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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
盛京初夏,密云如织。温热的风息掠起窗边轻纱薄帐,视线中猩云散去,渐渐清明起来。
宋念初支起身子梳妆,额前浸了薄汗,拢着青丝长发,水眸映在铜镜中,她看着这张娇艳欲滴的面皮,捏着银簪头轻轻点过。
她深吸口气,压下那股厌恶,她重生了,只不过占的是她的仇人宋知许的身体。
窗外,传过细碎脚步和一阵交谈。铜镜中,贴身丫鬟秋荷从外头进来,惊慌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有些恍惚,哪怕前世去京多年,她也依然难以忘记她的堂姐宋知许与秋荷对主仆为了攀上太子,如何指认她引诱权贵,致太子离心。
可那权贵,她连姓名家世都不知道,何来引诱一说?
指责、谩骂、羞辱充斥着记忆。
自那之后,父兄不得不常年驻守塞外缓和与太子关系,自己更是再无出头之日,最后兵溃、人销、雪埋。
恨意腾生,手上力道又重了些,花瓣状的碎银片刮蹭过莹润细腻的肌肤,留下细小的红痕。
她见秋荷垂着头,身子躬得极谦卑,冷笑一声,“什么事。”
大小姐自热症退了便一直病恹恹的,无往日温厚宽和,目光也愈发阴鸷冷厉,眉宇间总有拧不开的结。
平和温顺的人平添了道戾气。
秋荷不敢触宋念初的霉头,忙说,“外间管事来催今日献给太子殿下生辰宴的画作,说二小姐那边已经送了过去。”
在宋念初的印象里,宋知许自幼便通晓琴棋书画,为人更是温良和顺常被赞叹是京中贵女典范。哪怕不做皇妃,也是权臣执掌中馈的贤妻。
谁能想到,这样温润的女子,会害她一生呢?
她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成为皇妃得尽风光是宋知许的心愿,那她当然不会让仇人如愿。
堂姐啊堂姐,你不仁,我也不义喽。
“这就好了。”
她簪起长发,螓首微垂,让秋荷压好纸,又将人支出去。
狼毫随意沾了笔墨,稍顿片刻,墨水洇了白纸,她就着那处墨点花了几个不规则的圆,涂涂抹抹,又添几笔线条。最后在一侧题上字,盖下印章。
她拿开镇尺,举到眼前,借着窗缝溜进来的热风吹干笔墨。见秋荷去又捧着华服复返,她麻利地卷起画作塞进卷筒密封,在筒底做了宋氏标记。
她递给秋荷,瞧着暮色涌上,估摸着生辰宴快到了时辰。她正欲宽衣换下这身黏腻的薄透外衫,秋荷却只拿了小圆扇为她驱散热气。
她柳叶眉梢微挑,不明白是何用意。秋荷忙小声安抚,“小姐不急,这会子二小姐那边还没挑好衣服呢。”
挑?
旁人在挑,怎到她这里就是直接送来的?
她目光刮过桌台上的托盘,伸手摸了把料子,又让人撑开看全身,见到对襟花纹时眸色一沉。
暗红色典雅,但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身上不算瞩目。而料子虽然是时兴的织锦,但绣工粗糙,繁复图案精致,细看下也能瞧见露在外面的线团,透着股寒酸。
“呵,宋府如今请不起绣娘了吗?”
她神色平静淡然,笑意不达眼底,定定得望着秋荷,让人不敢轻易搭话。
“他们在哪挑呢?咱们也去瞧瞧。”
她垂手,暗红色华服顺着在她雪白皓腕滑到地上,幽暗光线下像团血污。
“在前厅呢。”
宋念初接过秋荷手上的小扇,轻快地扇着。上一世她习武,步程上习惯比一般女子快些,很快便到了前厅。
姨娘柳迎春正为宋二小姐宋知意挑选衣衫,神态自若,丝毫没有急促。
宋念初捏着裙摆款步而入,见堂中伺候的丫鬟呈着华彩珠宝、翠玉金银还有颜色鲜艳的罗裙供人挑选。
见她露面,众人微微躬身行礼,伺候茶盏。她见柳迎春只往她处看了眼,并为表示,专心打扮着宋知意。
俩姐妹二人并非一母所生,关系算不上热络。若论嫡庶,她这副身体才是主母夫人所生的嫡小姐。
只是主母早年病逝,官居大学士的父亲忙于前朝政事,宋知许又是个温婉的性子,便由柳姨娘把持府中内务。只要宅院腌臢事不算过分,宋知许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知许能忍,但宋念初绝不忍。
她目光淡然扫过这对兴致勃勃的母女,宋知意灵动活泼,娇媚可人。轻轻伏在柳迎春肩头,亲昵地撒娇。见她进来,宋知意炫耀般喊了两声“母亲”,声音愈发腻人。
宋念初佯作不知她的小心思,平静地招手唤了杯热茶过来,端着茶盏描摹着她这位好妹妹姣好的身段。再过半年,宋知意也该择婿了。
此番赴宴,若得了太子青睐,不仅是宋知意得势,她的母亲也是要扶正的。
宋念初只要她这身躯的主人落选,旁人倒是无妨,只是这副小人得志的做派,让她生出一丝不爽。
