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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世间有一处渡口,不在忘川河,不归黄泉路。
它藏在昼夜之间,日未尽,夜未深,像一条缝,只容得下灵魂穿过。
我守在这里很久了。久到连“很久”这两个字,也显得轻飘飘。
这里没有日升日落,没有四季更替,只有风,有时寒冷刺骨,有时如沐春风,吹得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某人讲故事时眼角的褶纹。
没有人知道这渡口的确切所在。有人说,它在梦的尽头;有人说,它藏在人最柔软的心口。
可我知道,它其实生于执念——那些在黄泉路上站住不走的灵魂,那些拒绝喝下孟婆汤的魂魄。
世人都说,轮回是慈悲。
喝下那碗汤,便可忘却爱恨,轻装上路。
但总有一些人,放不下。
他们太执着,太固执,太深情。
于是,这处“昼夜渡口”就这样出现了,在两个世界的缝隙之间,为他们多留一点时间,给他们一个机会,说完那句来不及出口的话,再见一次想念的人。
这里的样貌常变。
我见过渡口变成落叶纷飞的巷口,阳光从破碎的砖缝里洒下来;
也见它变成病房窗边,桌子上摆放着绽放的鲜花,氧气机却“嘶嘶”响着,像低声的哭泣;
还有一次,它变成了一间漂亮的女孩房间,墙上挂满了童画。
这里不是幻觉,是他们记忆最深、最软的角落,唤醒他们的温柔。
无论渡口如何变化,始终有三样东西从未改变:
一面水镜,一艘船,一盏灯。
还有我。
我是昭衍。你也许没听过这个名字,它不属于尘世,也不载入阴簿。
我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准确地说,我从未出生。
我是一个未曾落地的灵魂,一个被命运遗弃的人形。也正因如此,我能留在这昼夜之间,做个听故事的人。
你可以叫我摆渡人,也可以说我是魂引者、守灯人。都无所谓。
我的职责是等待,听,记录,然后送别。
我不会劝人走,也不强迫任何灵魂喝下忘川水。
我等他们站在水镜前,回望此生最温暖的画面。
一旦他们承认那份爱与被爱是真实存在过的,船才会显现,灯火会变得明亮,那才是他们真正准备好要离开的信号。
不是每个灵魂都能立刻面对那一幕。
有的人蹲在水镜前一动不动,像在原地又活了一遍;
有的笑着流泪;也有的,只低声说一句:“我回不去了。”
我见过太多画面。
一个少年看见母亲在寒风中为他撑伞,那时他摔了手机,却没摔掉她的温柔。
一个独居老人与他的小狗在雨夜孤独相依,死后仍在守候等待。
一个母亲,每天都会为孩子打扫房间,布置的温馨舒适,而房间却空置了许久许久。
我的册子,厚厚的一本,纸张有些泛黄,封皮已经磨旧。每一页上,都是他们留下的字句,断断续续,像世界的回声。
有的只写了几个字——
“她会等我吗?”
“我想再看一眼他的眼睛。”
“我很抱歉,但那时候我真的好累。”
这就是我做的事。每天守在这盏灯下,翻着这本册子,记录那些曾真实存在过的生命的温度。
今晚,风又起来了。
吹动灯火,吹皱水面,也吹动我指间的那页空白。
我翻开一页新纸,握笔的时候指尖有些发麻——每次开始新的故事前,我都这样。像是等着谁掀开门帘走进来,又像某种仪式,提醒我自己,我还在这里。
远处的雾动了。
脚步声,轻轻的,从远方踏来,穿过水面、雾气和时间。
那不是踩在地上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回忆正在靠近。
“又来了……”我低声说。
灯微微晃了一下,像回应我。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
一个灵魂,正在穿越昼夜之间的缝隙,慢慢向我走来。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放不下的执念。
也许是一个未完成的约定,一句没有说出口的抱歉,或一次终生等待的拥抱。
他会在水镜中,看见谁的温柔?
又是否愿意承认,那份温柔曾真实存在?
我不会问,也不需要知道过程。
我只会静静地站在灯下,听他说完——
然后,再送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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