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所至

　　温辰送走最后几个前来吊唁的邻居们，就把小店铺的玻璃推拉门锁上。
　　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忙活，小店里没卖出去的货能退的都去退掉，再贴个铺位出租的公告抓紧租出去，每月能收点租金，他高三了，也快高考，没多少时间可以守灵。
　　他没有妈妈了。
　　虽然这是早在两年前就在做心理准备的事，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温辰感觉很空。

　　灵台设在屋子后面，有一个人没有走。
　　他走过去一边收拾祭拜用过的东西一边问跪坐在灵台前沉默的周致:“我煮点饺子当晚饭可以吗？”
　　周致再拜了两下，然后起身，回道:“可以，我来煮吧。”
　　“嗯，我再收拾一下。”温辰手上没停，只是抬了眼看着周致走出去，他在想，已经三四年了吧，自从周致成年后，就没在他们家住过夜了，今晚是在可怜他所以来陪着他吗。

　　两个人本来就说话很少，吃饺子的时候一起沉默。
　　冷冻柜里有五六种不同馅料的速冻饺子，周致选的温辰最喜欢的玉米猪肉馅。
　　吃完也周致来收拾，温辰没跟他抢。
　　温辰坐在位置上看着周致指节清晰颜色黝黑的手从他面前拿过碗筷，问他:“你还做工地上的活吗？”
　　“嗯，这个好做。”
　　温辰很想继续问，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赚这辛苦钱干嘛，他知道周致很节省，花不了多少钱。
　　去年周致左肩背处受了点工伤，说是救了人，温母带着温辰去周致租的房子里看望周致，本来周致电话里联系温母的时候并没提受伤的事，是有人看到跟温母说的。

　　但温辰没再问，他说了别的:“你住我房间吧，我去妈房间。”
　　周致擦桌子的手一顿，然后说:“跟以前一样在你房间打地铺就行。”
　　温辰想，这个以前都好几年前了，以前更多的时候，周致是跟他在一张小床上挤着睡。
　　“那我去找一下地铺。”
　　以前这些都会温母来收拾的。

　　在铺好的地铺前，温辰有些发愣。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很难受的，都没有想哭。
　　“温辰。”周致进来了。
　　“嗯？”温辰回头看他。
　　“你离高考不到两个月了吧，这段时间我都住你家，我给你做饭。”
　　温辰不知道回应什么。
　　周致像是就这么说好了，他拿过放床上的枕头被子放到地铺上，现在这个天气，薄被子就行了。像想到了什么，又说:“你把你的上下课时间表发我一份。”

　　洗漱后温辰在书桌上做了套卷子，周致也都在房间里，他很安静的看着书，温辰看到书的封面，是建筑工程有关的，看起来很敬业。
　　一个高中毕业说自己成绩差不喜欢读书，然后就开始工作的人，平时唯一的消遣似乎就是看书，温辰看着周致想。
　　周致感觉到什么也看向他:“十一点多了还不睡吗，明天还要上课吧。”
　　温辰说:“我现在一般十二点睡六点起，我要不还是把我妈房间收拾一下吧，不然你不好睡觉。”
　　周致听了觉得温辰睡得太少，但是只剩两个月了，他不敢干涉什么，只说：“我没事，我觉少。我想着老房子隔音不大好，做早餐可能吵到你，你早饭就在张婶家早餐店吃吧。我会跟张婶说一下，你要吃什么提前一晚定好，早上你拿了就上学去，不用付钱，我还要麻烦张婶帮忙买点菜，到时统一记账。午饭和晚饭都我做。”
　　张婶的早餐店就在温辰家对面。周致很久没跟温辰说这么多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温辰突然这样问。
　　周致神情不变，回复:“我以前读书的时候阿姨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接着补充:“不过我成绩不好，你成绩好，这两个月你别的都不用想，专心准备高考。”
　　提到温母，温辰沉默了。
　　“嗯。”过了一会，温辰应了。
　　他想考出好成绩，这样妈妈一定会高兴。

　　周致算是在报恩，温辰知道，只是他不确定，对周致好的人是温母，他可以代母亲接受这份回报吗？
　　但是眼前，他确实顾不得太多了，小店的清货退货还有出租，周致说都他包办，离高考只剩一个多月，温辰不是天才，他得付出很多心血和努力才能取得好成绩。

　　周致做的菜很家常，味道挺像温母做的，以前就看周致经常在温母做饭的时候去打下手。
　　温辰一边吃饭一边想他跟周致这样的算什么关系。
　　小的时候他还会气周致来跟他抢妈妈，但这两年温母生病之后，周致能做的比温辰还多，温母把周致当半个儿子，那他算自己的半个哥哥吗？

　　温辰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周致看着他碗里还剩小半碗米饭，没说什么。
　　“你做的菜挺好吃，是我现在吃不太多，不是故意浪费的。”温辰解释。温母对他们的教育是不能剩饭，温辰刚刚舀饭舀多了，实在不想吃了。
　　“嗯，没事，不浪费，等下我会吃掉。”说着周致把一边凳子上的水果袋子放到餐桌上，说，“下午带点苹果香蕉这些去教室吧，还有巧克力，你看你想吃什么，动脑子容易饿的，要及时补充能量。”