她伸手径直取过宋知意鬓间钗环,步调轻盈,谁也没留心,竟真让她摘了过去,勾起了些许碎发,惹得宋知意轻声喊疼。
“姨娘,这只琉璃凤鸾金钗父亲说要给我做了嫁妆,小妹带这个怕是贵重了。”
她言笑间,目光在这对母女之间逡巡,得意地捕捉到了他们一闪而过的惊异。
往日他们见宋知许无人可倾诉,又自视甚高不愿与人相争,才会屡屡触及她的利益。她的贤良忍让,在这些人眼中不过是可以得寸进尺。
宋念初一面暗骂宋知许愚蠢,一面把凤鸾钗扔进彩贝托盘里,钗头华重碰出刺耳的声响,令在场所有人俱是一惊。
柳迎春虽是姨娘,但长久以来,主母不在那便是她做主,岂能被小丫头下了面子。只一瞬厌恶,又堆着笑,柔声细语看似宽慰。
“阿许,还未定婚约何谈嫁妆。若你不愿穿姨娘为你选的衣衫,尽可从阿意这里选。”
言下之意,让宋知意施舍给她。
可这宋府内库多半银钱还是主母带进来的嫁妆,与嫡小姐何谈这里或那里,本该都是她的。
宋知许在这府上的日子真够能忍的。
宋念初暗想,面上还是云淡风轻,“是吗,那妹妹手中这身霞云绡我倒是看着鲜亮,若是在太子寿宴上着此身一舞,定能引太子高看。”
她轻轻旋身,牵了那衣裳的衣摆比量起来。娴静少女又翘起指尖,将盘中玛瑙点缀的珠花别在鬓间,静默如水的女子仿佛被注入生息,耀眼夺目。
宋知意变了脸色,嘟起粉唇,柳迎春拽了拽她的衣袖,她才收敛不愿,闷声说,“姐姐喜欢便好。”
她轻扫过宋知意红润的面庞,温声道:“那我便收下了,等来日告与父亲整治了府中长幼尊卑无序,也不会像今日一般让妹妹空欢喜不是?”
宋念初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令前厅中的丫鬟们听清楚。日后,若再越过这位嫡长小姐行事,她宋念初统统都要拿回来。
她变得尖锐、凌厉甚至毫无章法,丝毫不在乎虚无的贤名。
“可是你们惹了大小姐?”
柳迎春不信温吞懦弱的女子能突然生出棱角,便怨在了其他人身上。
众人俱是摇头,只说自入夏生了场病,缓过来人就变得阴沉了,又猜测是不是事关太子殿下,所以着急。
宋念初没听到他们的议论,回了院中命人又仔细梳洗,换上之前那套衣裙。她拾起剪刀,将那件柔软华丽的衣衫剪得粉碎。
秋荷上前要拦,被她一记眼刀吓了回去。
避开太子是一回事,不吃亏是另一回事,她要把宋知许的好名声败得一干二净。
临行前,她掐了朵含苞欲放的芍药让秋荷帮她缠在袖中,滴了些露水,生发出淡淡香气。
车马行入宫中,晚风带着丝丝凉意,一声惊雷,雨点子砸在凤仪殿的玄木门上。
宋念初与宋知意并排而坐。
宋知意又选了件颜色与霞云绡相似的,看来是很喜欢这个颜色。
宋念初见她目光中带着得意,也只是冷哼。宋知意大概是觉得,那个软弱可欺的人换回旧衣裳又安分起来,向她低头了。
两人没什么话说,只是端坐。一暗一明相得益彰,世家子看不懂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只觉得美人并坐甚是养眼,忍不住偷偷打量。她放眼望去,都是些身量刚抽条的少年。
身畔,宋知意坦然地接受注目,生得美丽是她的底气。斟酒的指尖却忽而一滞,宋念初察觉,顺着她灼热的目光去看。
一白衣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到殿中,冲上座太子萧砚尘遥遥一拜,喧闹的大殿瞬时安静下来。
行过时清新淡雅的水生花香渐渐散开,似森林似溪川,她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陆云止的名字陡然入耳,后面缀着官衔职位。饶是上一世,她一心扑在太子身上,对镇国公府的世子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未曾眼见。
盛京金寺玉阁中出生,饮着西北烈风长大,风流潇洒,不羁无拘。
宋念初生了几分好奇,这才饶有兴致地抬眼打量他的面容。
陆云止继承了祁阳长公主的好骨相,鼻梁高挺,山根纵深。那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盈着细碎的光影和浅浅的笑意。
他负手而立,金丝腰带勒出劲瘦腰肢,月白锦袍的衣领随意敞着,教在座偷瞄的贵女忍不住垂首羞红了脸。
若抛开权势,他当是盛京无数贵女春闺梦里人的不二人选。
只是,宋念初鸦羽般的眼睫轻轻垂下,遮住了震颤的目光。她颤着手按住虎口,强行让自己冷静,却还是一口气梗在心头,一时无法接受。
上一世她的所谓奸夫,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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