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步

　　烈阳当空，八月的天气热得人眼晕。
　　辛怀乐下了公车，低着头，双手紧紧握住两侧肩膀上的书包带子，脚下的步子快速地穿过这些结成两两三三的人群。
　　今天开学，辛怀乐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就开始心惊胆战，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来的路上还差点被车撵了。
　　周围人纷纷侧目，不怀好意地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恶趣味使他们变了一副嘴脸，有人瞬间明白了这其中之意。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辛怀乐仰躺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了这坚硬的水泥地上，眩晕感瞬间侵袭进他的大脑，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夹杂着这撕裂般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他倒吸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从穷酸僻壤里出来的土包子啊。”一个染着红毛的男生走上前来，“走这么快，是赶着去喂你家里那几头老母猪？”
　　辛怀乐被他们围成了圈躺在中央。
　　他两手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奈何身上的力气好似被绊得这一跤全部抽离掉一般，一个简单的起身，也变得十分的费劲。
　　红毛男生一脚踹了过去。
　　辛怀乐闷哼一声，又躺了下去。
　　他干脆不挣扎了。
　　这样的情况他早已习以为常，从他来到这个大城市上学开始，这好像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榆中作为当地有名的私立贵族学校，遍地都是富二代公子哥，这帮在蜜罐里少爷们，自小便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他们把这种欺凌行为当做日常生活的乐趣，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上，来满足自己的趣味心。
　　红毛男生蹲下身看他皱眉忍痛的表情，顿感一阵舒爽，“天天板着一张臭脸，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
　　他用手拍了拍辛怀乐的脸，笑道：“安安分分地回去喂你的猪多好啊。”
　　辛怀乐抿着嘴一言不发。
　　红毛男生本还想再戏弄他，恰巧此时上课铃声响起，周围的人陆续地散开去教室上课，他自知没趣，起身擦了擦手说了句真没意思就离开了。
　　辛怀乐等着他们走远，才慢吞吞地撑起了身子，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头皮上有液体顺着脖颈淌了下来，他用手一抹，果然出血了。
　　犹豫了几秒，转而去找卫生间。
　　出来后他挪着步子走到了教室门口，老师早已点完了名正在讲台上孜孜不倦介绍本学期的课程安排。
　　门是开着的，辛怀乐敲了敲门，“报告。”
　　卢婉婷穿着一身素黑的长裙，两手撑在讲台上，优雅至极。
　　这是他们这个学期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
　　她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辛怀乐，“怎么才来？”
　　讲台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口，辛怀乐不禁扣了扣手指。
　　他张开嘴唇，嗓音带着一丝沙哑感，“去卫生间去了。”
　　卢婉婷通情达理，没有多问什么，“进来吧。”她翻出花名册，低着头找出刚才标记过的缺勤的人，抬头问他，“你是叫辛怀乐是吧？”
　　辛怀乐刚想回答，一句戏谑的声音先一步比他开口， “怀乐？坏了？”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刚才将他绊倒的红发男生，高二和他同过一年班的赵士凡。
　　赵士凡一手撑在桌面上架住脑袋，嘴角微弯地看着辛怀乐，对着教室里人笑着说道：“谁会起个这么丧气的名字？”
　　班里的人哄堂大笑，各个眼神发亮，投出看热闹般的目光。
　　辛怀乐兀自吐了口气，语气平缓，对卢婉婷纠正道：“辛怀乐，音乐的乐。”
　　这个班里的人，辛怀乐并没有仔细看过，甚至他以前待过的班级，他都不太记得同班同学的容貌，他在学校，常年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一是他跟同学们根本相处不到一起去，二是并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面对这些明里暗里的嘲讽，他心情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卢婉婷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她一拍讲台，“安静！”指着靠窗户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你就坐那去吧。”
　　辛怀乐点点头，向那个座位走去。
　　他取下书包，正要坐下之时，视线中倏地出现一条修长的腿，横在了他凳子上，辛怀乐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那条腿的主人。
