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落晚

　　长夜之下，灯影粲然。
　　当然，这其中最繁华的非沿江而建的渝湾夜场莫属，作为桐阳市西区大力发展的产业，人声鼎沸早已是见怪不怪。

　　晚上七点，灯红酒绿的娱乐街组成条荧光的彩龙，彼时才刚刚苏醒，

　　“宋哥，你不去唱歌吗？”
　　“不去。”
　　回答他的嗓音冷淡疏离，随即被满潮涌动的歌声淹没。

　　“唉，照你的性格，想来也是不会的去的，你不去我也不去，不去正好，省得碰上那个傻逼楚………”

　　他的宋哥礼貌地剜了他一眼。

　　隋轶见状迅速乖乖噤声，低头喝果汁。
　　宋停霜转过头，高挺的鼻梁将灯光切割成分明的阴影，上翘的桃花眼脱离了少年的稚气，眼尾的泪痣瞧着女相，却不违和，反而使清冷的气质进一步升华，晕染成绝妙的四季。

　　形容这张脸高低得加个美字。

　　此时正值深秋，包厢里空调开得很足，他脱了外套，仰着沙发臂膀百无聊赖摊开，一边悠悠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撞到杯壁发出“哐嘡哐嘡“”的声音。

　　“宋哥，”隋轶这家伙三秒不说话就难受，“其实……我是真没想到你会答应来同学聚会。”
　　宋停霜说话直接干脆，“我确实不想来。”
　　“那你还来？”他一下提起兴趣，杯里的果汁都不甜了，“那是因为什么啊？”
　　正好旁边有人唱在场王菲的《因为爱情》，唱得可真烂，宋停霜想着，薄唇勾起轻微的弧度，“因为爱情~”
　　对方赐给他个白眼，“爱情？得了吧，您老人家可不需要主动来找爱情，追你的爱情估计都排到法国了！”
　　隋轶嗦了下吸管，结果那果汁还没吸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他反应过来，“等等宋哥，你现在还是单身啊？”
　　“对啊。”
　　“你怎么会是单身呢？”隋轶放下玻璃杯，话锋一转，语气兴奋，“那……你有人追吗？”
　　宋停霜说的是实话，“有啊。”
　　“靠啊！”
　　“怎么，有问题吗？”宋停霜饮下一口冰镇威沫，渗得他牙齿发酸，他端着酒杯朝对方杯口一碰，　“你又黄了？”
　　“哎呀！宋哥你就别问了……”隋轶喝果汁喝出了借酒消愁的质感，大声道，“爱情这东西啊，还是得看缘分，有的人，你跟他耗再多时间也是白搭；可有的人，你只要看他一眼，你就知道你们能成。”
　　“你倒挺豁达。”

　　话音刚落，场馆的背景音乐换了。
　　悠扬的前奏缓缓流淌，恰似夏塘的月色，深秋的落叶，上下拨弦间，不觉让全场的喧嚣也为它静默一瞬。
　　是首情歌。

　　歌词唱到“I miss you”的瞬间，人群中，一位男子张扬地闯入了宋停霜的视野。

　　他眯起了眼睛。

　　这家KTV二楼是会员制，有专门的休息室，k歌区，吧台。而此时宋停霜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口，中间隔了用玻璃特殊制成的屏风，这样有个好处就是他可以正大光明偷看对面的人，并且不被发现。

　　大厅的人其实不少，但宋停霜单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男人戴了副眼镜，身姿颀长，背挺得笔直，紧实的皮带掐出腰身，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侧脸，却也足够吸睛了——迷离的光线下，M唇形连着下巴呈现迷人的轮廓，下颌线刀削般利落，却不会给人凌厉的感觉，倒有种气质如兰的意味。

　　唇边的酒涩渐渐回甘，宋停霜抿了抿嘴，食指绕着杯壁转了几下。

　　“Don't know what's going on with me”
　　'But all I know it's haunting me——'’”

　　乐曲动人，人亦动人，虽说偷看这事终究有些不光彩，但宋停霜想那是君子之辈该做的事，他这个俗人大可放宽心，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美本身又不是一件错误。

　　可是倏然，对方朝自己看了过来。

　　烈酒入腔，倏地直直冲进了喉管，辛辣的液体炸开，宋停霜顿时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角泛起闪烁的泪花。
　　“咳咳！咳咳！”

　　隋轶连忙抽去两张纸巾递给他，　“我靠你没事吧宋哥！”

　　“没事，没事……”刺激还在鼻腔弥漫，宋停霜忍着不适望过去，正欲看清那人的正脸时，却见模糊的泪影中，男人已经开门离去，飘扬的衣摆留下一道风，风声流转中，唯得倩影。

　　“I still love you——”，
　　情曲落幕，拖了声长长的尾音。

　　全场再次跃腾。

　　宋停霜起身，“抱歉，我失陪一下去趟洗手间。”
　　隋轶犯起了职业病，“行，你没事吧，记得一定要喝温水，深呼吸……”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医生就别瞎操心了，我自己去就行。”
　　鬼使神差下，宋停霜跟着方才男人消失的那扇门出去了。

　　叮的一声，怀里的手机传来消息，隋轶瞥了眼，下意识露齿。

　　***

　　大厅外依旧是笙歌阵阵，走廊昏暗，时不时传来几声嘶吼。
　　三楼，盥洗室。
　　镜子前，宋停霜洗了把脸，醉意上头，他解开衬衫前几颗纽扣，水珠顺着锁骨一路下滑。

　　整理完着装，他朝门口走去，哪知这时恰巧有人进来，宋停霜没留意，迎面撞上一处肩膀。
　　他开口道歉，“不好意思。”

