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焰草，灰烬

　　窗外的雨一连下了几天，潮湿从空气中坠落到手臂上，远处的天灰蒙蒙一片，看不清晰，伊芙亚望向窗外，心里莫名的堵。

　　偶尔有雷声传来，灰暗的天破出道亮白，把她从发呆中唤回来。

　　这是伊芙亚常做的事，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做的事。

　　她从医师那里了解了自己的情况，她是小镇的一位普通居民，拥有一片不大的花圃，里面开着自己亲手种下的各色鲜花。

　　某天她一如往常去赏花，隔着很远，大片的火红在风里滚动，是今年冬天新栽的焰草，见花心喜，伊芙亚感到一阵晕眩，再醒来便忘了所有。

　　花圃她同朋友们去过，疗养期间也有邻居前来拜访，似乎出乱子之前的生活本该是这样。

　　伊芙亚总觉得哪里还少了东西，就像窗台上不该是空的，书架角落应该摆着小物件，心里……也好像缺了什么。

　　.
　　吱呀一声，木门被从内打开，雨珠顺着门框滴落下来，落在伞面上，发出很轻的响，伊芙亚撑伞的手抖了几下。

　　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出门，但她还是从衣柜中找出来条白色长裙换上，又把头发编好垂在肩旁，甚至开门前一瞬，她还在墙边发现了枚红色发夹，于是她们就一起出现在了雨中。

　　外面的感受没比屋内好过多少，伊芙亚呼了口气，试图缓解心里的烦躁，可惜收效甚微。

　　近来她鲜少出门，也许是雨意锢得太重，她撑起伞向远处的茫茫大雾中走去。

　　路不算平坦，在几天雨水的冲刷中更是泛着尖锐的石块和厚重的泥，出乎意料地，她一路走过竟没被拦下。

　　头顶雨滴扑打的频率不断降低，又过了一会儿，雨已经停了，但伊芙亚不太想放下伞，她也说不出合适的理由，就好像只是一种习惯。

　　从愣神中回来，她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一处从没来过的新地方，至少记忆中的她不曾来过。

　　前方的建筑从雾气中露出一角，她愣了愣，撑着伞朝那边走去。

　　这是一座教堂，门口的油灯上浮着层飘忽的光，仿佛风一吹雨一打，灯芯连带着灯座就会一起掉下，但是它没有，自门口延伸到了教堂内部。

　　大理石柱上的花纹繁杂，在裂隙的掺扰中看不出全貌，可当伊芙亚闭上眼睛，它原本的花纹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小姐是来避雨的……吗？”

　　修女的话在看到她头顶的伞时磕巴了一下。

　　“嗯，头有些晕，来坐坐。”伊芙亚收起伞，跟在修女身后进了教堂主厅。

　　这里的氛围很奇怪，没有人祷告，没有人诵经，只有长明的灯火映在墙上，大厅里回荡着她和修女的脚步声。

　　伊芙亚被带到侧厅休息，修女为她端来了醒神的茶，“雨刚停瘴气重，小姐您可以待会儿再走，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您。”

　　今天？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伊芙亚支着头去想，等她缓过头晕，修女已经离开了，没人能再给她解答疑惑。

　　.
　　过了许久，滴滴答答的雨声从彩窗外传来，惊醒了趴在桌上小憩的伊芙亚。

　　又开始下雨了。

　　伊芙亚收好杯盏安放在桌上，缀着白花的纱制手套将她细长的手指与潮湿的空气隔绝开来，在碰上伞柄的瞬间有些犹豫。

　　须臾，她还是带伞回了主厅，向门口眺望一眼后，她转身走向了教堂的后花园。

　　在她走出大厅前一刻，她并不知道这里还有座后花园，只是腿不由自主地带她走了进来。

　　伞面再次撑在头顶，她想看看雨势，抬头撞见了伞上的大片红色，原来自己曾经真的这么喜欢这种植物。

　　但奇怪的是，雨伞这种常用的工具，伊芙亚虽用得顺手，脑中却找不到和它相关的任何信息，就好像与它有关的一切也随着记忆一同落在了哪里。

　　雨不急，但很密，不像在催促，反倒像在低语。

　　伊芙亚在它们的耳语中踩上了石阶，鞋跟与石块敲出咚咚的响，在又闷又空的雨中回应着。

　　金色长辫发懒懒倚在肩头，深蓝的眸子朝周围扫过，随后亮了亮去向某处。

　　远远地看到，一群人正在雨幕里站着，他们没有撑伞，没有交谈，只是沉默地站着。

　　她想起了修女的话，“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您。”