　　即使他上半身趴在桌子上，也能看出这人修长的身姿，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坚韧的力量感，阳光沿着窗户倾斜进来，照射在他漆黑耀眼的头发上，那人半张脸埋进了手臂里，只露出一只半睁半眯的眼。
　　卢婉婷拿起备课本，发现辛怀乐还站在那迟迟没有坐下去，随即便想提醒他。
　　话还没出口，那个趴着的少年坐起来了。
　　一张白嫩干净的脸映入眼帘，下颚线条清晰可见，面部轮廓菱角分明，薄唇红润又不妖艳。
　　整张脸如同一件雕刻完美的工艺品。
　　阳光透过窗户斜打进来，他脸上白色的绒毛若隐若现。
　　低沉又清冽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睡觉被吵醒的沙哑感，“这是我的位子，另找座位吧。”语气不容反驳。
　　辛怀乐提着书包没有反应。
　　卢婉婷从讲台上走下来，扶着额头深吸了口气，尽力稳住自己的气息，“宋琦安，别在这耍少爷脾气。”
　　卢婉婷从高一开始便一直是宋琦安的班主任，润芝中学每过一个学年便会进行每个年级的学生调换，而宋琦安好巧不巧，次次都在卢婉婷带得班里，常常气的她捶脑袋。
　　宋琦安拖长了音调，语气懒懒地说道：“卢老师，我长得宽，一个座位不太够。”
　　“……”
　　班里的人发出了几声爆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个座位怎么可能坐不下，这是故意在刁难呢。
　　辛怀乐全程都没表现出一点反应。
　　卢婉婷无奈作罢，用手指着宋琦安前面那个位子，对辛怀乐说：“你就坐他前面那个位置去。”
　　班上的位子没做满，她本意是想让宋琦安多接触下新同学，让他熏陶一下学霸的气息，奈何这人常年都单人单桌。
　　辛怀乐唔了声，拿着书包坐了过去。
　　闹了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后，课还是继续上，不过讲得都是一些校风之类的问题，辛怀乐听得有些出神。
　　窗外投射进来了一下零零碎碎的阳光，映在桌面上，强烈的光线刺得他有些晃眼睛。
　　他撇过头，看向窗外。
　　这里的视野很广，宽阔的塑胶跑道尽收眼底，他所处的教室在六楼，靠着窗户略微低头一看，梧桐树坐落在旁边，高高地立在那。
　　学校的林荫小道，是他们上学的必经之路，每每经过的时候，都只能看到树干以及这些纵横交错的树枝，梧桐叶很茂密，但秋季来临时，又会渐渐地枯黄掉落。
　　他微微把头探出去一点，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树顶还矮了一截。
　　他呆呆地看了梧桐树最高处的那个尖端几分钟。
　　随后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草稿本，上面遍布了字体痕迹，密密麻麻，还有些发皱。
　　翻出一张空白页，便拿铅笔在上面描摹着。
　　笔头还没来得及削尖，线条粗犷，梧桐叶片画得很费劲，少了些虚实感，看着很生硬。
　　那副风景画还没来得及完成，不久时，操场上已经零零散散多了几波人。
　　他揉揉眼睛，视线慢慢聚焦，老师早已没有离开了教室，有些人围成一堆在讨论什么笑得很开心。
　　看来已经下课了。
　　纸上描绘的梧桐树，已经初露了雏形，只是还有些地方需要线条来细细地雕琢。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这种细化的地方需要花费的时间太多，他打算再找个空闲时间，再把这幅画，画完整。
　　辛怀乐直起身子，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这样突然活动一下，腰部不禁牵扯出了些疼痛感，轻微地揉了一下，拿起那幅画，正想把它收进桌子里。
　　“咚”的一声响，那张画被大力地按在了桌子上，纸的边缘被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股力弄得裂成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缝。
　　那只手微微蜷起，将那幅画揉成了一团捏在手里。
　　辛怀乐僵硬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弹，死死盯着眼前已经变成了一团的废纸，垂在桌下的手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哟，这乡下来的穷小子竟然会画画呢。”赵士凡张开手，把那张揉皱了的纸摊开来，纸上的痕迹皱得看不太清了。
　　他把那张画高高地举起，面向众人。
　　“看看。”赵士凡轻轻一弹手中的纸，对其他围观的人调笑道：“我们班里出了一位艺术家啊。”
　　众人笑成一团，有人甚至还鼓起掌来，“那咱们班风光了呀！”
　　一个小眼睛男生附和他，笑道：“哎呀，赵士凡，你别打扰了怀乐小哥哥的艺术创作，毕竟他家就指望着他一个人望子成龙，麻雀变凤凰呢。”
　　又是一阵笑声。
　　赵士凡微微地低下身，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咱们的怀乐小哥哥简直前途无量啊。”
　　他看着眼前坐在位子上无动于衷的男生始终盯着桌上某个角，像是蓄着一股力。
　　就在赵士凡以为他没有动作的时候，辛怀乐突然站起了身，两人身高持平，远看过去好像要约架一般。
　　班上的人好似在看一场大戏，手舞足蹈地在旁边起哄。
　　他们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士凡和辛怀乐的家境相差有多大他们清楚明白，要是辛怀乐真有胆子还手真打下去，他估计得面临退学了。
　　到时候可更好看了。
　　赵士凡微微挑眉，不屑道：“怎么，要打人？”他把脸凑到辛怀乐面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来来，给你打，我不还手。”语气轻飘飘地带着一丝嘲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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