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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六十岁那年,爷爷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医生拿着X光片摇头的时候,我躲在诊室门外,听见那句"恐怕以后都站不起来了"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
"放屁!"爷爷的声音从诊室里传出来,中气十足,"我活了六十年,还没什么事能把我撂倒!"
三个月后,当我放学回家,看见爷爷坐在院子里,腿上放着一团毛线,手指笨拙地勾着毛衣针。阳光透过葡萄架斑驳地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那双手抖得厉害,却固执地一针一针往前推。
"爷爷!"我书包都没放就冲了过去。
"慢点跑,别摔着。"爷爷抬头冲我笑,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看,爷爷给你织围巾呢。"
那条围巾歪歪扭扭,针脚忽松忽紧,最后短得只能围住我半个脖子。但爷爷就是这样,医生说手指可能永远僵硬,他就偏要织毛衣;说可能站不起来,他就天天拄着拐棍在院子里练习走路。
"老头子,歇会儿吧。"奶奶端着茶水出来,心疼地看着爷爷被拐杖磨出泡的手。
"不碍事。"爷爷抹了把汗,"我得在冬天前把路走顺了,不然怎么送孩子们上学?"
我记得那天特别冷,爷爷却只穿了件单衣,后背全被汗水浸透了。他一步一步往前挪,像刚学走路的孩子,却比任何人都坚定。
第二年春天,爷爷真的扔掉了拐杖。不仅如此,他还戒了抽了四十年的烟,停了喝了半辈子的酒,连最爱的水果糖也收了起来。
"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爷爷把糖罐子锁进柜子时对奶奶说,"咱俩得好好的,孩子们还指着咱们呢。"
从此,每天天不亮,就能看见爷爷奶奶在村口的小路上散步的身影。爷爷走得慢,但一步一个脚印;奶奶跟在一旁,手里总提着个布袋子,遇到好看的野花就挖回来种在院子里。
我家的大院渐渐热闹起来。先是大妈家拆迁,带着堂姐堂妹搬了过来,一大家子十多口人,全靠爷爷奶奶操持。
"爸,您别忙活了,让我们来。"妈妈抢爷爷手里的菜篮子。
"忙什么忙?"爷爷灵活地躲开,"我这把老骨头动一动才舒服。去去去,上班去,孩子交给我。"
爷爷确实闲不住。早上买菜做饭,下午就搬出他的木匠工具,在院子里叮叮当当。他给堂姐做了个婴儿床,雕着精细的牡丹花;给表哥的新房打了套餐桌椅,榫卯严丝合缝;还给我做了个电子琴架子,边上刻着"好好学习"四个字。
"爷爷,教我雕花吧。"我蹲在他身边,看他用刻刀在木头上游走,像在跳舞。
"行啊,先学磨刀。"爷爷递给我一块磨刀石,"记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磨了三天刀,手都起泡了,才被允许碰木头。爷爷说这叫"练性子",做什么事都得有耐心。
院子里除了木工活儿,还有爷爷奶奶打理的菜畦和花圃。东边种着韭菜、小葱,西边是月季、菊花,墙角还搭了个葡萄架。但最受欢迎的,是兔笼里那只雪白的大兔子。
"它叫雪球。"爷爷摸着兔子柔软的毛对我说,"你爸小时候就养过它的爷爷。"
雪球在一个雨夜生了一窝小兔子,五只,有纯白的,有黑斑的,还有一只灰不溜秋的。爷爷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正好,你们一人一只。"
堂姐挑了纯白的,表哥选了黑斑的,我要了那只灰色的。表妹和堂妹还小,爷爷就帮她们照顾,但每天放学都让她们亲手喂胡萝卜。
"养兔子啊,最重要的是责任心。"爷爷教我们清理笼子、换水、喂食,"它们不会说话,全靠你们细心。"
我们每天都比着谁的兔子长得快,谁的毛更亮。我的灰兔子特别聪明,一叫"小灰"就会竖起耳朵跑过来,爷爷说它随我,机灵。
悲剧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邻居家养猪的,养了只大狸花猫抓老鼠。那天不知怎么,猫溜进了我家院子。
我们放学回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兔笼门歪在一边,雪球躺在血泊里,小兔子们东一只西一只,都没了气息。
表妹"哇"地哭了出来,紧接着堂妹也哭了。堂姐红着眼睛,表哥拳头攥得紧紧的。我蹲在小灰旁边,它还有温度,好像下一秒就会跳起来舔我的手。
爷爷从屋里跑出来,看见这一幕,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蹲下来,一只一只检查,最后摇摇头,把雪球和它的孩子们用旧衣服包好。
"孩子们..."爷爷的声音有点哑,"有时候,事情就是会发生。猫抓兔子,是天性。"
"我恨那只猫!"表哥咬牙切齿。
爷爷摸摸他的头:"恨有什么用?猫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来,帮爷爷挖个坑,咱们好好安葬它们。"
我们在葡萄架下挖了个深坑,爷爷亲手把兔子们放进去,还撒了一把干草。
"雪球啊,在那边照顾好孩子们。"爷爷轻声说,然后转向我们,"你们记住,对逝去的最好纪念,就是好好活着。"
那天晚上,爷爷破例打开了锁着的糖罐子,还让奶奶烤了蛋糕。我们围着桌子,眼睛还红着,但嘴里是甜的。
"生活就像这蛋糕,"爷爷分着蛋糕说,"有苦有甜。重要的是,别让苦的盖过了甜的。"
第二天,爷爷又买回两只兔子,一公一母。"这次咱们把笼子修结实点。"他教我们用铁丝加固,还做了个小门栓。
爷爷就是这样,从不在挫折前停留太久。瘫痪打不倒他,失去兔子也打不倒他。他总说,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渐渐地,村里人都知道赵家有个了不起的老头。他做的家具又结实又漂亮,他种的菜比别人家的水灵,他带的孩子个个懂事。
每天清晨,爷爷还是雷打不动地带着奶奶去散步;下午做完木工,就招呼奶奶一起做眼睛保健操。他说:"眼睛好了,才能多看几年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长大成人。"
爷爷的三轮车换了三次轮胎,送走了堂姐上大学,迎来了表弟上小学。车斗里的孩子变了,蹬车的人却始终是那个背影挺拔的老头。
"爷爷,你累不累?"有次下大雨,我撑着伞问他。
"累啥?"爷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有你们在,爷爷浑身是劲!"
葡萄架下的兔子墓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丛野花,紫色的,像小小的星星。爷爷说那是雪球回来看我们了。
每当风吹过院子,葡萄叶子沙沙响,木工刨花的清香混着厨房飘来的饭菜香,我就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味道。因为这里面,有爷爷的爱,有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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