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一夜

　　冬天总是很冷很冷。

　　我坐在目的地为首尔的火车上，闭上眼睛听有线耳机连着iph*ne se放出来的英文歌，试图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但一次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窗外火车压着铁轨行驶的声音不算大，但总能隔着耳机传到我耳朵里，使我心神不宁。
　　我真的离开家，去当大家所唏嘘着没前途的练习生了。

　　一切如同做梦一般。

　　我习惯性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却发现昨天还是一望平川的土地，今天就变成了雪白一片。
　　天空还飘着的雪花，使我意识到：下雪了。

　　我望向窗外，看着一片又一片雪白的小花慢慢悠悠的降落，心里由衷的感叹道：传说中的雪花果然如别人说的一般，洁白而又美丽。
　　我看得出神，就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几个小小的房子，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
　　这雪落在屋檐上都积了厚厚一层了，肯定很冷。

　　手机屏幕亮起，有人给我发消息。
　　我没打开，但却瞟了一眼屏幕。八点四十七，天已经亮了。

　　我不记得昨天晚上我是怎么熬过去的，但我很佩服我自己，居然能在满是烟味和臭脚丫子味的车厢里睡的着，也是个狠人了。

　　我正看着外边，有个化着浓妆的女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帅哥，能认识一下不？”
　　透过窗子，我看见那一层层厚重的化妆品之下的原本的五官就已经很精致动人了。是我审美过时了吗，原来最近流行的都是这种妆吗？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做到大早上就能全妆找人搭讪的，但我想我的脸应该不是她会喜欢的那种类型，更何况一夜没睡的黑眼圈还挂在我的脸上，以及撑不起来的嘴角。
　　出于礼貌，我摘下一边耳机，瞥了她一眼，就火速把头又转向窗外。

　　“不好意思，不方便。"
　　那小女生居然也没被我吓到，就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占了我旁边那个刚睡醒去洗漱的大哥的座位。
　　“我叫江听雪，帅哥，交个朋友嘛，又没有坏处。”

　　我倒是没有生气，只是作为一个即将成为练习生的人来讲，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异性、恋爱之类的东西出现在一起，不然就别说我能不能撑到出道，练习生公开的那个日子也会将成为我的死期。
　　只是她怎么也不听我劝，执意要我转过头。我叹了口气，冲她那边稍稍侧了侧脸，开口道：“实在抱歉，我确实不太方便，工作需要，别为难我了姐姐。”

　　也不知道这一声“姐姐”会不会惹人家生气，但毕竟我也只是个17岁的热血少年罢了，没情商又咋了？
　　开玩笑的，我当然是很真诚地用那左边那只勉强能看见那个女生的半张脸的眼望她，结果意想中的失望表情没出现，那女孩的情绪倒是愈发激动起来。

　　不过这也能算得上是件好事吧，毕竟她听到我那句话之后就飞速起身跑去她原本那个车厢了。至于干什么我不太清楚，可能是去找朋友了吧，不过我也不太好奇，因为火车要到站了。

　　我看不懂韩语，但好在每个告示牌上都有相对应英文，所以我才能够在出口装X成功。

　　走出建筑物，我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下摆弄着手机，给负责对接我的工作人员发消息。本以为她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却在消息发出的下一刻收到回复：公司的车已经在门口了，并把那辆车车牌号发给了我。

　　我按着发过来的车牌号，跟在车屁股后面一辆一辆的对。这也不能怪我吧，工作人员又没告诉我那辆车的品牌、型号或者颜色。不过就算告诉我了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这个人吧，从小就和身边的男生不太一样。在他们玩车玩枪的时候，我正被大我三岁的表姐带着一起玩芭比娃娃、过家家这种游戏呢。
　　更重要的是，我并不想跟他们一起玩。用我敬爱的母亲大人的原话来说，就是有公主病。因此，直到我出门的前一刻，我家里的所有人都还在叫我“小南公主”。

　　可以说，独自一人出国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没有之一。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独自一人出来闯荡这事我依旧甘之如饴。

　　首尔的冬天很冷，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南方人的我从来不知道冬天可以如此寒冷，也没见过传说中的雪。

　　现在见到了，虽然觉得新奇，但当冰凉的感觉从没围着围巾的脖颈上传来时，心里还是有些埋怨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天下雪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我就开始对雪产生反感。我只是怕冷而已。

　　终于找到对应的车的时候，我如同看到了自己的救赎一般，飞速打开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车里暖风开得很足，在我开门的同时跟着流动的空气一起飘了出来，我快冻僵的脸颊顿时传来一股暖流，使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
　　我舒服的长舒了一口气，才抬头透过后视镜看前面的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虽然头没秃，但那个经典的啤酒肚暴露了他的年龄。只见他头也没回地摆弄着手里的什么，从我上车开始，一句话也没说。
　　刚想凑过去看看那是什么的时候，他恰好回头看我了。他先是愣了一下（我怀疑是被我的长相惊艳了），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我。

