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记gl

　　永洛十四年。
　　邢州城的冬夜，冷得连风都凝成了刀。
　　青霄派所在的落月峰下，枯枝在朔风中折断，脆响如骨裂。山道石阶上覆着一层薄霜，月光一照，像铺了层碎银，可细看才知，那是白日里马蹄踏碎的冰凌。
　　咚——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闷闷的，像是被厚重的夜色压住了喉咙。邢州城门早已下钥，可城墙上的火把却比平日多了一倍，火光在风中摇曳，将守军的影子拉得狰狞扭曲，投在斑驳的城砖上，如鬼影幢幢。
　　青霄派内，弟子们尚不知大祸将至。正殿的铜炉里，安神香早已燃尽，只剩下一截惨白的香灰，轻轻一触，便碎成齑粉。烛台上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墙上那幅「浩然正气」的匾额，金漆剥落处，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像是早已腐朽的骨。后山练武场，几柄未收的剑斜插在沙地里，剑穗在风中簌簌发抖。白日里弟子们在此习武，剑气激荡，落叶纷飞，可此刻，只剩下一地凌乱的脚印，被夜露慢慢洇湿，模糊成一片片暗色的痕。厨房的蒸笼还冒着最后一丝热气，笼屉里剩着半块没来得及吃的桂花糕，甜香混着柴火的余温，在这肃杀的夜里，竟显得格外奢侈。
　　而山脚下——几千黑甲铁骑已无声集结，马衔枚，人噤声。
　　钦天监的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金线麒麟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噬人。一个女子勒马立于阵前，白玉面具映着冷月，泛着森然的青白。她缓缓抬手，指节修长苍白，像一柄出鞘的剑。
　　“青霄派勾结匈奴企图谋反，杀无赦——”
　　夜枭突然惊起，扑棱棱掠过枯树梢头。
　　沈见月是被师妹许昭叫醒的。
　　今日守峰阁正值二人值守。月色正浓，她正打算问许昭为何将她叫起，却见平日脸色认真的许昭此时更是神色愀然，“嘘——”她对着沈见月摇摇头。沈见月心一颤，随即听见茅舍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见月顿时一跃而起，身姿轻盈。宵禁之时哪会有人在外面走动？
　　这人，也许就是冲着她们来的。
　　许昭刚拜入青霄派门下，武艺尚且不精，沈见月一手撑在门后，另一手护在许昭身前，打算躲在茅舍门之后听动静。哪知下一刻，一道惨白的刀锋立即顺着门缝插入！沈见月内心大惊，立即将许昭推开，冲出茅舍，却见一人。
　　此人身材高大，戴着面具，辨不出男女，但月光下肤色异常苍白。沈见月想观察任何能够暴露出此人的服饰特征，其人先阴森森的笑道：“早听闻青霄剑法非同小可，我倒要试试。”
　　话落，其人直直向她刺来！
　　沈见月抬剑，"铛"地架住袭来的弯刀，火星迸溅到睫毛上。杀手侧身一转，狠辣地向她的肩部砍去。沈见月青霄剑反手格挡，火花在刀刃间炸开。沈见月借势滚翻，以剑插地急刹，此人却来一句：“原来青霄剑法不过如此——”
　　沈见月内心的惊疑与愤怒瞬间腾升到了极点。
　　她反手斩断弯刀，剑锋毒蛇般钻入杀手咽喉。四周暂时安静了下来。沈见月来不及查看凶手身份，她的内心有了更惊骇的想法。
　　沈见月拉着许昭，借助轻功跳至茅舍顶上向远处眺望。她心里暗自祈祷，希望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样，但却见山道上火把长龙蜿蜒而上——那正是黑甲铁骑，马蹄裹布，刀鞘缠麻！
　　许昭抓住沈见月的袖口，颤声问到：“师姐，怎么办？”
　　沈见月的大脑好似一团乱麻。
　　她的思绪飘到了数日前。
　　邢州城的茶楼里，说书人拍响惊堂木，唾沫横飞地讲着"青霄派夜会匈奴使臣"的秘闻。酒客们听得入神，谁也没注意角落那个戴斗笠的瘦削女子——她指节轻叩桌面，脸色精彩，坐听三长两短。
　　“听说了吗？青霄派给匈奴人运铁器！”
　　“上月还有人看见他们弟子在落雁坡和胡商密谈！”
　　流言像长了腿，从酒肆窜到书院，从码头滚进绣坊，最后连街边卖糖人的老翁都煞有介事地对孩童说："听说匈奴还和青霄派学习剑法……"
