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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册圣眷·兰契箴深
雍正年间
春日
辉发那拉府
朝阳漫过歇山顶的檐角,在五进院落的砖地上洒下交错的光影。佐领讷尔布率族人跪在正厅门前,头顶豆大的汗珠滴滴坠落,石青补服肩头的海东青纹在风里微颤。三足珐琅香炉腾起的苏合香,被拂过的春风扫去踪影。
"圣旨到——"
八旗护军踏着青缎靴分列甬道两侧,掌仪司太监捧着紫檀描金诏匣缓步而来。明黄色的诏书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典司宫教,率礼攸彰。咨尔佐领讷尔布之女辉发那拉氏,钟祥世族,秉教名宗。柔嘉成性,允合珩璜之度;敬慎持躬,更符图史之规。兹册封为宝亲王侧福晋,钦此。"
诵旨公公笑道:“大人请起吧,这圣旨您收好。咱家恭喜大人、恭喜侧福晋,这是大喜啊。”
那尔布双手颤颤巍巍接过,道:“奴才叩谢皇上!”
浩浩荡荡的太监护军走后,阖府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满脸尽是劫后余生的喜色。
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但新晋的宝亲王侧福晋辉发那拉氏——闺名唤作“璧姝”心中却并非全然喜悦。圣旨的荣光与府邸的喧嚣之下,是对未知命运的审慎思量。宝亲王弘历,那是未来的天子,紫禁城的深宫,波谲云诡。她深知,佐领府邸的格格身份,在皇家面前虽非显赫,但此刻身为亲王侧福晋,已是一步登天,位分仅在未来的嫡福晋之下,甚至高于一些待选的格格。这份尊荣,亦是一份沉重的责任与考验。
“阿玛,”璧姝寻了个由头,轻声对那尔布道,“女儿想去妙应寺进香,一则叩谢天恩,二则…也为日后在王府的日子,求一份心静与指引。”
那尔布正沉浸在家族荣耀的喜悦中,闻言自是应允,只细细叮嘱了护卫和嬷嬷随行。
妙应寺的千年白塔在初春的晴空下巍然矗立,古朴而庄严。檀香的气息比府邸的苏合香更显沉静肃穆。璧姝虔诚地在大殿礼佛,跪在蒲团上,闭目默祷,只愿佛力加持,赐予她在那深宅庭院中所需的智慧与定力。
起身时,她无意间瞥见殿外回廊上,正有两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女子在低声交谈。一位身着藕荷色旗装,仪态端方温婉,眉宇间有股天然的贵气;另一位则穿着更鲜亮的桃红,容貌娇艳,眉梢眼角带着几分灵动的妩媚。嬷嬷在她耳边低语:“主子,那位藕荷色衣裳的是富察氏格格,旁边那位是高斌高大人的千金高氏格格,都是…宝亲王福晋的备选。”
璧姝心中了然。富察氏端庄大气,是未来嫡福晋的有力人选;高氏明艳动人,家世亦是不凡。她作为已册封的侧福晋,位分高于高氏,但面对这两位未来王府中举足轻重的女子,心中自有一份衡量与观察。她不愿过早深交,只远远地颔首致意,便带着贴身侍女兰心,向更幽静处走去。
寺中香客如织,璧姝沿着人少的偏廊信步而行。春风穿廊而过,吹动檐角铜铃,发出清越悠远的声响。不知不觉,她绕到了寺庙深处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古木参天,青苔覆阶。一扇虚掩的、看似尘封已久的木门吸引了她的注意,门楣上的匾额字迹斑驳,依稀可辨是“藏经”二字。
“这里…像是存放经卷的地方?”兰心有些迟疑,“主子,怕是不便擅入。”
璧姝却莫名被那扇门吸引,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思虑仿佛在召唤她进去。她摆摆手:“无妨,既是佛门清净地,想必也无甚禁忌。我进去略歇歇脚,透透气,你在门外守着便是。”她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纸张与尘埃的气息。高大的书架林立,层层叠叠堆满了各种经卷典籍,蛛网在角落和书架顶端结着细密的网。空气仿佛凝滞了百年。璧姝小心地避开脚下的杂物,往里走了几步。这里显然久无人至,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响。
她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积满灰尘的书脊,目光掠过一排排深蓝或土黄的函套。忽然,角落一处不起眼的矮几上,一本摊开的、样式古旧的书册映入眼帘。它不像其他经卷那样被妥善放置,倒像是被人匆匆翻阅后遗落在此。书页泛黄,边缘卷曲,上面覆盖的灰尘也比周围少些。
好奇心驱使她走了过去。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书页上薄薄的浮尘。摊开的那一页,并非她想象中的梵文或经文,而是工整的蝇头小楷汉字,墨迹深浓,抄录着一首七律。初春微弱的阳光从高窗缝隙漏下,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恰好落在书页上。
璧姝的目光下意识地被那排列整齐的诗句吸引:
-玉质天然毓秀华,椒庭初日照仙槎。
瑶台曾共春色笔,分韵拈香赋岁华。
一朝凤藻承天眷,六宫懿范仰清嘉。
天心叵测摧琼蕊,两度桐枝折岁华。
亲恩茧缚丝难尽,族望山倾力未赊。
孤鸿影断阴山月,素幡泪洒海东槎。
沧波未靖兰先烬,长夜空悬璧有瑕。
半世君恩沉碧落,九重犹忆故园花!
