醉九州’实是天下男人为争博杜韫毓一笑而起的一句笑谈,他此番提起,绝不是真心赞扬,而是有意侮辱。

      要知道,早年间,杜韫毓还称他一声童伯伯的,他如此为老却不尊,实是因为他与宋翾之间明里暗里的争斗,在朝堂之上,他一向以文人风骨自居,但私下二人相争,他从来都是口舌携刀暗中使枪,足见其度量之狭隘,心胸之阴暗。

      杜韫毓早已习惯别人的口诛笔伐了,再说她也一向瞧不上童三江之为人,也就不予理会,但随侍她的忧奴却不许,柳叶似的眉儿一皱,凝脂般的脸上便浮起一抹怒云,“臭老头!这里是帝师府,管好你的嘴巴!不然,定打掉你的门牙!”

      她年纪小,又仗着宋翾身份,尽管宋翾已失势,可天底下宋翾又真把谁放在眼里了?正所谓仆随主,她自然也轻视主子所轻视的,何况眼前这老头还是主子的对头,也就更加不放在眼里了,张嘴就骂。

      她骂人时,童三江身后站着那人就一抬手,一道劲气就朝忧奴脸颊扇来,可还未触及忧奴,就被一滴墨给挡了回去,那墨似乎有生命力般,不但将劲气挡了回去,还追击了一截,在童三江胸前炸开,墨汁便溅到了童三江雪白的前襟上。

      那人面色一变,他本生了张普普通通的脸,令人见过就忘,可他面色这么一变,五官便露出些不协调之处。

      “哼!想在我主子眼前对我动手,你个狗奴才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忧奴也感受到了气劲涌动,知道这人要对付她,可她家主人岂会允许?得意之下,连带把自己也骂了。

      那人面皮僵硬,眼中怒气一盛,却也再无动作。

      童三江心中一悸,却未表现出来,只是道:“老朽笨嘴拙舌,得罪了杜姑娘,还望见谅,只是帝师府上小奴也未免太张扬了些。”

      宋翾双手轻轻摩挲着琴弦,淡淡道:“说起张扬,丞相夤夜不寝,夜闯我府上,还带了个……未见得就礼数周到。”言辞中似已知道那人是谁。

      童三江也知道自己行为过失,他就是想试探堂堂帝师是否已真如传闻那样对世事两耳不闻,将生死置之不顾。

      但宋翾向来诡诈,他又怕,所以带了一人。

      话已至此,他只得假意告罪道:“帝师恕罪,老朽本想叩门求见,可府中连个守门的小厮都没有,老朽怕耽搁大事,只好不请自入。”

      宋翾不问什么大事,他后边的话就堵在那儿,可毕竟是老狐狸,转眼他又叹息道:“帝师今日生辰怎地不提前知会一声,老朽冒昧登门,也未曾备礼。”说着就朝身后那人一伸手,那人从怀中摸出一小卷轴,童三江接过后,先是看看宋翾反应,接着递给宋翾道:“陛下谕旨,还请帝师过目。”

      “我不去。”宋翾瞧也不瞧,便一口回绝。

      臣子敢回绝皇帝谕旨的,古今以来,只怕唯宋翾耳。

      童三江早习惯他孤决的脾气,仍被他这负气一拒弄得一怔,“帝师莫与陛下置气,实在外间传闻不堪入耳,陛下也是爱惜帝师名声,故而才令帝师禁足反省。”

      见宋翾不为所动,童三江叹道:“陛下遇到了难处,还望帝师尽一个臣子的本分,为陛下排忧解难才是啊。”

      宋翾一言不发。

      “帝师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身边人想想吧。”童三江仍是笑着,语气中却带了丝威胁。

      宋翾一抬双眼,眸中一片荧黄,似是他压在胸中的怒火,“不过是故技重施,这次是谁?是她?他?还是他们?”宋翾目光就在杜韫毓几人身上这么一扫。

      童三江终于收起了笑容,阴沉道:“难道帝师真要君恩负尽,死生师友不成?”

      宋翾脖颈猛地一扬,垂在脸侧的头发就全数甩在脑后,露出他坚毅的轮廓和一个倔强的不肯再言的唇。

      童三江沉默半晌,惋惜道:“可惜可惜。”然后他一拍手,忽有脚步声纷至沓来。

      喜奴和忧奴忙将杜韫毓往身后一护,乌干儿则站到了宋翾背后,几双眼睛就朝回廊看去。

      是六个人。

      准确说,是五个人抬着一个人,这几人脚步声都很沉重,落在地面上,砸出闷闷的响声。

      几人来到宋翾身前,屈膝跪下,领头那人道:“六暗卫参见帝师!”

      宋翾目光越过那人,落在担架中人身上,眼眶便一红,可因为眼中有火光,也就只看到他的眼更明亮了些。

      担架上那人一动不动,僵持了好一会,他才哑声道:“你不必顾忌我,就当我已死。”

      童三江道:“轻鹤虽已死,奢宴还活着,陛下身边陈公公年事已高,不日就要归田,正缺个贴身太监……”

      砰!

      轰!

      这两声巨响几乎是同时发出,前一声是那酒坛破裂之声,后一声则是酒水泼向火盆引起爆燃的声音,一时火光大盛,火星四溅,落在地上,浇在人身上。

      童三江身后那人忙上前一挡,其余人则任由火星子在身上烙出点点痕迹。

      “他是暗卫!若我再听你提此事一个字,必杀你!”宋翾仍那般盘膝坐着,可散发的杀气令处于火光下的众人浑身一寒,尤其童三江,他感到透心的寒意直冲脑门,化为细密的冷汗,这冷汗像毒蛇一样很快爬满他的后背,他想要打颤,生生忍住了。

      “陛下旨意,老朽不过是遵旨而行,帝师自己定夺吧。”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这个地方,已无他容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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