　　被撞的人却戏谑地笑了，“是你啊？”

　　宋停霜抬眸，心里一沉。
　　都说在同学聚会上最不想见到的人除了前任还是前任，虽然宋停霜早已预料了会再见，到没想到会这么快。

　　真是冤家路窄。

　　楚枭还是老样子，双手插兜，扬起嘴角，“啧啧啧，这不是我们的宋大校草嘛，怎么这么狼狈。”
　　他和楚枭在一起是在大二，当年的发了疯地追宋停霜的是他，后面先劈腿是他，而如今这场同学聚会的主办人也是他。

　　“你还好吗？”他作势要握宋停霜的手扶他，却被对方一把甩开。
　　“滚。”

　　“哎呀哎呀”楚枭不闹不怒，只是默默和宋停霜拉近距离，盯着对方敞开的衣襟间裸露的肌肤，“这么多年不见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差。”

　　宋停霜靠着墙，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
　　“就凭……”对方手臂撑在他旁边，俯身靠近，“就凭……我和你……差点*过。”

　　鼻息间涌入股呛人的烟味，宋停霜现在没心情搭理他，扭头径直快步离开。

　　背后传来久违的呼唤，“霜霜。”

　　“啪！”
　　无人的走廊响起声清脆的耳光，楚枭的脸被打偏到一旁，秀气的半张脸落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
　　宋停霜瞪着他，缓缓松开攥紧的右手，语气颤抖。

　　“我说了，滚。”

　　他转身欲走，对方却突然死死攥住他手腕，指甲掐进肉，顺势往后狠狠一拽！
　　重心骤然失去，宋停霜在这个过程中左脚不慎绊了下右脚，身体不可控制往地上栽倒。

　　蓦然间，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握住了宋停霜手臂，另一只则不轻不重地托着腰，将他稳稳扶住，宋停霜就这么毫无防备拥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震惊之余，心脏也毫无征兆狂跳起来。

　　“嘭——嘭—嘭—嘭”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也是在那个瞬间，涌动的胸膛内莫名生出了一丝熟悉。

　　“你TM从哪里冒出来的？”

　　英俊到失语的面庞逼近眼前，宋停霜来不及细赏，匆匆起身，后背滑过对方结实的臂膀。
　　“谢谢。”

　　男人收回手，低沉的嗓音富有磁性，　“没事。”

　　“哟。”对面的楚枭抱臂环在胸前，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子，“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欢？”
　　宋停霜皱眉，“楚枭，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心眼都这么脏。”
　　“是吗？”他作势朝宋停霜靠近，身旁的陌生男子却一把挡在他身前，他瞥了眼对方，不悦起来，“这位先生，我和我朋友交流点事情，好像……和你好像没关系吧。”

　　“恕我直言，你的行为已经构成骚扰。”男人直视着楚枭，语调温和，气势却足足压他一头。
　　“这里都有监控，如果你还要闹事，我就只好去请保安了。”

　　……

　　楚枭骂了声滚了，宋停霜瞅着眼前男子宽阔的肩膀，视线沿着若现的脊柱沟肆意忌惮地观赏起来。
　　男子注意到了背后的目光，转过身看他，镜片后的明眸略微挑了挑眉梢。

　　宋停霜毫不心虚，朝对方轻轻弯了下唇角，“请问，这位先生贵姓？”

　　“免姓不贵。”男人轻笑了声，眉眼荡漾开来，如春风吹过旷野，芬芳沁人。
　　“你好，晏晚君，夜晚的晚，君子的君。”

　　晏——晚——君
　　明明拆开都是熟悉的字，宋停霜却将这个名字足足默念三遍，牢牢印在了心底。

　　对方注视着他，道：“你呢？”

　　“宋停霜，停云的停，秋霜的霜。”
　　“宋……停……霜”晏晚君同样默念，温声道，“这个名字很美，非常适合你。”
　　“谢谢，你也是。”

　　大厅里又兀自嗨了起来，晏晚君朝里瞟了眼，说： “怎么出来了，是不喜欢里面吗？”

　　“那你呢？”宋停霜心里说你明明比我出来得很早，反问，“你难道会喜欢这样的场合？”
　　对方歪头想了想，脱口道：“忧喜参半。”

　　宋停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案。

　　他不禁问道，“怎么个参半法？”

　　“嗯……或许是——忧奉承，忧假意，忧酒欢。”对方朝他看来，带着赤热的眼神，字字恳切。
　　“喜真情，喜故人，喜重逢。”

　　“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文化人。”宋停霜将这句话细细咀嚼，眼底的赏识越发鲜艳。

　　“故弄风雅罢了。对了，既然这样，闲着也是闲着。”晏晚君还注视着他，头顶的灯描摹过侧颜，投下一抹俊俏的阴影，“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就当作散散步，你放心，不要浪费多少你时间。”
　　宋停霜说：“你不会把我拐了吧？”
　　晏晚君笑出声来，“我长得像人贩子吗？”

　　宋停霜下意识拒绝，理智也告诉他，隋轶还在里面等着，十几年的社交也时时刻刻在大脑里告诫他当就此为止，区区一面之缘，不必如此深交，可正当他想开口说声“不”的时候，胸腔深处早已就压抑不住的情绪却抢先一步，念出了心里的答案。

　　半醉半醒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乐意至极。”

　　算了，要怪都怪酒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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