　　接过手机我才发现，那是一个和我同款的手机，正打开着翻译器软件的界面。
　　上面几个翻译过来的中文大字是：欢迎加入SMTOWN，我是来接你的人，我是朴闽武，同时也负责管理以你为首的一批练习生。你以后就跟着我了，请多关照，我很期待你。

　　嗯，大概意思就是，你以后就跟着我混了，好好练习，别给我丢人。我点了点头，然后将那一串文字删掉，重新输入了我想问的问题：我们现在要去哪？
　　总不能让我拖着行李箱去公司吧，我是住宿舍又不是住公司。
　　朴闽武看了眼我，继续沉默地打字。那眼神里包含着多种复杂的情绪，简单来说就是埋怨我为什么不会韩语，影响他输出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毕竟我前十七年除了听歌根本没接触过有关韩语这门小语种的东西，除了中文就是English。
　　当他打完了字，我再次接过手机的时候发现，他确实没让我拎着行李去公司，但也没好到哪去。

　　我盯着屏幕上显示着“行李放后备箱，我一会带你去公司周围逛逛”这十八个大字外加一个逗号思考了好一会，才吸了吸鼻子用饱含怨恨的目光看向朴闽武，心里想：这冰天雪地的，放我一个连围巾都没带也没怎么挨过冻的南方人漫无目的地瞎逛，不如让我去死。

　　拜托，我已经猜到我将来的生活大概就是公司、韩文补习班和宿舍三点一线了，真的有什么熟知周围环境的必要吗？
　　但是介于我和朴闽武还没混熟，所以我并不敢开头口拒绝他，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心里早把他千刀万剐了。

　　站着一片白茫茫之中时，我不由得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其实首尔这个城市也没什么特别的，和大多数地方一样，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但对我来说却又不一样。这里是我逐梦的起点，也注定会留存下我很多的记忆，哭的、笑的、失落的、兴奋的。
　　我自认为我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我从没轻言放弃过什么，所以在出道之前，我一定不会退缩。

　　也不知道谁给我打了一针鸡血，让我整个人突然从四肢无力到充满生机。
　　嗯，也不排除是我快被冻死时所产生的幻觉这一可能。

　　不过很快我的身体就又暖和过来了。

　　我和朴闽武面对面坐在烤肉店里，将一片片五花肉烤的鲜香四溢，在烤盘上滋滋冒油。
　　不同于我的重获新生，朴闽武倒是一直紧皱着眉头，一边翻烤着肉片，一边絮絮叨些什么。
　　如果我能听懂他说的，倒也能跟他搭上几句话。但问题就在于我目前对于韩语一窍不通啊！跟我说话莫过于对牛弹琴。

　　所以我也没和他搭话，自顾自地夹起一片又一片烤熟的肉，卷到涂上韩国大酱的苏子叶里，然后再一口填进去，最后漏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但是，朴闽武看见我这副样子，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猜，他一定在想这些饱含油水的肉有多少卡路里，艺人或者练习生吃了会长胖多少诸如此类的话。
　　我才不搭理他呢。

　　一顿饭结束，刚好是韩国时间下午两点多。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结束。我又被拉着去了商场，充当朴闽武的人形衣架。

　　在服装店里，我面无表情，任由他往我身上比划这各式各样的衣服，一会赞叹一会摇头。我也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

　　路过的销售员看了我一眼，恰好我也抬了个头，两人眼神对碰，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从震惊到充满爱意。
　　我叹了口气，错开视线，稍稍低头对着矮我一头、正往我身上比着一件白衬衫的朴闽武，耳语几句。
　　“Can we go now? Someone keep looking at me.”
　　（能走了吗，总是有人盯着我。）

　　似乎是被我标准的发音所震惊，朴闽武愣了几秒，然后扭过头去看那位销售员。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她似乎年纪不大，被朴闽武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鞠了个躬说对不起，然后羞红着脸跑开了。

　　朴闽武也放弃了他的人形衣架计划，把刚刚满意的几件衣服买了下来，就带着我走出商场。
　　然后要往哪里去？我偏过头看他，就看到他没贴防窥屏的手机屏幕上映着通往某个地方的导航，具体哪个地我没看清，但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英文的“Han River Park”。

　　什么玩意，难道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要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去公园吗？
　　我是直的，我目前没有变弯的打算好吗。