　　“这算个鬼！”当晚沈见月闯进书房时，父亲沈克继正在烧着什么。她原本想要询问父亲在做什么的，但还是先将自己在茶楼的所见所闻说出。
　　"朝廷要在北疆开榷场，是我们帮着护送胡商。"她急得扯父亲袖子，"明明是立功，怎么成了通敌？"
　　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沈克继摸了摸她发顶，袖间松香混着墨香："当然没有。月儿，此事我会派弟子前往民间调查。"
　　沈克继的眼里别有深意。
　　没过数日，青霄派迎来了朝廷巡检司。
　　二十名紫袍官员骑着高头大马踏上山道，腰间金牌在雪光中刺眼得很。为首的大人向掌门"例行公事。"他笑着对迎出来的掌门拱手。
　　“有人举报贵派私通匈奴，陛下派我等来查证。"
　　此后几日，落月峰最热闹的光景，却是巡检司的人每日要尝遍山珍——"这鹿肉得配匈奴的葡萄酒才地道吧？"官员嚼着掌门珍藏的腊味，意味深长。夜里他们住最好的厢房，却总有人"无意"闯入禁地，第二日又赔着笑说迷了路。就在沈见月忍无可忍的时候，巡检司终于宣称他们已经调查完毕，打算打道回府了，但仍然带走了数筐山货、三坛陈酿，还是沈见月最喜欢的桃花酿，恨得她牙痒痒。但她以为此事就此结束，哪知如今再看来，一切并不简单。
　　许昭着急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师姐，我们该如何是好？”沈见月打了个机灵。“许昭，你先去通知掌门与其余的人，我先验查此人身份。”
　　许昭自然懂得要害。她眼神暗淡下去，迟疑一刻，最终还是咬牙说道：“师姐，注意安全。”随后向望月峰深处奔去。
　　沈见月目送许昭离去，又下了茅舍。她打算先揭开杀手面具。走近看，才见此面具竟似骨质，质地光滑，雕刻成一个狼头。她打算揭开看看这因狂妄而丧命的杀手到底何许人也，却感到四周一阵凉意传来。
　　她抬头，发现无声无息间，更多戴着狼骨面具的杀手围了上来。
　　…………
　　沈见月不知道撑了多久。她的剑锋已经钝了，她的血顺着虎口流了下来，她的血黏在睫毛上，像一层红纱。她剑锋早已折断，却仍死死攥着。那群杀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远处的落月峰已经是火光接天。
　　在晕倒前，她最后的记忆，是一双玄色官靴碾碎雪中血冰，停在她眼前。
　　"青霄派大小姐？"她仿佛听见带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真可惜。"冰凉的剑尖挑起她下巴。
　　"长得这么漂亮……"
　　沈见月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口血沫啐在她官服上。
　　那女人笑了。
　　她俯下身子，沈见月只能看到一道模糊人影停在她身前。那女子的面容似被面具遮盖。
　　女子慢条斯理伸出手，沈见月想躲开女人，但下一秒，就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在地。
　　沈见月晕晕沉沉，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只是感到一阵暖意从全身传来。
　　再次醒来，她被朱红灯笼晃得睁不开眼。
　　她被铁链锁在檀木台上，身上只裹着一层半透的鲛绡纱。
　　神智尚未恢复清楚，沈见月想撑起身子，整条右臂便痉挛着垂落——虎口崩裂的伤口中，血一滴、一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池洼。"咳……"喉间涌上的铁锈味呛得她弓起背，咳出的血沫溅在衣襟上，将那昂贵的鲛绡纱，染出了点点褐红。原本挺如青竹的腰杆，此刻像被暴雨压垮的芦苇，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台下坐满了人，有富商、官员，甚至还有几个戴斗笠的江湖客。他们举着酒杯，目光像黏腻的蛇信，舔过她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但她不知道的是，一人正透过珠光垂帘盯着她，为她醒来而感到欣喜不已。
　　“好戏，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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