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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猛,行人都缩着脖子赶路,风卷着雪沫子往人衣领里钻。大片大片粘在教学楼的红墙上,把砖缝都填得发白。
季冷盯着窗台上的冰花发呆,那纹路像极了哥哥以前在玻璃上画的迷宫,弯弯绕绕,没个尽头。
下课铃突然炸开,惊得她指尖一颤。周围的同学瞬间涌成一片喧闹的潮,桌椅摩擦地面的吱呀声、书本合上的啪嗒声、讨论寒假计划的叽叽喳喳,混着窗外的风雪,把教室填得满满当当。季冷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动作比平时更缓,直到最后一个同学推门出去,她才拎起书包带,书包里的课本撞在一起,发出沉闷闷的响。
走廊里空荡荡的,墙壁上的宣传栏被风吹得哗哗动,上面贴着的“元旦联欢会合影”已经卷了边。
学生们涌出来,脚印瞬间把操场的雪地踩成斑驳的灰,笑声裹着雪粒飘远。铃声余韵还在空气里荡,落在屋檐的冰棱上,好像连那冰的棱角,都被震得软了几分。
瞬间校门口就被学生围的水泄不通,三三两两的小团体裹着寒气叽叽喳喳,话题绕着寒假打转,带着高中生特有的雀跃。直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喧闹像被掐断的磁带——他们下意识闭了嘴,眼神里的好奇与嫌恶混在一起,等那身影走出几步,议论声才又冒出来。
“就是3班那个季冷吧?”
“听说她把她爸克死了,去年她哥也……”
“小声点,她妈不是挺有钱吗?当心人家找你麻烦哟~~~”
“怕什么,听说她跟她妈关系也不好,上次我妈去参加酒会,说温总带的是助理,根本没提过女儿……”说着几人嬉笑扭打在一块。
风把这些话推到季冷耳边,她脚步顿了半秒,很快又恢复如常径直走向路边,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司机老吴已经把车停在路边,黑色的轿车在雪地里像块沉默的礁石,车窗里透出暖黄的光。她拉开车门,一股暖气裹着淡淡的皮革味涌出来,把满身的风雪关在了门外。
“小姐,直接回家吧,温总说今晚她出差。”老吴的声音很轻,他总是这样,在她面前说话像怕惊扰了什么。
季冷“嗯”了一声,靠在后座上,扭头看窗外。雪把街道染成了单色画,路边的商铺亮着灯,玻璃上的冰花被店员擦出一块透明的圆,能看见里面暖融融的景象:穿围裙的老板娘正给客人装关东煮,蒸汽模糊了她的脸;几个学生挤在柜台前抢最后一杯热可可,笑声从门缝里溜出来,很快又被风雪吞了。
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季冷的目光突然被街角拽住——雪地里站着个可爱的女孩,正仰头跟身边的女人笑眉眼弯成月牙,那鲜活的亮,像穿透浓雾的光。季冷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角。那女孩的侧脸在雪光里看得格外清楚,鼻梁、嘴唇、甚至左耳下方那颗小小的痣,都和镜子里的自己一模一样。可她身上的鲜活,是季冷从未有过的——像被阳光晒透的棉花,暖得能挤出蜜来。女孩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转过头,隔着漫天风雪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季冷看见她眼里的惊讶,随即漾开一个更亮的笑,像在跟她打招呼。
“小姐?”老吴的声音把她拽回神。
季冷看得发怔,想再看清些,但绿灯已亮,车子启动的惯性让季冷往前倾了倾,等她再扭头时,街角的公交站台只剩空荡荡的雪,刚才的身影连同那片暖融融的互动,都被风卷着雪盖得严严实实,连脚印都没留下半个。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空落落的。
到家时,房子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季冷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动作,吃完晚饭,她回到房间。
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光线刚好罩住摊开的练习册。旁边堆着明天要交的作业,最上面是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哥哥以前用红笔写过解题思路,字迹龙飞凤舞,像他永远停不下来的脚步。
季冷坐下时,膝盖撞到了桌腿,发出轻响。桌腿侧面有个小小的刻痕,是她十岁那年,哥哥教她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冷”字,旁边画了个简笔画的太阳,说:“这样你就不会冷了。”
她盯着那个刻痕看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风声变得尖利起来,像谁在哭,季冷的目光在窗外的雪地上停留了更久。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像结了层冰,冻着化不开的沉郁。
夜渐深,风声在窗外呜咽。朦胧中,季冷看见雪地里立着一支白烛,火苗在寒风里抖得微弱,连飞蛾都不肯靠近。她不由自主地走近,烛火却倏地化成个蜷缩的小女孩,在风里瑟瑟发抖。
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梦魇。是母亲的电话,语气冷得像窗外的雪:“今晚有应酬,自己完成任务早点睡,明天家教过来。”不等她回应,听筒里已只剩忙音。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再次翻开练习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雪还在下,雪花扑在玻璃上,很快化成水,像一道道无声的泪。季冷突然想起下午在街角看到的那个女孩,想起她仰头跟身边女人说话时,眼里的光——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像被全世界捧在手心里的暖。
如果……如果自己也能那样笑一次,会是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指尖冰凉,她起身去倒了杯热水,玻璃杯壁很快凝满水珠,像在出汗。九点半的时候,她从书架最深处拿出一本红色的日记本。封面是哥哥十五岁生日时送她的,本子是爸爸送她的七岁生日礼物。当时他把本子往她怀里一塞,说:“以后有不开心的,就写给它看,别憋在心里。”封面的草莓图案已经磨得发毛,边角卷成了波浪形。
季冷翻开本子,前几页记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今天同桌借了我一块橡皮”“数学考了85分”“哥哥买的糖真甜”。翻到后面,字迹渐渐变得潦草,日期停留在去年冬天——哥哥走的那天。
空白的新页面上,她握着笔悬了很久,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最终,她写下一行字:
“哥哥,别恨我了好吗?”
写完的瞬间,笔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本子“啪”地合上。心口像堵着团湿棉花,闷得喘不过气。她知道哥哥不会恨她的,可那天如果她没有说出那句话,如果哥哥没遇见那个男生如果爸爸还在……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哥哥也就不会离开。
风在窗外哀嚎起来,像谁在哭着喊疼。
季冷把日记本放回书架深处,起身收拾好东西。躺在床上时,被子里的冷气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蜷缩成一团,像只被遗弃的猫。屋里很静,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窗外雪粒打在玻璃上的轻响,像有人在轻轻敲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季冷永远也忘不了的噩梦……地上的鲜血,混乱的人群每一幕都倒影在她的眼里成为她的心魔。“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妈妈的嘶喊声让季冷又好像站在了那栋她再也不敢踏足的楼下……
而书桌前,那本被合上的日记本,不知何时悄悄翻开了。娟秀的字迹旁边,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带着孩子气的字迹,墨水像是掺了点雪光,亮得晃眼:
“马上就是生日啦!院长妈妈说要给我买草莓蛋糕,上面还要插15根蜡烛呢!
”
两行字静静地躺在纸页上,像两个隔着时空的拥抱。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世界裹进一片温柔的白里,仿佛要掩盖所有的伤痕,只留下最干净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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