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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娄叙言猛地从床上坐起,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滑,像是有冰凉的海水在皮肤上蜿蜒。
梦里他名义上的妈将他推入海中的画面挥之不去,喉间泛起咸腥的错觉,他颤抖着摸索床头柜上的水杯,指尖触到杯壁那瞬间的凉意,才终于让他确信自己还活在现实里。
窗外的蝉鸣躁得人心烦意乱,七月的热浪顺着半开的窗缝涌进来,很快就蒸干了额角的汗珠。
桌上的语文练习册被风掀得哗哗响,停在阅读《夏日暖洋洋》那页,刺得他眼眶发酸。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亮起。
宋睿羽的消息就这么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像颗石子砸进本就翻涌的深潭。
宋睿羽:【哈喽哈喽,作业写完了吗?借小弟观赏观赏】
娄叙言机械地敲着手机键盘。
对话框里闪烁的光标明明灭灭,恍惚间竟和梦里母亲嘴角那扭曲的弧度重叠在一起。
娄叙言:【想得美,除了语文都没写】
说起和宋睿羽的相识,还得从高一开学那会说起。
宋睿羽是个富二代,从没见过那么怂的富二代。
开学第一天,他就被几个高年级的混混像拎小鸡似的拖进胡同。
金川这地方别的不好说,弯弯绕绕的小胡同倒是多得数不清,要是真用无人机俯拍,估计眼睛都得看花。
当时那个怯生生的少爷,只敢抱着书包遮住脸,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劲求着对方放他一马,说自己有钱。
这群人身上的校服颜色都不统一,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学生。
为首的家伙一把抢过书包翻找值钱的东西。
“喂。”
娄叙言开口时,拳头已经朝着那人鼻梁砸了过去。
那人本就不算好看的脸,瞬间扭曲得狰狞可怖,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被同伴扶起来后,骂骂咧咧看向刚才把自己打个趔趄的少年。
娄叙言目光下移,看到了其中站在最后一个人校服上的铭牌,在和娄叙言对视的瞬间,那人脸色骤变,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没骨气地跑了。
为首的啐了声,那群人骂骂咧咧地带人跑了。
说起来,还是川柏三中那条规定起了作用——只要举报校园欺凌,举报人能得到全校表扬,被举报的则要受处分。
他们敢对宋睿羽下手,不过是瞅准了这怂包少爷当天没戴校牌。
瘫坐在地上发懵的少爷抬起头,娄叙言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将他高挑的身影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谢谢你,”宋睿羽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我叫宋睿羽。”
这就是他们孽缘的开始。
大概从那时候起,这个小尾巴就甩不掉了。
明明高一的时候还比自己矮半头,谁能想到,现在量身高,这人居然还反超他一厘米。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的他和从前那个怂包少爷差距甚远,简直不能当成同一个人看,大概是他爸给他报了如何做一个硬汉,拒绝当怂包从我做起之类的补习班。
新消息的提示音把娄叙言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宋睿羽:【/撇嘴】
宋睿羽:【知道你语文好,也不至于那么偏心吧?】
娄叙言:【没事就下了】
宋睿羽:【别啊,一会我去你家记得开门!/撇嘴】
还没等他缓口气,陌生号码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不用看备注,那串数字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顿了两秒,他按下接听键。
“小言,妈妈给你把钱打过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甜得发腻,却让娄叙言胃里一阵翻涌。
他语气平淡地说了句“谢谢”。
这两个字,他对谁都能说,可唯独对这个生他的女人说出口时,藏着外人看不懂的疏离。
曲泽兰顿了顿,声音更温柔了:“你妹妹发烧了,来看看她吧,她一直想见见哥哥呢。”
娄叙言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我以什么身份去?前夫的儿子?还是你的儿子?又或者,当个陌生人?”
这话一出口,莫名有种报复的快感。要是此刻能看到曲泽兰的表情,想必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早就没了血色。
“你还在怪妈妈吗?”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问过的问题,就别再问第二遍了。”娄叙言冷冷道。
曲泽兰叹了口气:“是妈妈的错,明天你就该开学了,准备准备东西,妈妈先挂了。”
电话挂断后的沉默,像团化不开的雾,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之间的对话,向来如此,三两句就聊不下去,连空气都跟着窒息。
娄叙言靠着窗吹了会儿风,随便换了件衣服就出门。
刚跨出门槛,对门的叫骂声就传了过来。
这些恶毒的陈词滥调,从他小时候听到现在,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你们就是我的累赘,没有你们我的生活不知道会好多少倍!”
