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酒

　　“谢大艺术家，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爽朗的男音在听筒中响起，谢逸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一手摆弄着沾满颜料的画笔。
　　青年微微颔首，修长白皙的指尖沾染了跳脱的橙，他毫不在意地将那点粘腻抹去，嗯了一声表示对那人的回应。
　　“别卖关子了，说吧。”
　　“啧，真没意思。你之前不是放在我这一副画吗，你跟我说想卖掉，但又不舍得，让我给你物色物色和眼缘的买家，这不，遇上一个，我和他线上沟通过了，态度特别诚恳，看起来是真心喜欢你这副画，我答应替他问问你，毕竟这是你的作品，我做不了主。关键是，他出价不低哦。哦对，他还说，要是你不放心可以面交，时间在明天下午，你应一声我就帮你答应他了。”
　　青年抬眼，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又询问了一遍，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犹豫。
　　这么快吗……倒也算好事，就当是和过去告别的契机吧。
　　“嗯，你回他一下吧，我去。”
　　“兄弟，我就说会有人发现你惊为天人的才华，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带哥们我住大别墅……”
　　唐川笑着打趣，气氛轻松了不少。
　　“坏消息呢？”谢逸问道。
　　“之前约好场馆的地方坐地起价，价钱超了别地20%有余，我觉得是看咋俩好欺负故意的，老子当即就火了，删除拉黑一套小连招，不过展子的事估计得再搁搁。”
　　“没事，哪有那么容易办成，辛苦你了。”
　　他们各自说了几句俏皮话便挂了电话，谢逸承诺钱到手后请唐川搓顿好的，被他哈哈着记了账。
　　放下手机，播了首舒缓的音乐，谢逸放下手里的画笔，换了把大刷子，为画布抹上灰调的蓝。
　　温柔的暖光透过落地窗在木制地板上撒下斑驳的光斑。正值盛夏，摆满绿植的小屋却不感燥热。谢逸叼着发圈，轻轻捋了捋发丝，将散落颈肩的半长发利落地扎好。
　　周遭温温暖暖的环境如同温室，惬意得谢逸有些犯困，他舒展舒展身子，没顾得上洗手就靠在一旁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时已是深夜。
　　前几天熬夜，生物钟几乎颠倒，他精神得紧，打算今天晚上想想构思，把那幅只铺了背景的油画打个型。
　　半人高的画纸周边渲染了冷调，右下方的主题物处却还是空白一片。谢逸拖了张折叠椅到落地窗前，不知思考着什么。
　　按理说静寂的黑夜最适合创作，谢逸的思绪却飘忽在远方，灵感似虚无的棉絮，蒙蔽了混沌却也看不真切，他的视线在窗框与画稿间折返，增添的不过几分迷惘。
　　他迟迟没有下笔，只是看着城市并没有星星的纯净的黑天发呆，米白的画纸上已经沁入铅笔的银灰。
　　念着今晚与艺术无缘，他认栽般抛下调色板，坐到旁边的吧台。
　　谢逸前二十年的人生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没有卖掉母亲留下的这间画室，母亲走了，这里也蒙了灰，重装这里花了他不少功夫。当初他逆着别人的规矩走得艰难，身旁唯一可信任的只有唐川，因此大学毕业后他们也成了关系最铁的哥们，一个学美术，一个学摄影，也算得同道中人。
　　一方小天地中摆着数百的静物，石膏头像，目光所及之地几乎摆满了画纸和颜料，凌乱中倒是堆叠出几分艺术感。谢逸从冰柜里翻出一瓶车厘子冰酒，向玻璃杯里到了些，仰头一口气咽了。
　　浆果爆裂般的液珠挂在晶亮的杯壁，青年的薄唇因此沾染上赤红，他抿了抿，将那丝残留的甜味吮去。
　　谢逸酒量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很差，大学毕业那年，他和同寝的几个哥们吃散伙饭，被人怂恿着喝了两瓶啤的看东西就重影，最后还是被唐川架回的家。
　　此刻，三分之一瓶冰酒下肚，谢逸感觉有点飘飘然，身体微微发热，他不是依赖酒精，只是享受微醺的醉意和意识飘忽却尚存理智的感觉。明天中午还有要紧事，他没敢喝太多，将酒收起来看着窗外放空。
　　玻璃窗没关严，携着燥意的夜风透过窗缝吹进，唤起了几分清明。
　　宽大的t恤随风一翕一动，隐隐约约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后颈和细腰。
　　他慵懒地靠着沙发，莫名有些伤感。看着那面落地窗，意识中总会闪现出那个身影，那个柔弱，病态的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哭也显得矫情，谢逸吹了会儿风，便也不再去想，觉得困乏时已是凌晨。
　　他仰卧在沙发上睡去，睁眼便是烈阳。
　　上午十一点半，离会面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谢逸爬起来洗漱，昨天太晚他懒得回出租房，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身子骨酸得难受。
　　房子就在画室不远，他套件外套就出了门，回到家里换衣服。
　　毕竟算是正式场合，套着体恤衫牛仔裤实在不合适，但西装什么的也有点用力过猛，谢逸在衣柜里翻了翻，实在找不到什么太高端的衣服，只得搭一套正式一点的常服。
　　上半身他选了件缎面的酒红色衬衫，下摆松松垮垮地扎进直筒西裤中。亮银色的链条腰带坠在腿侧，走起路来铃铃地响。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太正经，他翻箱倒柜找出条黑色领带系上，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家门。
　　油画毕竟尺幅不小，对方考虑得贴心，地方是让谢逸选的，在唐川工作室半个小时路程内，离出租屋也不远。
　　谢逸大学几乎都在忙着实习，没什么时间考驾照，主要也不高兴考。豪车什么的肯定是没有，扫了辆共享单车也一样代步。
　　幸好老天赏脸，没来场轰轰烈烈的夏雨，不过烈阳炙烤着也称得上难耐，没一会儿谢逸就出了身薄汗。
　　骑到半程，离约定时间还一个小时有余，谢逸靠在路边等红灯，突然神色一怔。
　　马路中间车流涌动的地方伫立着一只黑色塑料袋，它被来往带起的风几乎吹得摇晃，袋子不寻常地鼓动，显然不是空无一物。
　　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为之停留。谢逸心里一紧，将自行车停靠在树旁，趁着还没变灯冲了上去。
　　他一把拎起塑料袋跑回人行道，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袋子里的生物在动弹，还活着！
　　谢逸急忙撕开袋子，探出的是一颗血呼啦差的脑袋，他一惊，伸向它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那是一只浑身是血的三花猫。
　　他忍着害怕抚了抚小家伙的脑袋，轻手轻脚地为它检查伤势。
　　幸好，那污血不是头部涌出来的，小三花的右后腿伤得最严重，大概率是断了，谢逸不敢去碰，微微擦到一点它都会发出凄惨的哀叫，显然是疼得不轻。小三花大抵是被虐猫的人盯上，扔进了车流，它也因此不再相信虚伪的人类，差点划伤准备抽出手的谢逸。
　　他心疼害怕的同时也止不住地愤怒，不解虐猫的畜牲到底是何心理。小三花伤得太重，放任失去行动力的它不管肯定是死路一条，谢逸挣扎了几秒，给唐川拨去了电话。
　　“唐川，我路上遇到只被车轧断腿的小猫，我送它去医院，你帮我顶会儿，算我欠你两顿饭……”
　　谢逸语速极快，唐川刚应了声“成”就被挂了电话，他扶了扶额，命苦地为同情心泛滥的好兄弟收拾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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