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

　　“啊！公主方才身子动了一下！” “公主复生了！左相大人的疗法奏效了！”
　　好吵，身体好重，还有好刺鼻的味道…一声声公主，是在唤她吗？
　　姜芜紧锁着眉，沉吟一声，终于缓缓睁开眼，入眼是碧空白云，日照当头，刺得眼睛一阵酸涩，重新闭了闭眼睛，双手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自己身披金边镶嵌的赤红长袍，方才身子浸没在一个四四方方的药池之中，此时半身而起，发丝尚有一半沉浸在墨绿色的液体之中，药液面上还飘着许多落叶，味道十分不友好，下意识用手捂住口鼻，指缝间味道更重，只能把手放下，看着跪倒在地众人，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面前跪着十来个人，男女皆有，无一例外都身着长衣，梳着发髻。
　　这儿该不会是...
　　姜芜不确定道：“我是，公...主？”
　　跪在最前面的蓝衣少女微微抬首，眸中泪光闪烁，脸上却是满带喜悦：“公主，您当然是公主了，这些天真的吓坏小丝了。公主现下感觉如何？今日皇上有要务处理没能过来，小丝这就差人去告知皇上您醒了，皇上要是知道您药浴两天就醒过来，定是万分高兴的。”
　　姜芜此刻只感觉大脑一片混沌，她其实隐约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是却又觉得自己万分不该在这里。
　　“公主可是有何不适吗？是否需要将大夫请来为公主看诊，还是公主想先沐浴更衣？” “先出去吧。”姜芜垂下头，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长时间未开口说话，还是隐藏着无尽的悲伤。
　　小丝一怔，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公主？”
　　“我...”姜芜顿了顿，重新开口道，“本宫说，都出去。”
　　“是。”小丝一头雾水，但也只能遵命，转头领着匍匐一地的侍从起身出了院门。
　　一行人走后，姜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脯，感受自己的心脏正安稳地跳动着，正掷地有声地提醒着她还活着。
　　可她分明已经死了，作为阮汐死在另一个时代，不过她也一直记得她的本名，就是姜芜——昭国长公主。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现在不仅活过来了，还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
　　刚刚听他们说她只昏睡了几天，所以应该是她的魂魄因为某些原因从公主的身体里钻出来到了另一个时空，而阮汐身死后，她的魂魄又被召了回来，而且是回到了姜芜“死”的几天后。
　　也许是受魂魄两次逆转时空的影响，她对于作为姜芜的记忆几乎是想不起来了，只剩下作为阮汐的三年的记忆。
　　姜芜有些郁闷地按了按眉心，从药池一跃而起，走到旁边凉亭坐下，她慢慢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公主府修建得非常华丽，朱红色大门上镶金兽首衔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诉说着此处主人的尊贵与不凡。
　　这位“尊贵”的主人此时却逐渐红了眼眶。
　　这次复生回来，应该是永远无法再回去那边了…属于阮汐纷繁复杂的记忆碎片变成一个个幻影在脑海闪过，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不断响起，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平静冰冷的三个字：“停止吧。”
　　停止吧，对他的爱。
　　姜芜苦笑，笑出眼泪，“时空”仿佛一把无情的铡刀，将她的情爱、思念、怨怼，一次统统斩断，那个人，如他所愿，她们从此再也无法相见，岁岁年年，永生永世，再无交集。
　　豆大的泪珠一串串滑落，打湿了衣裙，抱了膝，哑声痛哭。
　　......
