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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暮春的雨丝缠在青灰色的瓦檐上,谢砚之攥着浸透的斗篷角,猫腰钻进巷口那间挂着"茶"字旗幡的老铺子时,后领还沾着半截翻墙时扯下的紫藤花枝。
堂内松木熏香混着雨水潮气,他刚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就听见邻桌传来一声压低的闷笑。
抬眼望去,窗边坐着个穿月白锦袍的男人,指尖夹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那人生得极亮眼,眉骨高挺,眼尾微挑,唇角那颗浅褐色的痣随着笑意轻轻颤动,偏偏鼻梁挺直,又添了几分清冽。
谢砚之注意到他袖口滚着银线暗纹,腰侧玉带钩上坠着枚羊脂玉,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子弟。
"这位公子,"
月白锦袍的男人率先开口,声线像浸过雨水的玉笛,
"瞧你这狼狈模样,莫不是...被家里追着跑?"
谢砚之心里一紧,下意识往柱子后缩了缩。
今日是他与镇国公府世子联姻的大喜日子,他却在拜堂前翻过后花园的假山,一路狂奔到这城郊驿站。
方才路过街角,还听见自家管家嘶哑的呼喊声。
"与你何干。"
谢砚之冷声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散着潮气的发尾——那束墨发只用根简单的乌木簪松松绾着,几缕湿发贴在颈侧,竟透出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男人放下糕点,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忽然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
"巧了,我也是逃出来的。"
他指了指自己半开的衣襟,那里本该系着的麒麟金扣不知何时掉了,
"家父非要我娶个素未谋面的谢姓公子,说是什么世交联姻,巩固朝局。"
谢砚之端着粗瓷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他却浑然不觉。谢姓公子?镇国公府世子...姓顾。
"你..."谢砚之喉结滚动,声音发紧,
"你是顾家的人?"
男人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朗声笑了起来,引得邻座茶客纷纷侧目。
"看来我们不仅同是天涯逃婚人,还是这场荒唐婚事的两位主角。"
他起身,走到谢砚之桌前坐下,伸出手,
"顾珩,字长昭。幸会,我的...谢公子。"
谢砚之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指尖干净修长,虎口处有层薄茧,显然是练家子。
他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握了上去,掌心相触的瞬间,一股温热的触感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谢砚之,字景行。"
雨声渐渐变大,敲在木格窗上哒哒作响。
两人隔着一壶渐渐凉透的碧螺春,相视苦笑。
谢砚之听说过顾珩的名字,京中传闻他是镇国公府最桀骜不驯的世子,十五岁便单人独骑闯过漠北,性情乖张,不近人情。
而顾珩眼中的谢砚之,则是吏部尚书家那位据说体弱多病、只知埋首书斋的文弱公子。
"我以为你会是个抱着算盘算田租的老学究。"
顾珩给自己倒了杯茶,指尖敲了敲杯沿,
"没想到翻墙的身手比我还利落。"
谢砚之耳根微热,想起自己方才连滚带爬的模样,难得地辩解道:
"府里的假山...比较矮。"
顾珩低笑出声,那笑声不同于方才的爽朗,带着几分慵懒的磁性。
"说起来,"
他忽然凑近,目光落在谢砚之鬓边未摘干净的紫藤花瓣上,
"你为何不愿嫁?我听家父说,谢家巴不得攀这门亲。"
谢砚之垂眸,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声音轻得像雨丝:
"我不想做棋盘上的棋子。"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顾珩,
"你呢?镇国公府权势滔天,娶了我,对你仕途岂不更有利?"
顾珩嗤笑一声,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清晰。
"我顾珩的路,从不用靠联姻来铺。"
他指尖摩挲着空杯,忽然抬眼,目光灼灼,
"况且,若娶的是个不喜欢的人,就算权倾朝野,又有何趣?"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被雨声隔绝开来。
谢砚之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般撞着胸腔。
他从未想过,那个传闻中凶神恶煞的顾世子,眼神里竟会有这样坦诚的光。
而顾珩看着眼前这个素衣荆钗、却难掩清俊风骨的谢公子,忽然觉得,这场逃婚似乎并非坏事。
"接下来作何打算?"