这诗辞藻华美,却字字透着一种深沉的哀婉与宿命。璧姝心头莫名一悸,仿佛被诗中那无法抗拒的悲剧力量攫住。她情不自禁地往后翻了一页,又一首七律映入眼帘:
-璇霄毓秀质,弱柳蕴春华。
鼎鼐调百味,兰襟枕碧霞。
承恩侍玉阙,笑语暖莺花。
中宫襄内治,懿德耀天家。
强支病骨立,慧眼理云纱。
未祈麟趾庆,长伴药炉嗟。
霁月易逝彩云散,韶光倏去露蒹葭。
空余冷灶炉烟灭,一缕香魂绕帝衙!
这一首的基调更为凄楚。她手指微颤,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好奇,又翻了一页:
-璧质本无瑕,椒房承露华。
金兰结契深,兰渚共烟霞。
一朝承凤印,六宫仰清嘉。
天伦偏吝顾,断弦泣岁华。
凤谏触龙鳞,忠魂困九闼。
青丝委长夜,朱门锁月斜。
空负贤名累,难全帝王家。
半世君恩随流水,唯留金石裂霜纱!
“璧质本无瑕”!开篇四字,如同利剑直刺她的心房!璧姝只觉得头晕目眩,呼吸急促。她猛地合上书册,仿佛那烫手山芋,再不敢多看一眼。那冰冷的诗句,每一个字都像烙印,深深灼痛了她的神魂。她踉跄着后退,转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向门口,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充满不祥预兆的地方。
门外的兰心听到动静,连忙扶住面色惨白、气息不稳的璧姝:“主子!您怎么了?可是里面有什么不妥?”
璧姝紧紧抓住兰心的手臂,指尖冰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什么,里头阴森得很,灰尘也呛人。我们快走。”她不敢回头,只想立刻离开这邪门的地方。
刚转过回廊,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两人撞上。正是方才在殿外见过的富察氏与高氏。璧姝强行稳住心神,但眼底的惊惶尚未完全褪去。
“哎呀!”那桃红衣衫的高氏格格声音清脆,带着关切,“璧姝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她好奇地打量着璧姝。
富察氏仪态端方,目光温和而带着一丝探究:“璧姝妹妹可是身子不适?这寺里风凉,莫要着凉了才好。”她的语气带着未来主母般的关切。
璧姝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福身行礼,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富察姐姐,高姐姐。璧姝无事,只是方才在那边僻静处,一时气闷,现已好了。”她无法解释藏经阁的遭遇,只能含糊带过。
富察氏闻言,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温婉而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无事便好。说来也是缘分,我们三人今日同在此处进香祈福,为的都是同一桩事。”她目光扫过高氏和璧姝,意有所指。
高氏立刻接口,眼中闪着热切的光:“正是呢!富察姐姐端庄贤淑,璧姝妹妹清雅娴静,我看今日天朗气清,佛前相遇,正是难得的缘分。不如我们效仿古人,就在这清净佛地,结为金兰姐妹如何?日后进了王府,彼此扶持,守望相助,岂非美事一桩?”她热络地看向璧姝,又期待地看着富察氏。
富察氏脸上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高妹妹此言甚合我意。佛门清净地,结此善缘,也是为未来积福。璧姝妹妹,你看如何?”她的目光落在璧姝身上,温和中带着无形的压力。
璧姝心中正被那三首预言诗搅得天翻地覆,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响。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像命运开的一个巨大玩笑。拒绝?答应?王府之路凶险难测,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唯恐丢了性命去。她心念电转,瞬间权衡利弊,将那不祥的念头压下,脸上迅速浮现出得体的、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微笑,璧姝对着富察氏微微垂首:“富察姐姐与高姐姐不弃,愿与璧姝结为姐妹,是璧姝的福气。璧姝岂有不愿之理?”她姿态恭敬,应承下来。
“太好了!”高氏喜形于色,立刻亲热地挽起璧姝和富察氏的手,“那我们快去寻个清净地方!”她雀跃地引着两人,来到寺院后那处僻静的小桃林。几株桃树枝头已见点点蓓蕾,在微风中轻颤。
没有香烛酒水,三人对着含苞的桃树,在青石板上郑重跪下。富察氏居中,璧姝居左,高氏居右。
“信女富察·璟澜、辉发那拉·璧姝、高瑞宁今日立下誓盟,愿结为金兰姐妹。同心同德,情逾骨肉。虽非同胞,胜似亲生;虽处异姓,义比芝兰。自此而后,我等愿福祸相依,甘
苦共尝;患难相扶,安乐与共;肝胆相照,荣辱同担;心念如一,永无嫌隙;信义为本,不负此心。此情此义,天地共鉴,日月同昭!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礼毕起身,高瑞宁立刻笑道:“好了!从今往后,富察姐姐就是我们的长姐,我是二姐,璧姝妹妹是小妹!”
富察璟澜含笑点头,目光温润地扫过璧姝与瑞宁:“愿我们姐妹情谊,如这桃树,沐风栉雨,终得善果。”她的话语意味深长。
璧姝看着眼前两位新结义的“姐姐”,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福身道:“璧姝年幼识浅,日后在王府,还望长姐与二姐多加提点照拂。”她姿态谦和,言辞恳切。然而,藏经阁中那几句诗句,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与眼前这温情脉脉的场景形成尖锐的讽刺。像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沉沉地笼罩在她初现曙光的前路上,让她看不到前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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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偏历史向,但不等于还原历史。所以情节对于历史事实会有所改动,极端历史向读者爬。
2.本文中出现的部分衣服头饰在现实中有原型,有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搜索。
3.请不要把现在很多爆款文的套路往本文上套。
4.本人写文纯爱好,更新不定期,不定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