　　夜，朝月殿。
　　“奴婢叩见陛下，禀陛下，公主今日醒来之后，便命奴婢等不要打扰，奴婢只能将令人在汤泉小筑准备沐浴用品，也叫了大夫候着，可公主似乎心情不佳，迟迟不愿更衣看诊，奴婢们未能劝下公主，还请陛下恕罪。”说话正是小丝。
　　只见少年天子被众人簇拥立在朝月殿内，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明黄团龙锦袍，墨发以赤金镶宝石冠束起，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听闻小丝话后，姜洵面上似忧似怒：“阿姐怎如此任性？带朕去看看。”
　　“不用了殿下，我来了。”
　　有人披月而来，只见姜芜还穿着药浴的红衣，头发已经半干，唇色发白，俨然一副大病未愈的憔悴相，眼眸却亮晶晶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殿下不会怪我失仪吧？”
　　姜洵一愣，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小丝吃了一惊，赶紧给姜芜拿了狐裘披上，便退到她身后去。
　　姜芜对小丝微微颔首，复而一脸严肃地看着姜洵：“殿下既然不怪，可否屏退左右，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殿下说。”
　　她有意试探了一下这位青年君王，从他的反应以及她进来之前听到的那句话来看，他过去与自己似乎并无嫌隙。不过若她接下来主动说出自己是几乎失忆的状况，他是会伸出援手还是设下圈套呢？
　　自己现下既然已经回来了，她不想再纠结无法挽回的过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毕竟这里不像现代，若自己是普通身份还好，偏偏生于皇家，每一步都得谨小慎微才行。
　　正想着，便听得姜洵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包括墨影。”
　　墨影应是他旁边一身黑衣的高个男子，因是近身护卫，他略有迟疑，被姜洵斜目一扫：“阿姐不会害我。”
　　墨影抱拳：“属下知罪，告退。”
　　待门彻底关上后，姜洵踱步坐到主椅上，然后神色幽怨地看着她。
　　姜芜被他看得发毛，正酝酿如何开口，却见他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嘴炮攻击：“阿姐你是打算告诉我你为什么自尽了吗？？你要是不想监国你可以告诉我呀！你帮我选几个贤士能臣，那我放你去归隐也不是没可能呀！可你为何要自尽呢？你可知这几日没有你我是怎么过日子的？我劝你坦白从宽...不过现在就算你坦白从宽我也不想原谅你了。”
　　姜芜的脸从一开始的错愕到后面的无语凝噎，到最后直接抽了抽嘴角。合着自己这个皇帝老弟，是个甩手掌柜？！
　　“嗯...殿下，我确实有事想跟你说，但是你要保证听了之后不要再喷我口水了。”
　　“我没办法交代我为什么自尽，或者说是不是自尽？”姜芜不确定地道，看到姜洵张嘴又想发出唾沫控诉，抢先出口，“我是想说，我现下身体并无大碍，但我今日一醒来，便发现自己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通俗来说，我失忆了。”
　　“……”
　　“……”
　　“阿姐，你想谢事也不用找这种借口吧。”姜洵有点鄙视地看着她。
　　姜芜黑线：“是真的，殿下，我方一苏醒便觉记忆混沌不清，虽然隐约记得自己的身份是公主，是殿下的姐姐，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隐去了穿越这回事，一是说出来太过离奇，失忆加穿越，估计小皇帝只会以为她脑子出问题了，二是就算他信了，也没什么意义，横竖应是回不去了，就剩那段让她神伤的记忆她也不想再提。
　　姜洵见她如此正经，便也收起玩笑态度：“阿姐说的如果是真的，这件事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了。”
　　“嗯，本来你我也不想告诉的。”
　　“......”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和我骨肉至亲的弟弟我都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如果连作为亲弟弟的“皇帝”都不告诉，她只怕是寸步难行了。
　　姜洵白了她一眼：“真肉麻，我还以为阿姐只是因为知道实在瞒不住我，才坦白的。看来我对阿姐真实的内心世界还不够了解。”
　　姜芜心道：嗯。你确实很了解我。
　　“既然阿姐都想不起来了，那我就不追究了，等阿姐想起来再追究。嘿嘿。”姜洵眼睛一眨一眨的，笑眯了缝，而后又像想起什么，嘴角一沉，瞪着姜芜，“阿姐你既然失忆了，不会以后都不能帮我处理政务了吧？？”
　　“按理来说是的。”她现在连人都认不清，谁是谁都不知道。
　　姜洵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样，捶胸顿足：“那以后那么多琐事，全都要落我一个人头上了？？”
　　“不行，阿姐，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知道的大致局势，然后明日你便进宫，我找人教你治国理论和典章制度。”
　　难道不应该先考虑有没有可能找个什么大夫或者术士帮她恢复记忆嘛？？
　　“呃，殿下，你方才还说，可以允许我谢事归田。”
　　“我有说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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