　　“我给你转点钱吧。”温辰说着就要拿手机。
　　周致皱眉，说:“不用。”
　　“买菜做菜都是你，钱也你自己出的……”温辰看着他，脸上说不清什么神情。
　　“我说了，不用。你现在就专心复习，别的都别想。”周致再说了一遍这样的话。
　　温辰放下手机，半垂着眼看自己碗里的剩饭。
　　然后抬眼看周致:“我明天想吃糖醋排骨，你会做吗？”
　　周致一愣，然后微扯了嘴角露出可能算笑的表情:“我会，明天做。”

　　晚上只睡六小时对温辰来说是不那么够的，所以中午回家午睡半小时，这样下午学习效率能高些。
　　学校离家里挺近，不到两公里，他骑车上下学。
　　在学校吃饭当然更方便，只是温辰对大蒜过敏，反应比较强烈，外面的菜大多会有葱姜蒜这些，如果切的很小混着炒了也看不到，吃到了对温辰来说很危险，尤其现在是特殊时期。
　　温母和周致为他做菜时会把大蒜完全避开，家里就不会出现蒜。

　　周致做的糖醋排骨比温母做的还好吃，可能因为温母舍不得油，平时基本不怎么做油炸的菜，温辰吃着外面软糯酸甜里面炸得酥香的糖醋排骨想着自己不怎么了解周致了。
　　明明温辰六岁就认识了周致，并在接下来好几年，两个人都像别人眼里的亲兄弟似的形影不离。长大真的会失去很多。
　　温辰这顿饭吃的很饱，在他还坐在位置上不大想动的时候，周致递给他一板药说:“吃点消食片吧。”
　　看温辰没接又说:“前几天看你都没吃多少东西，今天吃的有点多肠胃容易受不住。”
　　“嗯。”他接过来嚼了几片，想着，周致不愧叫周致，是很周到细致的一个人。

　　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但温辰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他让自己很快的进入状态，把自己绷紧了，除了高考别的都努力不要想，连骑车路上都在听听力或者背东西。
　　他的生活好像没有变化，每天上学下课，他自制力强，老师允许他晚上回家自习，只要每周周测成绩稳定就行，回家了都有准备好的热饭吃，家务活都有人做。
　　家里只是换了个人，以前是温母，现在是周致。

　　温母和温辰是单亲家庭，靠温母经营小杂货店为生，温母生病之后店面勉强维持，好在老顾客大多是边上四邻，即使人没有在家守店，有人需要东西自己拿走自己付钱。一般不会被偷东西，除了有监控，同样开店的邻居们也会帮着看一下。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温辰反正没见过一个亲戚的，不止有很多邻居们对他家伸以援手，社会上也有爱心人士帮助他们，是知道情况后的学校老师联系的，温辰是重点大学的种子选手，老师可不愿温辰的成绩因为家里落下了。
　　除了母亲的期待，也有这一层原因，让温辰觉得自己一定要在高考上争一口气。

　　因为经济关系，加上温母不肯太遭罪，都选了保守治疗，一直到温母离开，社会捐赠的善款都还有一点剩余。
　　温辰在筹款平台上做项目追踪信息的更新，并把治疗有关的费用清单都贴了上去，最后把多余的钱都二次捐出了。
　　可能是一个还没成熟的少年的自尊心让他这样做的。

　　周致最近好像都没有出去工作，起码一定没有再去工地，温辰分出一点心思想过他钱还够不够，他都没怎么搬行李来，外面屋子是不是还在租。
　　但他没再提要给周致转钱的事。
　　周致似乎很多心思花在了买菜做菜上，每顿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吃，周致每次都要做好几样菜，一般四菜一汤，菜量控的少一点，所以基本一餐就吃完不留剩菜，下一顿都吃刚做好的，还换着花样做了好多种菜式，有时候也会碰上搭配奇怪而不好吃的。
　　温辰知道这样是很麻烦的，周致看起来一点都不嫌麻烦。

　　临近六月，天要变暖了，周致按着他的身高尺寸给他买了新衣服，都是简单舒适的款式，看得温辰很想让他别破费了，他不知道拿什么还。
　　并且他发现了，离高考越近，周致比他还焦虑一点，他连想自己刷一双鞋子，被周致看到了赶紧抢过去让他不用做这些，有需要跟他说就行。
　　晚上如果刷题不小心超过十二点了他还不睡觉的话，周致也要管一管的，会变得话多一点，让他快点去睡觉。

　　高考如期而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般学生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家长接送的缘故，周致也非要送他，周致骑着温辰上下课的那辆单车，让温辰坐在后座上。
　　温辰一只手抓着周致的衣角，看着周致比他更宽厚的后背，在想，是不是人得失去什么，才能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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