许竞华的怒吼声穿透门板,震得娄叙言太阳穴突突直跳。
无能的男人,总是能给自己的失败找出千百个借口,好像把所有过错推给别人,自己就能变成受害者一样。
紧接着,是啤酒瓶碎裂的脆响,女人压抑的抽泣,还有一声带着哭腔的“爸”。
娄叙言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烦躁得不行,他不想再听,用力摔上了门。
楼道里,一个空易拉罐孤零零地躺着,八成又是许竞华喝醉后不知何为天地随手扔的。
娄叙言皱着眉,一脚把它踩扁,刚想踢开,又鬼使神差地捡起来,下楼扔进了垃圾桶。
他自嘲地想,人啊,终究还是得为自己做的每件事负责,哪怕是这么件小事。
今年的夏天热得离谱,临近九月还是那么热,太阳毒得吓人。
阳光是热烈温暖的,可他不喜欢,怕自己被晒死。
走在路上,娄叙言总觉得脚下的地像块烤板,新换的衣服没一会儿就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背上。
直到钻进小卖部,那股恼人的热气才稍稍退去。
娄叙言熟门熟路地走到冰箱前,拿了两瓶冰可乐。
正要离开,外间的闲聊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倒不是爱听八卦,只是听到了那个名字——许庭臻。
“唉,刚又听见他们家在闹,动静可大了。”
棕色卷发的阿姨边往袋子里装盐,边摇头叹气。
孙玲也跟着叹了口气:“孟芸也是命苦,嫁了这么个男人。上次有人看见,许竞华揪着她领子在楼道里打,都要报警了,又被他拿着菜刀给吓回去了。”
娄叙言站在原地,思绪不由得飘回两三年前。
那时候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他正想着,又听见。
“报警有什么用?没出人命,警察也就劝劝和,屁用没有。”
“可不是嘛,出来指不定还得遭报复。”
孙玲想起来什么,欣慰地笑了:“好在庭臻这孩子争气,上学期又是班级第一。”
“哟,这么夸,是想给你家姑娘相看啊?”
娄叙言攥着可乐瓶的手紧了紧,瓶身被捏得发出细微的声响。
孙玲白了对方一眼,笑骂道:“去你的!不过说真的,庭臻这孩子要是生在好家庭,我还真愿意……可惜了,就他那个家……我家姑娘性格软,受欺负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娄叙言把可乐放在收银台上,发出“咚”的一声。孙玲抬头看见是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孙姨,结账。”
娄叙言声音平淡。
孙玲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扫码。
收银台旁整齐摆着一排创口贴,这让娄叙言想起每次见许庭臻,他身上总是带着新伤旧痕,鲜血混着结痂,看得人揪心。
等他回过神,手里已经多了一包创口贴。
孙玲关切地问:“怎么了?受伤了?要不要姨给你找点药?”
娄叙言摇摇头,礼貌拒绝。
孙玲讪讪地笑了笑,目送他离开后,松了口气。
走上楼梯,终于摆脱掉讨厌的热气。
娄叙言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庭臻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白色短袖上沾满泥土和脚印,露出的手臂上,红痕交错,有些地方已经泛起青紫。
娄叙言攥着可乐瓶走过去,塑料瓶在掌心被捏得变形。
听到脚步声,许庭臻仰起头来,两人的目光刹那间撞在一起。
娄叙言许久没有这样平静地与他对视过了,他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错愕、尴尬,还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许庭臻像是被烫到似的,脊背瞬间绷直,本能地转身就要跑。
“你跑什么,我是鬼吗?”
娄叙言的声音不大,却像根刺,扎进许庭臻心里。
少年僵在原地,慢慢转过身。
娄叙言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他,将冰凉的易拉罐塞进他手里,又撕开刚买的创口贴,捏住许庭臻的下巴,轻轻贴在他下颚干涸的伤口上。
许庭臻疼得抿紧嘴唇,在炽热的阳光下琥珀色的瞳仁是那样清透,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干净又纯粹。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看着有点傻,从来不会主动说疼,不会哭也不会反抗,如同木头做的娃娃。
许庭臻把可乐塞回给娄叙言,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
娄叙言没再说什么,抬脚走了,
他用力摔上了门,转身背靠在门上,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
门外的声音渐渐模糊,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也不知道许庭臻走了没有?
“你真是……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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