　　夜幕渐渐降临，周遭的一切都被一层黑雾所掩盖，路边的灯驱散了一些，从中透出暖黄色的光。

　　我伸出左手张开伸到眼前，虽然五指将灯光挡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有些许微弱的暖光从缝隙中钻过，照进我的眼睛。

　　忽然，我感受到一道目光如火球一般炽热地烤着我的脸颊，我扭过头去，就看到一直盯着我的朴闽武。

　　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预感没成真，他只是盯了会我，就将眼神投向别处了。

　　如果我有读心术，我就能听到此时此刻朴闽武内心的咆哮：靠，这人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无论干什么都他妈那么帅？！

　　就当我们并肩走到汉江边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起电话铃声，他朝远离我的方向走了两步，将手机凑到耳边。
　　过了大概有个一分钟吧，他挂了电话，然后一脸凝重地走过来，告诉我公司有事他得回去一趟。

　　那我呢，我也可以回去了吗？
　　太好了，我都快被冻死了！

　　不对。

　　只见朴闽武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我手里，向我指指旁边的便利店，又拿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
　　我心如死灰，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事件的走向。

　　如我所料，他跟我说，让我去那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暖和一会，他会让人来接我的。
　　开什么玩笑，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朴闽武真的放心留我一个人在这寒冷的冬夜里？
　　不过看着他脸上的愧疚和抱歉，我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握住纸币，在他手机上打出我的电话号码，最后冲他挥了挥手。

　　一个听话的练习生，要学会看眼力见。

　　走进便利店，一阵扑鼻的香味传来，是关东煮。正好我晚上还没吃东西，这么一闻确实有点饿了，就要了几串，顺便还让营业员多加点汤。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店里的营业员们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英语。当然，此时此刻初来乍到的我根本没意识到，韩国人有他们自己的韩式英语。

　　通过我努力的语言表达和肢体描述，她们终于将满满一碗关东煮递给了我。我小心翼翼地将它端到旁边的餐桌上，然后坐下用叉子慢条斯理地一口口吃着。
　　福袋里的鱼籽被牙齿咬破，爆出鲜美的汁水，外面那层柔软的的豆腐浸满了关东煮的汤汁，好吃的我差点老泪纵横。
　　喝完最后一口汤，我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象。

　　虽然是黑夜，但因为离汉江大桥不远的缘故，点点灯光照亮了一部分夜空，江面也因此变得波光粼粼。

　　我忽然站起身，心里有了一个想法：我想走上汉江大桥看看。
　　我向来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去立刻付诸行动的人，所以我顺理成章地推开便利店的门，头也没回地走进寒冷和黑暗之中。

　　汉江大桥很长，长的我几乎看不见尽头。于是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终点。
　　走了一会，似乎到了最中心的位置，我突然想看看我兜里那张从成都到首尔的车票。

　　我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旁边是深不见底的汉江。兜里那张车票被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地拿出来细细端详着，我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感觉自己的周围都是虚无的？
　　在一片虚无当中，车票锋利的边缘划过我的指腹，突如其来的痛意让我下意识松了一下手，下一秒，车票便被风吹动，吹入江中。

　　我慌忙想去够，于是大半个身子都搭在栏杆外面，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个要自尽的人。
　　一双有力的大手忽然附上我的腰，用了点力气，将我拉回桥面。我措不及防，失了平衡，摔了个狗吃屎。

　　但我心里还是挂念着那张车票，那代表着我人生独自迈出的第一步。

　　我不由自主念叨着：“我的车票..我的车票..”
　　那个把我拉下来的男人听到我的话语，愣了一秒，问：“中国人？”
　　我也懵了，点了点头，就看见对方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像是犯病了一样点点头，掏出手机，打开和朴闽武的聊天记录。

　　开玩笑的，我不知道那是朴闽武，因为我看不懂韩文。
　　“你大概就是闽武哥让我来接的新练习生吧，不愧是他，形容的很形象。我是宋寂音，你呢？”
　　昏黄的路灯光模糊了他本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不过不影响我看到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的眼睛。

　　很漂亮。我直勾勾和他对视着，点点头，算是应了刚刚的第一个问题。
　　“我是梦采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采南。以后请多指教了，前辈。”

　　宋寂音笑了。笑的同时，他那双狐狸眼也有了弧度，像月牙一样动人。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惊艳的人，目光不由自主地总是投向他。

　　“你好有文化，名字也很好听啊，采南。”原本正视着前方的宋寂音忽然扭过头来看向我，“可惜我就没这么有深意的名字，也不像你一样文化底蕴这么高呢。”
　　我对着他摇摇头，说：“你的名字也很好听，'万籁此都寂，但余钟馨音'啊。”

　　他又笑了，这次是盯着我笑。我有些不好意思，就也不说话，沉默着与他并肩走向远处桥头那停着的一辆保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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