　　许是担心打扰到对方，伊芙亚定在原地不再向前，但她同样也没有退回去的打算，说不清来由，她只想站在雨里望向那处。

　　.
　　雨不知何时变了急，等伊芙亚回过神来，远处的人群已经离开了。

　　她还在考虑着下一步的打算，腿已经迈向了前方，那群人刚刚所站的位置。

　　道路两旁的墨绿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白。风拂过花池，一点金色出现在视野里，定睛去寻又消失不见了。

　　大大小小的花圈铺满了这片土地，有的上面还留有字条，被雨打湿早已模糊，伊芙亚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着。

　　这场无声葬礼的主人名叫古尔斐卡，是骑士团的领导人，她有着火焰般热烈又神圣的红色长发，带领骑士团的诸位打败了邪恶的巫师，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位英勇骑士的爱人在与巫师的对抗中不幸受伤，巫术难愈离世，这位骑士也在最后一战中倒下，胜利的鲜花与呐喊再没能被她得知，她永久长眠在了这片大地，带着她的信仰，奔赴她的爱人。

　　“古尔斐卡。”伊芙亚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带着对逝者的缅怀和对勇者的敬意，她从花池中挑出一朵白玫瑰，伸手去触时却被一朵黄玫瑰拦了下来。

　　雨珠又大又急，拍打在伊芙亚的手套上，凉意很快传到指尖，接着漫上手掌。她能感觉到雨的力度，砸在指上又重又疼，但那朵黄玫瑰除了颜色有些淡，对雨浑然不觉。

　　刚刚应该就是它吸引了她的注意。

　　旁的白玫瑰经雨冲刷乱了脚步，在风中浮得有些可怜，这朵黄玫瑰却直挺挺站着，甚至在风的作用下贴上了她的手指。

　　这不合规矩，伊芙亚后退几步想要离开它，谁料咔嗒一声，黄玫瑰落了下来，跌进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里。

　　颜色似乎更淡了，不细看很难发觉它和白玫瑰的区别。

　　“对不起。”伊芙亚捧着它轻声道。

　　下一秒，风力陡然加大，稳定身形的片刻时间里，黄玫瑰不见了，伊芙亚滴水的手握上伞柄，在狂风暴雨中寻着那一点金黄。

　　终于，她找到它了，不过是在一副画像前，画中人手握银剑身披铁甲，长发和披风融在一起，在灰暗的世界生出一抹火光。

　　分明和画上的人是第一次见面，伊芙亚的心跳忽地停了一拍，她目不转睛盯着画里的人，等反应过来时，她们已经躲进了同一把伞下。

　　夏天的风卷着令人烦闷的溺热，吹到身上竟有些冷，伊芙亚收回即将碰到画框的手，想了想将黄玫瑰摆正，她摘下手套抚过画框，替它擦去了顶上的积雨。

　　转身那刻，一些片段如洪流般涌入脑海。

　　她和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这片土地的各个角落，或骑马，或奔跑，或牵手散步，她们一起坐在山巅看朝阳漫出地平线，依偎在海边沙滩上见它沉入水底。

　　她们是彼此的爱人，在这片土地上有数不尽的过往和未来。

　　她们……

　　她……

　　.
　　一阵风吹过，伊芙亚皱了皱眉，深蓝色的眼睛有片刻的茫然。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雨滴顺着风闯进伞里，扑在她身上，冷意唤回她的神志，牵引着她往回走。

　　经过花圃时，满园的焰草在风雨中沉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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