谢砚之率先移开目光,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慌乱。
顾珩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迷蒙的雨景,慢悠悠道:
"往北走。我在燕云有位旧友,能寻个地方落脚。"
他转头看向谢砚之,眼中带着几分试探,
"你呢?总不能一直躲在茶馆里。"
谢砚之捏紧了衣角,北地苦寒,前路未卜。
可若回谢府,等待他的只会是另一场被安排好的人生。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时目光已变得坚定:
"我同你一起去。"
顾珩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笑了,那笑容像破云而出的阳光,瞬间点亮了整个茶馆。
"好。"
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
"那便请我的...盟友,先陪我去买两匹快马。"
两人冒雨出了茶馆,并肩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谢砚之能闻到顾珩身上淡淡的冷松香气,混着雨水的清新,意外地让人安心。顾珩时不时侧头跟他说几句话,讲到某次在漠北遇沙暴的趣事时,还手舞足蹈地比划,惹得谢砚之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们在马市挑了两匹健壮的黑马,又去布庄买了便于行路的粗布衣衫。
当顾珩拿着两套青色劲装走到谢砚之面前时,后者看着那过于贴身的剪裁,脸颊瞬间红透。
"出门在外,方便行事。"
顾珩笑得一脸无辜,却在谢砚之接过衣服时,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手腕。
换好衣服从后堂出来,谢砚之发现顾珩已将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月白锦袍换成了同款青色劲装,更衬得身形挺拔,肩宽腰窄。
两人牵着马走在夕阳微露的官道上,湿发被晚风吹干,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说起来,"
顾珩忽然开口,
"你我这场婚事,到底是谁先提的?我爹只说是谢尚书极力促成。"
谢砚之苦笑:
"是我祖父与你祖父的旧约。我爹...不过是顺水推舟。"
他顿了顿,低声道,
"其实我曾偷偷看过你的画像。"
顾珩来了兴致,勒住马缰凑近:
"哦?画中我是何模样?"
"......凶神恶煞。"
谢砚之憋了半天,才吐出这四个字。
顾珩闻言大笑,笑声惊飞了路边的雀鸟。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谢砚之的发尾,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那现在呢?还觉得我凶神恶煞吗,我的谢公子?"
谢砚之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心跳失序,慌忙策马前行,声音闷闷的:
"油嘴滑舌。"
顾珩低笑着跟上来,两人并辔而行,马蹄踏碎夕阳的余晖。
谢砚之能感觉到身侧那人灼热的目光,却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这场逃亡会走向何方,也不知道对顾珩这突如其来的好感是一时冲动,还是命运的玩笑。
直到行至一处破庙歇脚,顾珩生起火堆,将烘干的馒头递给谢砚之时,指尖再次相触。
谢砚之抬头,看见顾珩眼中映着跳跃的火光,那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景行,"
顾珩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其实...我在逃婚前,也打听过你的事。"
谢砚之愣住:
"你打听过什么?"
"他们说你喜欢种紫藤,书房外有个小花园,"
顾珩看着他,眼神认真,
"还说你虽然话少,但心地很好,会偷偷给府里的小丫鬟送伤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听起来...很像某个会在翻墙时沾了一身花的小公子。"
谢砚之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火光映得他脸颊通红。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馒头,轻声道:
"你呢?他们说你...不好相处。"
"嗯,"
顾珩应了一声,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谢砚之的耳廓,
"但那是对外人。若遇上合心意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或许可以试试,好好相处。"
顾珩抬手把谢砚之搂进怀里扣紧他的腰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砚之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还有火堆里木柴爆裂的轻响。
他猛地抬头,撞进顾珩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初见的戏谑,只有坦诚的光芒和一丝...期待。
谢砚之看着顾珩凑近的脸,红了耳根闭眼等着他亲上来…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熟悉的呼喊——
"世子爷!谢公子!老爷们派我们来请二位回去完婚!"
两人皆是一怔,随即相视而笑。顾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手拉起谢砚之按住腰扣在自己怀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看来,我们的'盟友'关系,还得再维持一阵子了。"
谢砚之感受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那掌心干燥而温暖,仿佛能握住整个世界。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用力点了点头。
"好。"
火光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也映着他们眼中同样坚定的光芒。
这场荒唐的逃婚,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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